第1章 花落风起时

鸿蒙之初,神族开天辟地。他们执掌无上神力,却顺应天道,不染凡尘,远居九霄云外。

神谕之下,仙族统御三界。他们与妖、精、怪、人共居下界。仙族修无情大道,以冷眼看尽沧桑,维系天地均衡;妖族桀骜,崇尚力量与自由;精怪鬼魅虽不及大妖强悍,亦能御使灵力,游走于虚实之间。

而人族,虽无天生神力,寿数如朝露短暂,却是万物中最具灵性的一支。他们体会着其他种族难以感知的爱恨嗔痴,在悲喜交织中度过一生。亦有人族通过修行悟道,放下俗情,追寻长生。

三界之外,更有凌驾于万物之上的法则——轮回道。

它如一条奔流不息的光阴长河,承载众生的过去与未来。无论神魔人鬼,皆无法挣脱其束缚。千万年来,无数灵魂在轮回中辗转,有些因遗憾而凝为执念,有些因解脱而得以重生,有些因牵挂而化作鬼魅……轮回之中,众生平等,因果不空。

九霄之外,巍峨的神山静立于云海之巅。

神女青漓静立于空中灵台,一袭青衣仿佛凝聚了整片山水的灵秀。她素手轻扬,一道银练般的神溪便自虚空蜿蜒而来,水面流淌着星辰般的碎光,亲昵地环绕在她身侧,如绸缎般翩然起舞。

她指尖轻点,神溪应声升腾,化作濛濛细雨洒落,滋养着灵台上每一株含苞的花草。

神生漫长,岁月悠悠。万载光阴如脚下云海,静静流淌,不起微澜。青漓的目光掠过这片亘古不变的景致,心中了然,日复一日,守护这片岁月静好,便是她永恒的宿命。

神族与生俱来的力量过于强大,注定他们只能高踞云端,成为遥远法则的化身。任何一丝情绪的涟漪,落入下界都可能演变为席卷三界的浩劫。

青漓垂眸俯瞰万丈红尘,目光掠过人间烟火。那里生灵脆弱,命如萤火,却蕴藏着最蓬勃的生机。她心中曾泛起一丝微澜,却又即刻敛去——神,不能有怜爱之心。哪怕只是一缕微不足道的垂怜,都可能打破仙、妖、人三族间维系了万载的微妙平衡。

她缓缓收回视线,广袖轻拂。灵台上空,滋养花草的细雨悄然消散。远天云雾层层散开,日华的金辉如碎金般洒落,温柔地披覆在每一片舒展的枝叶上。

灵台之上的花草,承神女亲手照料,日饮神溪,早已灵气充盈。假以时日,大多能化形成资质纯净的仙侍;若有仙缘,更进一步羽化登仙,也非虚妄。

即便那些灵根不稳、未能化形便凋落的花叶,神女亦会细心收起。待机缘至时,或赠与仙族上仙,或赐予人族仙门,又或结缘得道大妖。得强者灵力温养,这些未能成形的花叶,亦能蜕变为灵气盎然的草木精灵。

它们虽无望飞升,却因身负神缘,所携福泽深厚,伴于身侧既可精进修为,亦能招引祥瑞,故而被三界视为难得的灵宝。

如此看来,无论能否化形,这些花草的归宿都远胜寻常。

神山之上,花草虽口不能言,灵智却早已萌发。它们知晓自身宿命安稳,却偏有那执拗的,总念着神女曾凝望的人间。既得神女万年照拂,便愿替她入这红尘,亲身历一遍她不曾体会的冷暖春秋。

神女指尖的神溪刚刚停歇,一朵小小的荼蘼花无声飘落。她正欲抬手将其托起,却见另一朵紧跟着旋然而下,依偎在先前那朵身旁。

神女凝神片刻,唇角泛起一丝了然的笑意:“原来如此……人族虽渺小,却最懂世间冷暖。罢了,这人间路,便允你们去走一遭。”她目光悠远,仿佛已望见那万丈红尘,“若历经万苦,终能寻得彼此,亦是你们的造化。”

话音落下,她广袖轻拂,空中漾开圈圈涟漪,一阵清风自袖间流转而出。

那缕清风温柔地卷起两朵小白花,须臾间便将其送入了仙界那方通往凡尘的轮回镜中。

镜台旁,一名瘦高的小仙猛地打了个寒颤,立刻机警地按住剑柄,躬身四顾。一旁圆胖的同伴见状,大笑着拍了他一掌:“嘛呢!做梦还没醒呢?准是昨天的仙酿还没消化!”

瘦高小仙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方才那股清风过隙的瞬间,他竟莫名生出一种如临大敌的凛然之感。

人间。

十六年前,人间化作了炼狱。

饥荒啃噬大地,饿殍塞途。逃荒的路上,一群流民像野草般聚集又散开,谁都知道,再找不到一口吃食,下一个倒下的就是自己了。

其中一人便是黎啸天,这名字威武,人也生得须髯如戟,一身拳脚功夫更是了得。可这乱世,拳头打不破饿鬼道。他感到儿子的小手在他掌心发凉,低头看去——黎大树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裹在宽大的破布里摇摇欲坠,却还努力咧开嘴,冲他爹挤出一个笑。

那笑容比哭更让黎啸天心碎。孩子的娘早已饿死在路上,他不能再让她的骨肉也……

大树悄悄松了口气。还好爹转过了脸——再多一刻,他就要撑不住脸上这个笑了,他连站着都已经用尽了全力。

黎啸天望着这群眼窝深陷的乡亲,又回头看了看儿子。再也不愿与人争强的汉子,把牙关一咬,从胸腔里挤出一句话:“上山!”

他带着这群走投无路的人落草为匪。但在插香立誓的那晚,他立下铁规:“从今往后,我们只劫为富不仁者,只取活命粮财,绝不伤人性命。”

兄弟们都明白,大当家这是给自己留条后路,也给大伙儿留条退路。

所有的罪孽,黎啸天都打算一个人扛下来,待到老天爷清算那天,他好独自去面对。

日子一天天缓了过来,黎啸天带着众人在后山开出几片无主荒地,春种秋收,虽仍要躲着官兵巡查,总算能揭开锅安稳度日了。今年,黎大树身上也确实长了几两肉,不再像从前那样风一吹就倒。

这日黄昏,大树和寨里几个娃儿在溪边耍完,回来时怀里鼓鼓囊囊,他溜着墙根窜进自己屋里。晚饭时,他也只匆匆扒了两口粥,菜也不夹,非要端着剩的半碗回屋。

一同逃荒上山的吴婆婆瞧出不对劲,一边收拾碗筷,一边朝黎啸天念叨:“啸天,你留个心,大树别是在外头受了委屈,回来闷着不说……这孩子,从小就懂事得让人心疼。”

黎啸天嘴里应着,心里却没太当真,只觉得小娃儿能闹出什么幺蛾子,顶多是在外逞强吃了瘪,睡一觉就好。

怎料得到,这小娃儿竟是给这个家里多添了一张嘴。

第二天黎啸天特意早起,本想等儿子过来诉苦——憋了一夜,总该来找爹了吧?谁知他刚推门出屋,就看见大树紧紧搂着一团粗布,跌跌撞撞冲了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阿爹!求你救救她……她快不行了!”

黎啸天心头一跳,赶紧扶起儿子,掀开布团一看,更是吃惊——里头竟是个小女娃。她容颜如玉,眉眼如画,最奇的是眉心一处花瓣似的胎记,隐隐泛着浅白色的流光,若隐若现,让人看不真切。

大树泪如雨下,语无伦次地解释:“昨天……我在林子里捡到的,她那么小,一个人在那儿,要是被野兽叼去怎么办……我不想给爹添麻烦,想藏在我屋里自己养……可她一直睡,喂米汤也不醒,今早、今早都没气了!爹,你快救救她吧!”

黎啸天伸手一探,女娃气息微弱,确实进气少出气多。那胎记绝非寻常,让他心头一沉,但眼下顾不得那么多——是条命,就得先救活再说!

他一把接过孩子,拉起大树:“别哭,先去把魏老伯请来,再让吴婆婆热碗米汤,要快!”

魏老伯当年是自个儿找上青山寨的。初见时,寨门守卫的汉子们手持家伙,他却浑然不怕,反倒凑上前追问寨子名号。一个脾气冲的弟兄被问烦了,吼道:“咱这是青山寨!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滚!”

寻常人见了这阵仗早跑没影了,可这老头却一屁股坐在地上,眼一闭,竟打起坐来。任几个汉子在旁边如何吆喝,他自岿然不动。寨规不许滥杀无辜,众人无可奈何,只得禀报大当家,说门口来了个赶不走的无赖。

黎啸天闻讯出来,还没开口,那老头竟一个翻身站起,拍去尘土,躬身行礼:“黎大当家的心善,可否收留老朽?给个安身之所,一口饭吃就成。”

一旁的弟兄急了,连忙摆手,表明绝未透露当家的名讳。

黎啸天细细打量,确认自己从不认识此人,不由心头一紧,眯起眼暗自握紧了拳。

老头见状,连退两步,连连摆手,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大当家的万不可动手!老朽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可怜人,略懂些鬼神之术,会看风水、趋吉避凶。见贵寨风水绝佳,只想讨口热饭,寻条活路。”

“老先生为何偏找上我?”黎啸天仍未放松警惕。

老头捋须大笑:“只因寨子这名字起得好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大当家赏口饭吃,日后定有用得着老朽的时候!”

后来,黎啸天当真留下了他。一是心善,见不得老弱无依;二是这魏老头确实见识广博,虽不信他真能通晓阴阳,但他肚里的故事让全寨人听得入迷,更难得的是他识字,能教孩子们读书写字。

没承想,这老头还真有两下子——他布下个什么阵法后,除了寨里自己人,外人再难寻到寨门踪迹。

此刻,大树刚跑出半路就撞见了被孩子们团团围住的魏老伯。老人正朗声笑道:“今日有大事要忙,故事明日再讲。你们看,这不就来了?”话音未落,大树已拨开人群,拉起他就往家跑。魏老伯也不多问,拄着拐杖快步跟上。

一进屋,不等黎啸天开口,魏老伯便将拐杖塞给大树,径直上前掀开黎啸天怀中的布包。只一眼,他竟激动得后退半步。他用颤抖的双手再次掀开布角,确认之后,忽然双手合十,仰天喃喃低语。

随后,他令大树去门口等候。孩子急得直掉泪:“魏老伯,我妹妹能救活吗?”

黎啸天明白,老魏头必有比救命更要紧的话要说。他一边轻拍怀中气息微弱的女婴,一边轻轻一脚踢在儿子屁股蛋上催促他先出去。

大树抹着眼泪,愤愤转身——在他心里,还有什么比救这小娃娃更重要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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