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刚至,女医红豆便如约前来为黎落医治眼睛。她亦步亦趋地跟在傅公子身后,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心中只默默祈愿“黎姑娘一切安好。”
穿过回廊行至内院,傅如初忽然停下脚步。
他没有回头,声线平淡却依旧清润“黎姑娘就在前面,你去为她医治吧。黎姑娘她目不能视,不便出门,若你得空……不妨陪她说说话。我尚有他事,你自行前去便可。”
待那道修长的身影离去,红豆的视野才豁然开朗。
令她意想不到的是,黎落正悠闲地躺在院中的摇椅里,大大方方地翘着腿,一面享受着暖阳,一面伸手摸索着小几上摆着的鲜果。
红豆谨慎地四下张望,确认傅公子已离开,这才长长舒了口气,她快步跑到黎落跟前:“我的小祖宗,你没事就好!我可担心了你一整夜。”
黎落听见红豆的声音,笑着坐起身来,举起刚摸到的果子朝她声音传来的方向招手,唤她快来。
待到红豆扶黎落回屋行针治疗时,银针一落下,黎落便疼得轻呼出声。
这声低呼让远远守候的如初心头一紧,不自觉地蹙紧了眉。
他迫切地想上前查看,刚迈出的步伐又很快收了回来,他不敢靠近——生怕自己的出现,会让那小女医连针都拿不稳了。
如初多想能光明正大地守在她身边,而不是像此刻这般,只能藏身于阴影之中,遥遥相望。
治疗结束后,女医红豆虽仍不时紧张地望向门外,却并未急着离去。两位少女并肩而坐,轻声交谈起来。
黎落问起城里的动静,得知一切如常,并未听闻抓捕匪徒的消息。
红豆又说起今早在街上遇见巡检司大人正亲自指挥盘查。听闻兄长等人应当安然无恙,黎落不禁抿唇一笑。
红豆见她每次都要问起巡检司,此刻又这般欣喜,心中暗忖,莫不是黎姑娘对那位大人生了情愫?
这也难怪,那位大人确实英挺潇洒,为人又正直,城里不少姑娘都暗自倾心。若有机会,倒真想帮黎姑娘牵一牵这红线。
临别前,红豆悄悄塞给黎落几张符纸,压低声音说这是她一早特地去求来的,最能驱邪避祟,嘱咐她务必收好以备不时之需。
黎落知道此刻多说无益,唯有日久方能见人心。
为让红豆安心,她笑着道谢,当面将符纸仔细收进袖中。见她从善如流,红豆这才松了口气。
黎落觉得这女医心地纯善,只是胆子实在太小。她知道如初一直避而不见,是怕吓着红豆,便主动说傅公子正忙,不必相送,让红豆自行离去便可。
红豆出府时,脚步越走越快,最后几乎是小跑着到了门口。
关门时还忍不住双手合十,低声念着“莫怪莫怪”。
此后数日,红豆皆准时前来为黎落医治。待到最后一次换药,解开覆眼的薄纱,黎落缓缓睁开双眼。
今日的阳光格外刺眼,她一点点适应着光亮,朦胧的视线逐渐清晰终于恢复如常的那一刻,她第一个念头竟是,可惜如初不在,真想亲眼看看那家伙此刻的模样。
她转头看向红豆——一个瘦削白净眼神清澈的少女。
望着她柔弱胆怯的模样,黎落想起这几日她总是提心吊胆地来为自己诊治,心中不由一动,往后若有机会,定要带她多见见世面,让她胆子大些,别再这般自己吓自己了。
顽皮心起,黎落让红豆再为她系上一条薄纱,打算装作视力未愈,去逗弄如初,告诉他这眼睛怕是治不好了,今后可要赖在这儿不走了。
这些日子天天听黎姑娘讲述傅公子的好,红豆也亲眼见过他的温和体贴,心底那份惧怕早已淡去许多。
她笑着应下,当真为黎落系好薄纱,陪她一同胡闹。
送走红豆后,重见光明的黎落欢喜得像只小鸟,在院中雀跃不已。
可转了几圈都不见如初的身影,她渐渐慌了神,开始在这宅子里四处寻找。此时的少女尚未察觉,那份对如初的依赖,早已在心底悄然生根。
这宅院着实不小,房间众多却唯有正屋敞着门。
黎落寻了半晌一无所获,不由蹙起眉头,他究竟在哪儿?这时,一扇虚掩的房门被风轻轻吹动,她心下一动,轻手轻脚地凑近。
一边靠近,她一边忍不住幻想,若是正巧撞见如初在更衣,他柔弱无助地缩在角落,哭着要自己负责……那画面让她忍不住捂嘴偷笑——若真如此,只好将他带回寨子里去啦!
少女猫着腰,轻轻推开房门。扬起的灰尘扑面而来,惹得她一阵轻咳。
隔着薄纱,只见屋内仅几件简单家具,满室尘埃,气息呛人。她忙以袖掩鼻,退出来关上门。
她又快步走向下一间屋子,迟疑地推开——仍是同样萧索的光景。
接连推开几扇门,皆是一般无二。昔日趴在墙头时,只觉这宅院气派雅致,如今亲见这份冷清,才恍然明白这里不是家,而是一座巨大冰冷的牢笼,将如初困在其中。
空气中弥漫的尘埃与腐朽气息几乎令她窒息。
若不是晌午才与如初说过话,她几乎要以为自己是置身于一座废弃已久的空宅,而先前所有的温暖相处,都只是浮生一梦。
正当此时,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缓缓转身,透过薄纱,一个修长的身影渐次清晰。
那人停在几步之外,温声问道“黎落,你可是在找我?我去给你买了昨日念叨的烧鹅。”明知她“看不见”,如初仍将手中的油纸包轻轻举起。
少女凝望着那个身影,只觉得眼眶阵阵发热。明明是这般好的人,世人为何偏信流言,要将他放逐于这片孤寂之中?
如初见黎落一动不动地站在那扇满是尘埃的房门前,四周萦绕着陈腐的气息。他不知她在想什么,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忽然,他看见少女覆着薄纱的清瘦脸庞上,一滴泪珠悄然滑落。
他慌忙上前,手臂轻环过少女的脑后,修长的手指温柔地解开了那条薄纱,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关切“眼睛很疼吗?”
薄纱滑落,黎落抬起被泪水浸湿的睫毛,仰头望向他。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让如初心头一紧,忍不住轻抚她的发顶,柔声又问:“是不是很疼?”
少女眼中泪光未散,却忽然展颜一笑,语气里带着些许娇嗔:“你怎么才回来呀?早就不疼啦,我只是……只是又能看见了,太高兴了而已。”
说着,她轻快地跳下台阶,拉住如初的衣袖笑道“既然我眼睛好了,我们出去逛逛吧?”此刻的她只想与他并肩走出这扇门,让所有人都看见——如初是她的朋友,是个很好的人,才不是什么妖怪。
她恨不得向全天下宣告,无论他是人是妖,都从未作恶,不该被这般对待。
如初凝视着眼前的黎落,只觉得漫天星辰都不及这双明眸动人。
他忍不住抬手,指腹轻柔地拭去她颊边的泪痕。那滴泪渗入指尖,化作一缕相思,悄然流入心底。
他温声安慰:“不疼就好。你想去哪儿,我都陪你。”
黎落欢喜地拉起他的衣袖就往大门走去。可快到门口时,她忽然想起自己身无分文——说要带他去玩,却连串糖葫芦都买不起。
她蓦地停下脚步,神情有些沮丧。如初察觉她情绪变化,轻声问道:“怎么了?是眼睛又不舒服了?”
黎落摇摇头:“如初,要不我们下次再出去吧。等我哥哥来找我,再带你好好逛逛,到时候一定给你买糖葫芦吃。”
如初似乎明白了什么,试探着问:“你是担心没钱给我买糖葫芦?”
黎落低着头,正在琢磨该怎么解释那串糖葫芦的重要性——没有它,逛街的乐趣可就少了一半啊!
见自己猜中了,如初笑着轻扯她的衣袖:“跟我来,给你看样东西。”
他带着黎落来到书房。这间书房很是气派,整面墙的紫檀木书架高耸至顶,层层叠叠摆满了书籍。黄花梨雕花书案上陈列着上好的文房四宝,满室书香馥郁。
黎落兴奋地跑到书案前,坐上那张铺着光滑兽皮的雕花椅——那皮毛柔软舒适,触手生温。另一侧墙上则陈列着各色美玉古玩,悬挂的字画看似皆非凡品。
如初含笑望着满脸惊奇的少女。
黎落一边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兽皮,一边抬眼四处张望,忍不住赞叹:“富大公子,你这书房也太气派了吧!”
如初抿唇轻笑,朝黎落招招手。黎落跳下椅子,蹦蹦跳跳地跟着他来到一处墙壁前。
只见如初在壁柜侧面轻轻一推,随着机括转动声,墙面悄然滑开一道门洞,里面赫然放着一口半人高的大箱子。
黎落震惊地睁大眼睛,心中暗忖,连这样的秘密都告诉我了,他若真是妖怪,我怕是真要被他灭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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