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宋听雨再回到东京城已经距她离开东京城十一日了。
边关打了胜仗的消息已经在东京城内弥漫——
“边关打了胜仗,听说官家马上就要回来了。”
“哪个将军领的兵?”
“据说是霍家的郎君连夜带着一队人马直接烧了辽寇的营帐,把他们的草料和兵械烧了一半。”路人说着突然压低声音,“他们用的还是火器!”
“曾将军死后,火器不就无法再产了吗?”
......
随着马车的驶过,路人的声音逐渐远去。宋听雨扶额叹息,她没想到事情发展的如此迅速,还没将张家失火的事搞清,霍长扬手握火器一事就已经传了个遍。
就算需要做的事有一箩筐,宋听雨还是强稳心神,将一件件事理清顺序。
最先要做的便是找到温家养女,还必须得在造成张家失火的人前面找到她们母子。但宋听雨此刻并不知晓那背后之人是否已经寻到。
若真要寻找,她还不能明目张胆地大肆搜寻,只能暗地里走街串巷,挨家挨户地问。
刚回到听雨轩,宋听雨就将张承耀的模样画了下来。幸亏当初张承耀年纪小,没能在张靖柳的寿宴露面,如今除了在张家内宅伺候的奴仆,应该没人见过张承耀的模样。
更何况,孩子也未身亡的线索是李遇锦提供的,她和霍长扬当初都未能想到这点,背后之人多半也不知道。
“全安。”宋听雨晾干桑皮纸后立刻唤来全安,“你瞧仔细些,然后去寻这画上的男孩。四五岁的模样,身高就到这。”说着,她比划了下具体的高度。
宋听雨原先想直接将画交给全安,让他挨家挨户去问,但后来还是怕走漏风声,于是直接让全安将画上男孩的模样记在脑中再靠记忆去寻。
虽说找孩子的范围要小于找一个妇人,但整个东京城,排除北城区,剩下的三个城区皆是百姓密集。宋听雨吩咐全安去南城区和东城区寻找,自己则去了西城区。
温家养女原是歌伎,她所在的青楼就位于东城区。宋听雨思来想去她都不会躲在东城区,虽说她在东城区认识的人多,在生活上可以搭把手,但这样一来暴露踪迹的风险也大。可也说不定她就觉得越是危险越是安全。
宋听雨纠结好一会,最终还是决定确保万无一失四个地方都查!没准那温家养女就是个胆大的。
宋听雨只身一人走遍了西城区的街头巷尾,她没找人问,只是搬了张板凳坐在巷子里画了一整日的小像,专为孩子画像,不收钱。
起初有些小孩懵懵懂懂不敢上前,宋听雨笑着主动招呼他们,她面无表情时看上去浑身不近人情,嘴角扬起时却又像庙里的菩萨,和蔼可亲,虽仍有距离感,但有几个胆大的小孩还是鼓起勇气靠近宋听雨。
“姐姐,我想画。”
宋听雨作画的速度很快,不出一炷香就画好了一张简易的小像,不说十分相似,但求神似。
其他孩子看到成品又发觉真的不收钱后纷纷涌上前抢着要画。宋听雨一一答应,耐心地为每一个小孩作画并贴心地告诉他们可以带自己的朋友一起来,她在这里只摆三日,错过就没有了。
得了好处的孩子都笑着应声,三天时间,宋听雨摊前排队的小孩一天比一天多,但她始终没发现张承耀。想来也正常,若她是母亲,尽管张家失火一事已过去半年有余,她也不会让孩子出来冒风险。
临近第三日傍晚,眼见宋听雨马上就要收摊,可她身旁的小女孩却从正午一直站到现在。宋听雨用温柔好奇的目光望向小女孩,她没说话,小女孩却红了眼眶,不舍地问:“姐姐,你要走了吗?”
宋听雨抿唇点头,只见女孩走近她轻轻揩住她的衣袖,哀求道:“姐姐,我有个朋友也很想画像,但他不能过来,你能不能和我去找他。”
宋听雨微微一怔,听上去这女孩的朋友极有可能是张承耀。三日时间还是没白费,宋听雨笑着抚上女孩的发髻,温柔应声:“好啊。他在哪?”
“青山寺。”女孩乖巧回答,而宋听雨眼中却满是疑惑——出城了?
女孩拉起宋听雨的手,望向墙外的天色又不舍地握紧几分,“姐姐,今天天色太晚了。你能不能明天直接到青山寺等我,或者我今晚回去求求我爹爹,看他能不能把你藏进他的牛车。这样明早你就能跟我们一块出城了。”
宋听雨恍然大悟,轻声追问:“你爹爹有牛车?好厉害。”
女孩自豪的夸耀道:“那当然,东京城中不少酒楼的白菜都是我爹爹推着牛车运进城的。”
宋听雨点了点头与她约了明日直接到青山寺见面,但又提醒她不要和她爹爹说这件事。为了让她保密,宋听雨答应明日见面时给女孩一支发钗,比她今日发髻上的木钗还好看的那种。
女孩问了宋听雨原因,宋听雨扯了个适当的理由便糊弄过去了。
回到听雨轩,宋听雨并未将此事告知全安,反而让芙画扮作她的模样,戴上面纱照样去摆摊作画,只不过换了个位置。
而宋听雨则是换上芙画的衣裳,未至卯时就坐着马车出门了。
宋听雨原觉得自己出门的时间已经算早,但看着路上不断进城、出城的菜农,也只好收回原先的想法。等到青山寺时,太阳已经全乎地挂在天边。
昨日那个女孩就站在青山寺的侧门前等她。
宋听雨拿上笔墨等作画工具就朝女孩走去,两人先是学着大人寒暄的模样客套了一会,后来宋听雨将自己答应女孩的木钗交到了她的手中,女孩这才干脆利索地带宋听雨从侧门进了青山寺。
青山寺很大,百姓都会从正门入内,而这侧门也基本被石锁锁上。但这女孩不一样,她用力推开侧门,两扇木门间出现一道缝隙,她年纪小,身板瘦削能轻而易举地钻进去,而宋听雨却有些为难。
“姐姐,你能进来吗?”女孩无辜地站在门缝后看向宋听雨,她显然没有出手帮忙的意思。
宋听雨也不急,她环顾了眼四周,靠近后门的墙面较低。在衢州城时,霍长扬常常带她翻墙走瓦,虽说她还不会,但看过霍长扬翻墙的动作,如今再试几次也勉强能翻过那堵矮墙。
幸亏墙后是草坪,摔一下顶多痛上半日。
宋听雨拍了拍身上的泥渍,抬头看向正站在一旁嬉笑的女孩,她舔了舔唇瓣鼻尖哼出一声闷气,最终还是保持忍耐。
只不过她的脸色肉眼可见变得严肃,女孩也渐渐失笑,最后低着脑袋凑近宋听雨,“姐姐,你在这等着,我去叫他出来。”
宋听雨点头答应,看着女孩跑到房门前敲了几声又喊了几句,片刻后房门露出一道门缝,女孩推门而入后,宋听雨便没再将目光集中在那间屋子。
她环顾着四周的环境,一方小院,只有这么一间屋子,院门是从外锁上的不漏缝隙,但门旁的墙角有一处狗洞,唯独那边的草坪是齐刷刷倒伏在地的野草,说明有人常走这条路。
那个女孩的朋友会是张承耀吗?
宋听雨昨晚在床上辗转良久,她认为若张承耀被藏在白菜中确实是能混出城,但他的母亲岂不是要只身处于东京城内?但这个买白菜的摊贩既然已经帮到这个份上了,会不会他也顺手收留了温家养女?
总之,宋听雨设想了很多种可能,但他们的前提都是这女孩的朋友是张承耀。
房门“咔滋”一声由内拉开一道缝隙,女孩探出脑袋,而后又将另一个脑袋拉出——右眼眼尾有颗红痣,还真是张承耀。
女孩大了张承耀两三岁,她拉着胆怯的张承耀小跑到宋听雨面前。张承耀垂着脑袋不敢抬头,宋听雨叹息着靠近他却被女孩拦下,“姐姐,你不要过来,他胆小,会害怕的。”
宋听雨一怔但也停下了靠近的步伐,她走至房前的台阶处,将笔墨纸张摆好后就坐下专注地为张承耀作画。
但宋听雨不止画了张承耀,还画上了他的母亲。画中温氏坐在圈椅中,怀里是乐得开怀的张承耀——这是宋听雨跟着张莹偶然路过正院时见到的场面。当时张莹驻足瞧了好久,宋听雨瞄见她的眼角泛泪还特意递上手帕,但被张莹扔掉了。
宋听雨当时就在心下感慨原来怀念母亲的不止她一人。
如今张承耀年仅五岁,穿着一身补丁道袍,低眉顺眼地盯着地面,和当初在张府中纯真爽朗的模样大相径庭。仅仅半年多的时间,宋听雨不知他经历了什么,只好长叹且箴言不谈。
看来要想知道什么就只能问这女孩的父亲,毕竟宋听雨实在不忍心让一个五岁的孩子再回味自己的苦痛。至于真相,宋听雨一定要得到,不过是迂回辗转了些,总之有了方向及道路,目标迟早能得到。
“好了,看看。”
一炷香后,宋听雨将手中的桑皮纸递给女孩由她转递给张承耀。女孩先是疑惑但看着张承耀泪流满面又逐渐惊慌起来。
“你画了什么?”
宋听雨无视了女孩的质问,只盯着张承耀温声说道:“留个纪念。”
说完,宋听雨就从荷包中拿出了一块银锭,放在了一旁的台阶上,她想张承耀迟早能用到。
而张承耀在看完画后抬头盯向宋听雨,那眼神就像野犬盯上了猎物。不过他还太小,对宋听雨没有威慑力。但宋听雨实在没想到这幅画的作用竟能让张承耀主动开口——
“你能不能救救我娘?”
声音稚嫩但格外坚定。
宋听雨偏头正眼瞧他,只见张承耀主动上前,“我求你救救我娘。”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