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他的小心上人,三郎又有些怨她。
这边,他苦苦思念了这么些日子,这小娘子竟不如他一样想念,一样渴望与他见一面么?
她怎么忍住不来见他的?
连他都好几次忍不住地,要冲出门去偷偷瞧她一眼,以慰相思之苦。只叹囊中羞涩,没有脸面去见罢了。
他不好主动的,这般寒酸,哪里好主动。
可只要她给个提点,一旦她放出些话风,要他过去,他就能不分日夜地,立马赶路,立时出现在她跟前!
他愿意了,他已愿意放下身段,甚而上门,去求师爷将她给他。
纵是等不来人,他也一心巴望着,望魏宅那头能给个什么动静给他,那痴心小娘子能捎个什么话来。
她那样一个勇猛、无畏的小娘子,她若真有意,她定是会主动来谋求他的。
这样一个如火、热烈的小娘子。
她怎会畏缩呢?
越想越苦,越想越气,越想越是要疯,李静堂一个慌,便只好闷头睡大觉,画也不作了,画坊也不去了。
六神没个主张,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骨头、颜面,早已被魏师爷那处挫伤,他也知再无力气,上门去打扰。
可他的小娘子如何是好,可莫要被别的男子给抱了去!
分明是他先瞧上的!
莫要被人给抢了!
‘你怎么不来找我呢,你这个坏心的小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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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乡谁都知道,李家那位体面、俊美的三郎生了病,一月来都鲜少出屋,吃喝也大不如从前,整个人都消瘦许多。
有登门来探望的,他也都不见,就自个把自个儿关在屋里头。
李老儿和郑氏哪还能不急呢,敲门问了几回,就听屋内小子闷闷地应他二人一声。
难得撞见他出屋,便见这三子面色清白如水,忧心问个一二,他便一双大眼望过来,眼神女孩儿似的几分幽怨,回一句“无事”后,又晃悠着,钻进自个儿屋了。
这哪儿还叫没事呢?
在这三子又一次没吃几口晚饭后,老两口慌慌张张地就遣了长子李祈安去隔壁村,请来了乡里的铃医胡云喜,拉人过来给三郎瞧上一瞧。
郎中给请来了,老两口忙给领去三郎门口。
胡云喜轻推了门,发现是开着的,往内瞧了一眼,郎君正歇在床上,形容似乎真有些不大好,但倒也没有几分憔悴、病态。
门一打开,却见郎君慌忙抬袖擦了眼睛。
老两口并着三郎两个兄长看了,无一不有些心疼,郑氏要哭起来,“你这是怎么了,我的儿,是哪处不舒服么?”
三郎躺床上,别过头去,也不吭声。
直到郎中上前,他才坐起身,抬手挡了一下,“我没病。”
胡云喜仔细瞧他面色,看过他一副六神无主模样,一双深情忧伤的眸子,随口问了句,“我听人传,说你月前去城里相看了?”
李老儿这才一拍大腿,“是了!回来后,这小子乐滋滋的,还说看中了一位……一位庶小姐,可把我老两口给气坏了!好端端一个嫡女千金不要,他竟相中了这么一个……”
郑氏哭了,拉住老头子,“你莫要说了!还不是你发火,吓唬他,把人给吓成了这副模样?都怨你!你个老糊涂!”
听到这儿,本有些反感众人进门打扰的三郎忽心头一动,索性往后一靠,目中空无一物,鼻子呼出粗气,装作真的病入膏肓、十分无力的模样。
“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郑氏果然急了。
李老头也是哎呀哎呀的原地打转,又问过郎中,“这病……可还治得好了?”
胡云喜看三郎。
垂着眼波,装作无力的三郎掀起眼皮,深深望他眼睛,凤目幽沉。
胡云喜便皱眉,装作十分难解,“此病乃是心病,伤的可是心神!常言道,五劳疾好养,七情伤难治,郎君又非寻常人,这一失魂症恐怕难医的很呐!”
“失、失魂症?”郑氏要晕倒了去。
李老儿忙扶住这不中用的婆娘,瞪大了眼睛问郎中,“这失魂……可要找个人,给寻一寻?”
胡云喜摆摆手,“那倒不必。”
“那该如何呢?”李老儿一筹莫展,眼巴巴望着这郎中。
“这个嘛……”胡云喜正要说什么,却听得榻上一声响动。
“咳咳……”三郎咳嗽起来,“我快死了么?”
胡云喜一下站起身,面色几分慌,催促了也同样慌乱的老两口,“看来,是不行了……”
“什么?!”
怕吓坏老人家,胡云喜又一拍脑门,像是想到了什么,“此类邪症,兴许找个新娘子冲喜试试,没准能叫三郎起死回生!”
郑氏吓得瘫软在地,拉着李老儿的裤腿,央求老头子,“当家的,赶紧的,咱得为他酬银子,给三郎娶亲冲喜!”
李老儿也被唬住了,讷讷问,“娶哪个?”
“还能有哪个?他既欢喜魏师爷家那一个小庶女,那咱就合了他的意,三郎的病也能好快些不是!”
“嗐!”李老儿一甩手,“哪里有钱给他先娶!这不新盖的屋,一点银子全花了。老大还耽在家里呢,再不娶回来,那孙小娘子都要许给旁人了!”
“可三郎都快没了……”郑氏抹眼泪,说不下去了。
“你这没出息的!”李老儿一把将老伴儿从地上拉起来,“你甭哭了,我再去想想法子。能弄到银子,那就给他先讨媳妇儿!”
郑氏立马不哭了,“真的,那可好。”
听到这,三郎忽而一笑,不过很快就收敛了,仰面靠在床头,垂下眼皮,眼底收敛了一片滑稽的愉悦。
居然是冲喜?
这实在是乐死他了。
老头子居然要给他筹钱,娶那小娘子了,这真真是他没想到的。
这臭郎中,人还怪好的呢。
这么一想,他抬眼,幽幽问那郎中,“你有银子没有?”
胡云喜面上神情古怪,见老两口看救星一样望过来,也只好叹息一声,“银子有些,倒也没多少。好在家中无后,也可先借你使使!”
虽应的爽快,胡云喜也是心内连连苦笑,暗骂了这小子。
可真是个小贼!
这小家伙甭看他相貌堂堂,光明伟岸,竟是个阴险至极的!
装病不说,还对他得寸进尺,把他走村窜巷挣来的一点银两都惦记了去。
万般不愿,他也只好一掌按在这郎子肩膀上,“我这走方郎中,银子给我喝酒,不如给你小子娶媳妇吧!”
三郎只抬眼望他,“好。”
“好?”胡云喜摇摇头,“你竟不谢我?”
这郎君面上十分淡然,“不是说了么,大恩不言谢。我会作几幅画,要不给你拿几幅画回去?”
胡云喜热情接收了好意,“这可好!我那半吊子医庐,正是四下空落落的,没个装点呢,正好跟你讨几张画回去挂着,看着也顺当些。”
见这郎中居然点了头。
真要他一文不值的画,三郎惊住了,只眼神示意了窗边的书桌底下。
“那下面都是,要几个自个儿挑,全拿走也无事,总归也卖不出。”
胡云喜走过去,挑选了几幅画,顺带夸了两句,这三郎倒是没什么反应,他似知道自个儿画的水平,并不在意他的赞许。
抱了几幅画,胡云喜也不想多逗留,婉拒了李老儿喝酒的邀请,跟他们告别。
见郎中要走,李老儿慌忙叫上长子祈安,“送先生回家!”
榻上,李静堂冷不丁出声,“二哥去也成,替我把娶新娘子的银子给捎回来。”
胡云喜哈哈笑了,抬手指了这无礼竖子,“我这还能跑了不成,你这小子啊……”
三郎只是垂下眼皮,也不说话了。
兄弟三个中的老二,次子李佑怀,瞄过榻上人一眼,眼神似看透了这老三的把戏,倒是也没说什么。郎中拜拜手,“走了!”他便跟了上去,和郎中一起走入了黑夜里。
老大祈安这会也无声望了榻上,李静堂似察觉了他目光,掀眸回望了他。
兄弟两个视线相交。
老大面色冷酷,郑氏赶忙上前,劝着,“这是他自个儿借来的,日后也是他自个儿还。给你娶孙三妹的银子,我和老头子正给你攒着呢!”
祈安眉眼沉冷,“不是这么个事儿!”
他撂下一句,转身就走。
留下李老儿一声叹息,看着榻上已经坐好,腰板儿挺的笔直,眼神已然活跃的三子,抬手欲骂他,却又摇摇头,拉着一头雾水的郑氏一同出了三郎的屋。
郑氏忧心三子,回头带门的时候,还劝他好生歇息,亲事不用他操心,让他好好养着身子,安心等新娘子上门。
人全走光了,李静堂才又靠回了床头,主要这事儿还是没个着落……
也不是几个银子的事儿。
只这师爷家总也不给他消息,他已触了一回冷面了,有了些银子,他也不好直接一个人就跑过去了。
这事儿,还是不好办。
他忽觉一阵头疼,这回倒不是装的了。
*
半夜,二哥来敲他门时,三郎已睡了一觉了。
梦里迷迷糊糊的十分甜蜜,见二哥将一包银子丢过来,他还是温然柔和的神色,像个心满意足的孩童模样。
看他这副模样,本想说些什么李佑怀吞了到嘴的话,转身出了门。
方才他从胡郎中家里回来,还没进家门,半路就被早早候在黑暗里的老爹拦住了,让给打开包袱,看看有多少钱。
这是三郎借的,后面也要如数奉还。家里这几年占了三郎不少好,连这几间新盖的大屋也是从他身上弄到的钱,要不然他也不会同大哥一样,连个师爷家的小庶女都没个银子迎进家门的。
三郎是个有福的,这么亏了他,也是家里不好。
胡郎中也不是个做大买卖的,这包银子也没多少,一打开,又能留三郎几个?
他没肯给打开,闷不吭声躲了老爹,就直接将东西扔给老三了。
他和大哥,他们自个儿想法子吧,总不能坑惨了三郎。
屋内,三郎将东西抱在怀里,就这么抱着这包银子睡了。
他心里美滋滋,似乎怀里抱着的这包银子,就是那个可可爱爱,见了他就要欢喜坏了的小娘子。红着脸,做了一个极美妙的梦。
梦里一连叹息,这怎能让给大哥呢?
让他自个儿想法子去吧。
反正他是要抱着这个小庶女的,用尽了力气给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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