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月高悬,长风呼啸。
月夕满身血污,被逼至陡崖边。她狼狈抬头,看向眼前的人。
少年居高临下俯视她,眼底是一片漠然。
——贺兰亭,她的同门师兄,与她从来没有交集。
“师兄……”狂风卷起她的长发,她站在悬崖边,神色凄怆,“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杀我?”
与其说是无冤无仇,不如说,贺兰亭这样的天之骄子,从不将蝼蚁放在眼里,又怎么会纡尊降贵来对付她?
月夕哑声开口,风把她的话语吹得破碎:“让我死个明白,好吗?”
贺兰亭不言不语,只抬手拔剑。
月夕看清了那把剑——
她瞳孔骤缩!
剑出鞘的那一刹那,风云变幻,狂风骤起,剑气浩荡席卷天地间,仿佛山河都为之震颤。
这无疑是一把极罕见的好剑。
但让月夕如此失态的,却是另一个原因——
这把剑是她的。
一个月前,月夕打开存放着这把剑的剑匣,发现里面空无一物。
有人盗走了这把剑。
这把剑是月夕母亲留给她的遗物,对她意义重大。
为了找回这把剑,她苦寻数月,一无所获。
而现在,这把剑却出现在了贺兰亭手上。
那一刻,月夕什么都明白了。
贺兰亭不知从哪里得知了她手里有这把剑,便设法盗走。他担心暴露,于是数月后,逮着了月夕离开宗门、下山的机会,要杀人灭口。
月夕喃喃:“应闻道、宋南柯、王言……”
她念了数来个名字,终于回味过来了。
他们当中,有人撺掇她下山、有人将她引入偏僻的山崖、有人偷走她的通讯符使她无法向外求助……
从一开始,这就是一场环环相扣、张机设阱的杀人狂欢。
月夕满心苦涩。
她哑声:“你们相信报应吗?”
“哦?”贺兰亭突然笑了一下。那笑很冷,很傲慢。
“踩死一只蚂蚁,会有什么报应?”
贺兰亭持剑步步紧逼,月夕步步后退。
不知不觉,她已经退到悬崖最后一线。
他大概是厌烦了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手腕一转,长剑以无可抵挡之势向她劈砍而来。
贺兰亭已经达到元婴,她才筑基后期,她知道自己必死无疑。
只是……
如果要死,她不愿死在这把剑下。
这把剑名为“满月剑”,寄寓着一位母亲希望女儿一生圆满的心愿,最后却成为刺向女儿的凶器。
月夕后退一步,躲开这最后一剑,于万丈高崖之上踏空。
她向下坠落。
耳边狂风猎猎作响。
她闭上了眼。
回首过往,她这一生实在可笑。
母亲早亡,父亲不知所踪,她吃百家饭长大。
八年前,她被检测出天生剑骨,震惊四座。
天生剑骨千年难遇,上一个还是谢清弦,现在他已经成为新生代剑修中无可撼动的第一。
因此,哪怕在一众天才中,她也是独一档,被长老们争抢,最后拜入宗主门下。
然而,她之后的表现令人大失所望。
她空有天赋,却不会使用。
别人三年筑基,她花了八年。
再加上性格温吞,她在宗门中的地位越来越低。
旁人提起那个曾被寄予厚望的天生剑骨,也只是随口感慨一句:“……伤仲永啊。”
和她废物名声同样出名的,是她的圣母名声。
所有人都知道,月夕善良得过分。
她作为宗主亲传弟子,每月都有数不清的法器和丹药送入她院子,她却从未用过。
原因很简单。
不少弟子会向她“借”法器和丹药,她从不拒绝。
哪怕他们借了从来不还,她也只是温柔地笑一笑。
久而久之,她的资源被瓜分了个干净。
宗主见她修为毫无长进,也不再给她送法宝。
宗门弟子一方面鄙夷她,觉得她虽然善良,但软弱不堪;另一方面,却又心安理得享受着她带来的好处。
月夕的退让,助长了他们的气焰。
从一开始的有借无还,到最后杀人夺宝。
只待月夕一死,他们便一哄而上,蚕食她最后的价值。
-
月夕睁开眼。
最后的记忆是自己坠下悬崖。
她没死吗?
她环顾四周,确认这是她自己的屋子。
此时此刻,她正安安稳稳地躺在床榻上。被引诱至悬崖、被贺兰亭逼死的经历,仿佛只是她睡了一觉,做了一场噩梦。
但月夕清楚,不是的。
她死了,然后又重生了。
从高空坠落的心悸还留存在她身上,她坐在床边,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猛地冲向她藏剑匣的地方。
打开剑匣,里面空空如也。
月夕记得这一天。
原来她回到了这一天。
就是在这一天,她发现满月剑不见了。
现在她已经知道,这是贺兰亭盗走的。
可是她没法和贺兰亭对峙。
母亲留给她的这把剑似乎来历不凡,以她的修为,连挥都挥不动,所以她平日用的是另一把普通的剑,满月剑被她小心翼翼地珍藏起来,只在思念母亲的时候会拿出来看一看。
怀璧其罪,月夕深知这把剑的珍贵,从没告诉任何人。
因此,她无法证明这把剑是她的。
更何况贺兰亭出身世家,又名声在外,没人会相信这样一个天之骄子会偷一个无名小卒的剑。
怎么办?
她一定要拿回满月剑,这是母亲留给她唯一的遗物。
而且,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一个月后,就会有弟子来撺掇她下山。贺兰亭对她已经起了杀心。
无论是为了拿回剑,还是自保,摆在她面前的路似乎都只有一条——
变强。
理清这一点后,月夕开始冷静清点自己的筹码。
论修为,她如今是筑基后期,在同门弟子之中都只能算平庸,更遑论和贺兰亭比。
论资源,她把整个屋子都翻了一遍,只找出一些平平无奇的丹药和法器,珍贵的早已被其他人“借”走了。
剩下的,也只有一个剑匣了,唯一有用的满月剑早已被盗走。
只是……
她突然想到一个奇怪的点。
满月剑那么珍贵,母亲用来装它的剑匣却平平无奇。
为什么?
还是说这个剑匣其实是特殊的?
月夕盯着剑匣看了许久,发现了古怪之处。
和寻常剑匣相比,它似乎太厚了些。
她敲了敲木匣。
从声音来看,夹层似乎是空心的。
里面会装着什么东西吗?
月夕思考片刻,拿来一把斧头,直接砍下去。
木匣裂成两半,里面竟然真的有东西。
是一本破旧的书。
月夕翻开第一页,忽然顿住。
她原本以为,既然是母亲留给她的,这应该是一本剑法。
但竟然不是。
这既不是一本剑法,上面的字也不是母亲的。
书上的字狂放不羁,不知道是哪位大能写的,月夕要辨认许久才能看出来写的是什么。
她的目光扫过第一行。
【**术:可使与你同修为及以下的人受你控制。对修为在你之上的人使用,走火入魔的风险极大提高,不建议。效果持续一刻钟。结束后对方没有这段记忆。】
月夕心中有了猜测,又飞快翻了几页。
夺舍术、寄生术、噬魂术……
这下月夕确定了。
这是一本禁术书。
禁术,顾名思义,因为招术过于阴私,在三界是被严令禁止的。
任何人一旦被发现修习禁术,就会被正道追杀,下半辈子陷入无休无止的逃亡。
此外,禁术还有一个最大的弊端。随着修习的禁术越来越高阶,术士本人疯魔的可能性就越高。
到目前为止,所有记录在册的术士,无一例外,结局都是走火入魔。
与高风险相对应的,是高收益。
禁术很强,超乎寻常的强。
禁术不像剑修、琴修这种需要有外物作为凭仗,术士只需要在内心默念禁语就能施出法术,杀人于无形。
同样的修为,术士可以横扫同阶;甚至越级杀人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现在摆在月夕面前的,是一个很简单的二选一。
——禁术,修还是不修?
答案几乎是显而易见的。
修习禁术,要么死于追杀,要么死于反噬。无论如何,下场凄惨。
在正道,任何一个有着光明未来的年轻修士,都不会踏上这条歧路。
月夕虽然现在修为低下,但这是因为她没用过那些辅助修炼的丹药、法器,宗门弟子每日一次去灵泉修炼的机会也被侵占,自然比不上同门。一旦她醒悟过来,作为天生剑骨,她的天赋不会比任何人差。
可是,月夕已经死过一次了。
在她坠下悬崖的那一刹那,她心底突然涌现出一种遗憾。
并非遗憾于自己死得这样不明不白,而是在抬眼时,她看见了整个天空。
长夜倒悬,辰月流转。
星河无休无止地奔流,不因任何人的生与死而停歇,延伸向无边无际的地平线。
她从来没有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世界如此辽阔。
她痛恨自己的十八年全都困在剑宗这个小小的山头,不曾走出去,看一看九州大地;她也遗憾自己的十八年都被世俗教条束缚,委曲求全却换来悄无声息的一死。
而现在,禁术让她窥见了一个有无限可能的世界。
重来一次,她不想再活在条条框框之下了。
不疯魔,不成活。
于是,月夕翻开了禁术书的第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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