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楚攸越走越远,身影逐渐消失,林焉压不住心中恐慌,追上去,扑过去相拥,拥到一捧空气。
“白乐乐!”
猛然睁眼,怅然若失。
但他顾不上太多悲伤,真正的白乐乐不知道去了哪里,不知道会不会干什么蠢事。
林焉跑出屋子,白楚攸不在,哪里都不在,里里外外到处找,都没有白楚攸身影,反倒是四师叔提着他那把重如玄铁的砍刀回来。
林焉恍惚中发现这里还是水云间的样子。
……水云间,四师叔来这里,肯定是来找白楚攸的,林焉迎上去问:“四师叔,阿楚呢?你见着他人了吗?”
“师叔?”四师叔表情有些古怪,“你找阿楚干嘛?”
“我——”林焉顿了一下,“我担心他啊。”
四师叔有些生气,“臭小子,不担心为师,反倒担忧起我师弟来。”
“……什么?”林焉一头雾水。
四师叔的刀背往他后背一拍,慵懒问道:“我还想问你,为什么突然叫师叔?”
林焉更懵了:“不一直都叫您师叔吗?”
虽然不叫白楚攸师父,但白楚攸的师兄们是他师叔,毋庸置疑,该叫还得叫。
四师叔冷哼一声:“叫师父!”
林焉感到心烦意乱,心里乱糟糟的,“不是,师叔!您别开玩笑了……好吧,随您怎么说,我现在只想知道阿楚在哪儿。”
“他早搬走了,以后这水云间就是咱师徒俩住这儿了。”四师叔正要进屋,回头一看,林焉还在原地不动,一副纠结的样子,顿时心生不悦,阴阳怪气道:“怎么,不想住这儿?那去跟外门弟子一块儿住也行,正好有间房还空着一个床位,你去还能打扫卫生。”
这都什么啊,林焉飞快想着,不是师叔疯了就是他疯了。
他记得他们在绝杀阵里,如今他好好回来了,那白楚攸呢?
守阵人……白楚攸是守阵人,守阵人与阵同在永不相离,他现在回了逶迤山,那白楚攸呢?
白楚攸有出来吗?
林焉没法继续想下去,快要疯掉,只会重复问一句话:“阿楚呢?阿楚去哪儿了?”
四师叔懒得再搭理他,摆摆手,兀自进屋左右张望,随口道:“他走了,永远不会回来了,以后水云间是咱们师徒俩的了。”
“不!不是!”林焉脑子嗡嗡作响,“我去找他,肯定还没走远!”
林焉发了疯般在逶迤山四处找,七星台,六净堂,藏经阁,甚至是禁闭室,谁拦伤谁,不讲理般,非要进去。
可哪里都没有白楚攸影子,林焉逮住路过的弟子,揪着衣襟恶狠狠问:“白楚攸呢?有没有见过他?”
被他抓住的弟子慌乱摇头,“走、走了,不会回来了。”
“他要去哪儿?”林焉耐心即将消失殆尽。
“不、不知,没告诉我们。”
林焉一把推开他,顺势揪住另一个路过的弟子,得到的回答还是不知。
从此逶迤山再没人见过白楚攸,像从来没来过一样,林焉不服,顺着逶迤山出去找,想着白楚攸不认路,肯定离逶迤山走不远。
人声鼎沸的昶安城又响起喧嚣,白天也有烟火表演,观赏台下人挤着人,最里圈一个熟悉背影吸引林焉注意,拨开熙攘人群挤进去,满怀期待拽住那人手腕要他转身。
期待落空。
匆忙丢下一句“抱歉”,林焉慌不择路离开……
水云间里下了雨,罕见暴雨,屋檐一直淅淅沥沥往下淌水,木樨巨树在风雨里屹立不倒,身上碎花落了一地。
林焉踏着满地落花回来,被雨淋得狼狈不堪,在熟悉的房间门口站定,迟迟不敢敲门。
曾无数次看见白楚攸从这扇门里出来,这是白楚攸的房间,林焉也进去过好多次,门外铺着一层被雨打湿的落花,现在里面住的人是四师叔。
屋檐下的风铃在暴雨中轻轻晃动,林焉终于听见这声音,绷着脸敲响房门。
门开了。
四师叔走出来,漫不经心道:“回来了?”眼神上下打量着林焉,回屋拿来毛巾扔林焉头顶。
林焉无动于衷,站在屋檐外,任大雨滂沱,心凉如霜。
“都告诉你了阿楚走了,还不信。”四师叔似是不忍,把林焉拽到屋檐下,为他擦着淌水的发,嗤笑一声,“你这小子,什么时候这么关心你小师叔了?”
紧接着冷笑,似是讥讽,“呵,可别跟沐沐一样,关键时刻给他来上一刀。”
“师叔……”林焉不理会讥讽,认真看着四师叔的眼,说,“不相离的守阵人拥有给人造梦的能力,让阵中之人实现自己最想要的愿望,也可以根据守阵人所想,为阵中之人编织梦境,对吧?”
“这为师哪儿能清楚。”四师叔还在给林焉擦发,“杀阵方面的造诣,还是等以后有机会遇到你小师叔问他吧。”
林焉不管不顾说着自己的话,“如果说先前只有白乐乐的第一个梦是我走火入魔的痴心妄想,那现在这个,才是阿楚给我编的梦,一个没有他的梦。”
等梦醒回到逶迤山,重新拜师,拜与他关系最好的四师叔为师,还可以继续住在水云间,见不到白乐乐。
白楚攸是这样想的,先在梦里让他适应,等解决好一切回到逶迤山,等他醒来,白楚攸早就已经不在了,天大地大,白楚攸爱自由,没人能找到他。
“说什么呢,听不懂。”四师叔说。
林焉突然冲出屋檐,站在狂风暴雨里,朝天大喊:“白楚攸!你让我出去!!”
檐下风铃欢快作响,声音越发清晰入耳,林焉彻底醒悟,这就是梦。
“让我醒来!我不要这样,我不拜师!谁也不拜!”林焉疯了似的,大喊大叫,四师叔也拦不住他,看着他在雨里声嘶力竭,“你不能走!你得带着我一起,我不是你徒弟吗?你不能扔下我!”
没有什么教学方法是比亲身经历更让人记忆深刻的了,林焉亲身在绝杀阵中走一遭,回想柯昭生辰宴他哄骗白楚攸成亲后,被发现心思不纯拉去惩罚,回来看见白楚攸在院子里画的复杂图案,突然有些顿悟。
风铃,白楚攸画的阵法上面,没来得及擦去的地方,有一只风铃。
挂在屋檐下,提醒守阵人清醒。
而林焉,喝过白楚攸的血,冥冥之中居然也能听见。
不对!阵还没反之前,白楚攸就已经知晓有风铃存在,白楚攸一直清醒,白楚攸进阵后,林焉在梦里也能自我清醒。
除非……除非白楚攸也会开绝杀阵,所以可以从一开始就一直清醒,陆元黎控制不了他。
林焉想的脑袋疼,思绪混乱,梦境又回到无爱之城,在废弃的茅屋,一个巨大的杀阵正在成型,只看上一眼,灵力动荡,再次回到水云间。
林焉不服,与白楚攸为他编织的梦搏斗,发了疯般想去茅屋,眼前再次闪过茅屋的夜景,断断续续,隐约能看见白楚攸在那里。
“白乐乐!”
脑袋发涨,一阵疼痛传来,视线又回到水云间,无法离开。
身后梦中人看不下去,叹息一声,劝道:“造梦人设下禁制,你出不去的。”
“为什么?我上一个梦就能出去。”林焉回到屋檐下,晃着梦中人双肩,“你能放我出去对不对?我需要做什么?我要做什么?”
“我不能。”梦中人说,“只有造梦人能放你出去。”
林焉不听:“胡说!最开始,最开始就是阿楚叫醒我,我才知道自己一直在做梦,是不是需要有人破坏梦境才行?我要怎样才能破坏?”
“你以为你现在入的还是一般的阵吗?”梦中人笑了下,说,“现在的守阵人,可是你师父啊。”
“他亲自为你编织的梦,除了他,又有谁能破坏?”对上林焉已经绝望的眼,梦中人有些不忍。既然已经清醒,再留在这里也无意义,梦中人思忖片刻,开口道:“或许你可以试一试。”
林焉冷静下来,问:“我要怎么做?”
梦中人一字一句道:“杀了你自己。”
“……”
“你在梦里受伤,造梦人会知道。”梦中人说,“预知你有死亡风险,他会中止造梦。”
“结果会怎样?”林焉忙问。
“他会受到反噬。”梦中人有问必答,“除非你自己找到破阵方法,否则只能等他愿意,或者,用死亡威胁他中止造梦,放你出去。”
“白楚攸!”
哪条都没法选,林焉怒声叫着,灵力打在虚空里,企图通过碰运气打破梦境出去。
沾满雨水的落花沉得厉害,随着灵力波动飞起落下,林焉阴沉着脸,被沾了满身的花香弄得气血上涌,心绪不宁。
林焉忽然转身,一掌击向梦中人。
这个顶着白楚攸四师兄脸的梦中人瞬间惊恐倒地,死不瞑目。
林焉继续催动浑身灵力,击向房屋,阁楼,花花草草都不放过,继而是木樨巨树,这里能看见的一切。
不知怎的,竟真让他冲破束缚打破了白楚攸给他编织的梦境。
猛然从梦里惊醒,林焉大口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被子边缘的手在微微颤抖。
“白乐乐……”还没缓过神来,只是下意识喃喃。
此刻外面还是黑夜,看样子两个梦境并没有耽误多少时间,但白楚攸已经不在身边,不知去了哪里。
林焉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心里一咯噔,鞋都来不及穿,赤着脚跑出去一看,果然是他想的那样。
白乐乐要趁着夜色献祭自己,打开幻境出口。
“白乐乐!”林焉慌张喊道,“你别冲动,肯定还有其他办法!”
白楚攸听见声音,侧目望了林焉一眼,无动于衷,继续坐在原地,布着手里的阵。
“你知道我梦里是什么吗?”着急之下林焉喊道。
白楚攸终于理他,说:“我不想知道。”
“你倒是看看啊!”林焉说,“你是给我造梦的人,你怎么就不好奇我心里想的是什么?!”
白楚攸皱了下眉,重复道:“……不想知道。”
“是你!”林焉脱口而出,“白乐乐,我梦里只有你!只有我们!!”
白楚攸似乎理解不了他的话,在水云间时也只有他们两个人住,这没什么奇怪的。
“你停下,不能弄了!”直觉告诉林焉这不是什么良性阵法,从未见过,只可能是白楚攸不教他的杀阵之一,“先停下好不好?还有其他办法对不对?或者你杀了我,杀了我你就能出去!”
灵力一直受阻,都要耗尽了,用来汇聚不相离所有阵眼的杀阵也才堪堪成型,白楚攸咬咬牙,继续释放灵力。
过度损耗使他手有些发抖,灵力在顷刻间所剩无几,手心的灵流逐渐变淡,他还在继续释放灵力,咬紧的唇角开始往外溢出鲜血,林焉要冲过来阻拦,他还得分出一只手设下结界挡住林焉。
林焉大喊道:“停手!白乐乐,停下!”
白楚攸灌入最后一点灵力。
杀阵成型。
林焉蓦然瞪大双眼,惊到忘了呼吸,无关乎杀阵,而在于白楚攸身后疯长的长发。
束发带掉落在地,幽黑墨发长到腰迹,下垂到地上,还在疯长。
白楚攸从地上站起,缓缓转身,覆盖在眼前几缕已经长长的墨发底下的,是一双血色重瞳,再往下,唇角露出一点尖牙。
他朝林焉走来,在眼前站定,盯着林焉脖颈看。
“阿楚,你想喝血对不对?”林焉主动拉下衣襟把脖颈露出更多,“我给你喝,多喝点,别管我。”
白楚攸移开目光,抬起一只手来,把最后一点灵力对准林焉,林焉瞬间感觉浑身发软,无法动弹,竟是浑身灵力在被白楚攸吸取。
到最后给林焉留下一半灵力,再加上一道束缚,林焉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白楚攸垂眸转身,往杀阵方向去。
“不,不能去!”林焉对杀阵只有一点理论了解,实际一无所知,但也知道杀阵危险,根本不能轻易进去。
况且,白楚攸自身灵力已经耗尽,从林焉身上拿走的,也只有一半,根本不够用!
“白乐乐,回来!”
颤到声线不稳的呼喊并不能阻挡白楚攸前进的脚步,身后张扬纷飞的长发在一点点缩短,他捡起掉落在地的束发带,边走边将头发束好。
“白楚攸!你再往前一步,我就不要你了!”林焉凄声大喊着,“我出去会重新拜其他人为师,我要拆了你的水云间,我不给你喂小猫,我要活活饿死咪咪!”
林焉眼眶湿润,失了魂般,重复着:“真的不要你了,我不要你了!”
白楚攸终于理了他一下:“随你吧。”
“白乐乐!!!”林焉嗓子都要喊破了,那个人还是不回头。
“你回来!!”
“我真的会不要你!”
白楚攸果然停下。
林焉以为他想通了,屏气凝神,觉得周围声音都静止了,他的心悬到了嗓子眼,紧张害怕,等着白楚攸回头。
却听见他说:“我兄长都不要我,你凭什么会要我。”
然后,头也不回踏进杀阵。
“白楚攸!!”
“不能进去!不要入阵!”
“回来!!!!!”
林焉撕心裂肺喊着,他从来没有这么慌过,他是如此害怕白楚攸进去后就再也出不来,情急之下不要命的挣扎,白楚攸亲自在他身上设下的束缚居然真被他挣扎开了。
白楚攸设下的束缚真的很强,强行冲破束缚会受伤,林焉当时就被震地五脏六腑都疼,哇得吐出一口滚烫热血。
浑身疼痛难忍,但林焉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眼看着杀阵入口就要消失,比起身上的不适疼痛,他更怕白楚攸再也出不来,一着急,白楚攸设下的结界也被他强行冲破,吐血时五脏六腑都要呕出来。
林焉手脚并用朝杀阵入口爬去,在仅剩最后一点缝隙即将关闭时一头扎进去,入目是耀光纷杂的巨大空地,一个醒目的大阵陈列其中,白楚攸在阵心以剑撑地,周遭已经有斑驳血迹。
“阿楚!”
白楚攸应声回头,对林焉还是跟进杀阵似乎也没有很意外,只是稍微缓了缓,平静道:“……没事,我已经,快解决了。”
与一般的不相离不同,这里的场景都是真实存在的,若直接绞杀阵心,会让这里的一切都化为飞烟,与梦一同消散。
白楚攸在以自己为纽扣,集中阵眼,将现实与幻境分离,把真实场景从不相离中分离出去,这样不管阵中再发生什么,都不会影响外面的世界。
先前收集的百姓意识被一点点放出,如星光闪闪,每一颗星星都是一个美梦,是现实得不到的遗憾,飘至杀阵边缘,即将回到无爱之城的肉身,在师兄们的安抚指引下,在绝望中醒来。
白楚攸看见其中一颗星星,是叶子慕的梦,梦里思清笑得开心,揣着独家研制的毒药走遍天下,无忧无虑。
白楚攸垂下眼眸。
思清最终还是死了吗……
这世间感情,当真可以让人不顾一切重来吗?明知道结局,还要重蹈覆辙。
好复杂,白楚攸不懂。
最后一颗星星也飘走,杀阵渐渐归于黑夜。
林焉强行挣脱束缚又非要入阵,此时已经趴在地上无力动弹,唯有盯着白楚攸不让他做傻事,要亲眼看着才心安。
最后一颗星星消失时,林焉以为无恙了,爬到白楚攸身边扯他袖子,松了一口气道:“你吓死我了,还好你没事。”
笑意还挂在唇边没有放下,地面多了大摊血迹,从白楚攸口中喷出。
怎么可能没事,作为现实与梦境分割的媒介,白楚攸没有当场暴毙,已经是最轻的后果。
白楚攸感到沉重的垂下头,想缓缓,但林焉已经在给他输送灵力,一点没打算给自己留一样。
“都给我,你想死在这里吗?”白楚攸收拢林焉的手,替他将灵力收回,“回去睡觉吧,睡醒了,就能回逶迤山了。”
“白楚攸!”
林焉眼睛里布满血丝,复杂情思叫白楚攸不敢看,“你还敢说。”林焉话里还有委屈,“我真是头一次遇见你这么无情的人。”
白楚攸并不看他,撤回杀阵,再撤回先前放出的血阵,现在,还剩下用来束缚他灵力的阵法,和不相离。
林焉也缓了缓,耗费过多灵力让人疲惫,挪到白楚攸身边,心里没底,问:“白乐乐,现在只要毁了绝杀阵就可以了,是吗?”
白楚攸点了下头。
然而绝杀阵一经开启便无法收回,只能有人献祭,才有生路。
“所以现在是我们之间必须死一个是吗?”林焉问,“还有第二种方法吗?”
白楚攸看着他,没有回答。
“有第二种办法对不对?”林焉抹去白楚攸唇角的血,动作温柔,像对待梦里的白乐乐一样,“一定有两全之策。”
林焉说完,自己也不相信这话,别过眼去,眼眶再次湿润。
林焉想回逶迤山,想回水云间,想回到以前的日子,想偶尔闯些小祸,想跟白楚攸一起去学堂听课。
想抄白楚攸的作业,想走捷径让他透题,想风风光光拉着他一起走,想让所有人都看见他们关系非比寻常。
还想,等他长大,告诉他,想娶他。
等他长大,问问他,愿不愿嫁。
天下美景,林焉也没去见过,要叫上白楚攸一起去看,梦境里做了无数遍的饭菜,要做给白楚攸吃,要给他请最好的神医,看看他的病。
“白乐乐……”林焉没忍住,一滴泪珠从左眼滑下,“真的没有第二种办法了吗?”
说话间,方才凝聚的无爱之城所有阵眼已经渐渐聚大,汇在一起,似一轮巨大红日悬在天边。
远山已经泛白,雾气在山间消散,林焉心绪不宁,场景不断变化,最终停在水云间,停在他们最初相遇的地方,停在林焉最想留住的地方。
“没有第二种办法。”白楚攸开口,声音微哑,似乎也在舍不得。他目不转睛看着林焉,说出的话分不清真假,“但我进阵前跟师兄说过,若你跟我之间只能活一个,我选我。”
红日更加扩大,对准守阵人的方向,隐约有被引着要同归于尽的意思。
“如此……好……”林焉连连点头,泪眼朦胧,似在庆幸,忽的抬头,对着白楚攸笑了一下,抓起他的手,对着手背大逆不道地亲上去,只一下,怕冒犯似的,很快给他擦手,擦掉所有痕迹,在白楚攸生气之前飞速转身走掉,独自迎向死亡。
“回来!”巨大光球向林焉袭去时白楚攸抬手要拦,却被林焉突如其来丢下的束缚困住。
“定身这招,我早学会了。”林焉笑着说,“我其实很怕死,阿楚不要说话,我会害怕。”
白楚攸果然不再拦,只是默默看着他的背影越走越远。
红日蓄势待发,即将爆裂开来,中间拉长成线,侧面看是利刃的模样,林焉闭上眼,等待阵毁人亡。
热气从颈侧擦肩而过。
林焉分毫无损。
猛地睁眼,回头看着原地不动的白楚攸,林焉感到害怕,被莫大的恐慌包围,慌乱之下只觉得气血上涌,以这辈子最快的速度想也不想飞身挡在白楚攸面前。
利刃穿胸而过,自后背入,消失在胸前。
“你个疯子!”白楚攸轻松挣开束缚,接住林焉倒下的身体,眼里闪过震惊。
“好啊白乐乐,又骗我……”林焉胸口好痛,这句话说得咬牙切齿,“幸亏我长了心眼……我说呢,怎么这么乖,让不动就不动。”
“你闭嘴……”白楚攸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白乐乐,我之前、骗你的,我不会不要你,我早就想清楚了,我有你这一个师父、就够了,不拜别人了……”林焉捂着胸口的伤,痛的厉害,手都在抖,“但是,我可能、可能,要死在这里了。”
天空宛若漏了洞,绝杀阵即将崩塌,顷刻之间下起瓢泼大雨。
两人瞬间被淋湿,林焉靠在白楚攸怀里,没有对死亡的害怕,还想最后哄哄白楚攸,“白乐乐,这下,我真的非亲非故了……阿楚,我毕竟跟他从小一起长大,就不用替我报仇了,给他应有的惩罚就好,但是,你记得要替我敛尸,随便葬哪里都好,你要是同意,葬水云间溪流对岸也行。”
“……”
林焉咳出一口血,认真道:“现在我就只有你了,我可是一直把你当弟弟,你可得替我守孝啊。”
白楚攸发丝凌乱,贴着脸颊往下滴水,一张脸苍白无比,捂着林焉的伤冷道:“不像话,哪有师父给徒弟守孝的,闻所未闻,我不守。”
林焉还想撒娇,摇着白楚攸的手叫道:“白乐乐……”
“……”
“阿楚……”林焉又说着,“那不然你就当是为夫君守灵,反正已经拜过堂了,你就替我守嘛,不然我好可怜的。”
“何时与你……”白楚攸正要反驳,脑子一热,想起幻境里的白楚攸的确跟林焉拜过堂,大家都看见了……
“与你拜堂的不是我,我不认。”白楚攸说。
林焉想的却是,他们在柯昭生辰宴上也拜过,“阿楚……”
林焉意识涣散,还想说什么,眼前已经黯淡,但晕过去时嘴角有笑意,仿佛死亡令他极其幸福极其满足。
白乐乐,我很怕死,我不想死。
但如果是为你,我竟还有些期待。
为你死的人是我,你亲眼看着我死,你忘不了我了……
或许会忘不了我。
暴雨下得更大,白楚攸看着晕过去的苍白面容,神色复杂,不知所措。
他想了好多往事,一会儿是林焉咋咋呼呼闯进水云间,下巴一扬,很骄傲地说:“掌门的小徒弟,我要拜你为师!”
一会儿是林焉被罚,师兄叫他去领徒弟回来,他去领了人,那人却得寸进尺,还要他帮着上药。
林焉要出去历练,诓着他一起去,结果把他骗去青楼,还百两银子卖给了怡香楼。
林焉抢他作业上交,被长老发现,回水云间控诉他字能不能写丑点,他不予理会,林焉开始慢慢学他字迹,越写越像。
林焉说他需要好好休息,不要总是起得比鸡还早,然后林焉每天早起接朝露水,自己一碗,还要为他接上一碗,没有怨言。
林焉为他熬药,偷偷往药里加糖还不告诉他,他都知道。
林焉叫他一起出游,晚上看花灯时把他扛在肩上,众目睽睽之下拉着他一起跑。
说:“白乐乐,你看我们这样像不像私奔。”
林焉说冰霜花好看,要一起去看。
林焉不把他当师父,还要他为他守孝……
以及拜堂,好荒谬的想法。
“林曜生……”白楚攸声音有些哽咽,悲伤到不成样子,“你把我当什么了……”
谈不上师徒关系,又不是同门,非亲非友,萍水相逢,磕磕绊绊相看至今,还是毫不相干的关系,可也胜过所有关系,若即若离,也不分不离。
每一次失控的脱口而出,不被世俗所容的十指相扣,幻境里大逆不道的亲吻,耳朵上的红,还有接下去越发过分的行为,林焉到底知不知道这是道侣之间才能做的事情?
亦或是,心上人?
好多人都跟白楚攸说过喜欢,他们喜欢他,想亲吻他,所以他知道亲吻是喜欢,可林焉是他徒弟。
林焉不喜欢他。
他也,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感觉。
“我讨厌你。”白楚攸说。
手心捂着的伤口渐渐凝固,天边漏洞被暖阳补上,温暖的阳光配上瓢泼大雨,身体居然不觉得冷。刚刚看似散去的绝杀阵,暴雨中居然还是最初的样子,一点也没有改变。
“林曜生,你又没好好听讲。”白楚攸自嘲道,“我是守阵人啊……你要死,得经过我同意。”
林焉这个傻子,疯子,白楚攸早发现了,一讲理论就走神,总是盯着他看,白楚攸不知道自己的脸有什么好看的,只是林焉不想学,他便想着下次重新讲讲。
下次再下次,到现在没机会再给林焉讲了。
林焉似乎也不在意理论,林焉修习过符咒术法,能把死去的尸体制成人偶供他驱使,他以为自己的想法手段藏得好好的,一心跟着白楚攸学习逶迤山术法……白楚攸都知道,没跟他讲过。
林焉好渴望亲情,只是白楚攸也没感受过多少亲情,他修的无情啊,他如何给林焉亲情。
抬头看熟悉无比的水云间,跟逶迤山一模一样的场景,托林焉的福,最后居然还能看看水云间。
白楚攸越发觉得林焉的生命力该是旺盛鲜活的,不像他,偶尔想过出去走走却心力不足,林焉比他更适合去看这个世界。
胸中气血翻涌,白楚攸忍着不适,放出灵力涌向林焉。
细微雨幕里闪着微弱亮光,那是比水更为轻柔的抚摸,缓缓的、源源不断的,把所有温柔都给林焉,在他身边缓慢流转,护着他的心脉。
然后微光转了个方向。
指尖微光瞬间变得像利刃一样尖利,白楚攸没有犹豫,把手掏向自己的心。
心口的热血喷溅而出,沾染了白楚攸部分衣衫,也脏了林焉的脸。
手从胸膛取出的瞬间,掌心的心脏还在跳动。
白楚攸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手心血淋淋的心脏,中间嵌有一片接近破裂的霜花,那是刚从胸腔里掏出来的、护着他心脉的灵器。
也是林焉一直想要的、但于林焉并没有用处的,早与白楚攸心脏融于一体、离了他就成普通霜花会融化的琉璃镜心。
从小到大师父一直跟他说,他跟别人不太一样,天生体质虚弱,内丹极易被抢,有了琉璃镜心就可以护住他内丹不被破坏,更不会被抢。
这是只有他和师父,以及白樾三个人知道的事,其余人一概不知,连师姐师兄们都一直弄不明白为什么他明明几次三番都要死了的样子,但一直不死。
连林焉也发现过他魂魄容易离体的事,林焉不做其他怀疑,从此小心翼翼待他,唯恐他死掉。
琉璃镜心若消失,他便离内丹受损不远,魂魄也无法再强制留在体内,心脉受损,生命力逝去,无药可医。
所以即使是一见到他就很讨厌他的大师兄也会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不能让人发现琉璃镜心的存在,更别让人毁了琉璃镜心,这是以他生命为代价的豪赌,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向白楚攸要琉璃镜心,无异于向他索命。
但他记得在无爱之城被带回去险些死掉时,林焉曾大喊让那些人放过他。腰腹的伤经不起折腾,林焉拿自己性命换他安然无恙。
林焉说要带他下山放天灯,要给他过生辰煮长寿面,林焉让他别死,可是现在要死的人成了林焉。
林焉说他名字寓意不好,所以叫他白乐乐。
暴雨持续落下,成串的雨滴成串滑过清晰流畅的下颌线,刚好落在林焉心口的位置。
雨声过大,耳边好像还有林曜生模糊不清、惊世骇俗的呓语。
林焉说他们在春天成婚。
“林焉……”
白楚攸叫他。
“林曜生……”
以后你要自己强大。
“别再被人欺负了。”
再被人欺负,没人帮你了。
……别被人欺负。
林焉。
林曜生。
要快乐。
别像我一样……
白楚攸默默闭上眼睛,捏碎了那片薄如蝉翼的霜花。
没了琉璃镜心守护的脆弱不堪的心脏瞬间失去活力,十七岁的心,如迟暮之年的老人,连跳动都稍显乏力。
清风和煦,春水盈盈。
白楚攸躺在血泊里,目光望向他唯一的徒弟。
他与林焉一同躺在地上,偏头专注地看着林焉,安静地看着,内心一片平静。
世界也变得平静无比,有水在耳畔发出流淌的声音,一片雪花落在白楚攸眉心,带着微微凉意,他没有抬眼看,他知道在下雪。
他只是一眼不眨在看林焉,不知道在看什么。
地上窸窸窣窣冒出脆弱无比的像花一样纯净的冰霜,透着热血的红,在身后蔓延,美丽迷人。
白楚攸动动小指,林焉的小指也跟着在动。
白楚攸无力地挪过手去碰碰林焉的手,把林焉小指握在手心,把玩一样。
这种感觉有点奇怪,与过往都不同,很抗拒,但还是想靠近。
林曜生这时候好乖,安安静静的,一点也不吵,陪他看雪,虽然没有睁眼。
白楚攸眼睫颤了一下,最后把鱼骨匕首重新放回林焉手里,继续看他的容颜,看着看着,困意来袭,缓缓闭上眼。
大雪下得更欢,鹅毛一样的飘雪在寒风中簌簌落下,落在两人眉睫与发梢,吻上冰凉的唇,紧闭的眼。冰天雪地里响起冷风厚重的悲鸣,霜霰飞扬,从前重重被大雪掩埋,此后寒冬过去,都是新生。
只有大朵大朵带血的冰霜花,妖冶邪魅,诡异而迷人。
林曜生,看清了吗?
你一直想去神山看的,永不凋零的冰霜花。
……
好似又是一场置身事外无法醒来的梦,暴雨不知何时停歇,时间流淌没有尽头。
林焉疲惫睁眼,闻到覆雪的木樨清香,源自身侧一朵朵浸血的纯净霜花,像极了传闻中穿越如愿湖才能见到的冰霜花。
不对!不对。
冰霜花是晶莹洁白的霜,如高悬夜空的冰冷月色,是不敢触碰的白,不是这样被血浸透的红。
那么白乐乐在哪里呢?怎么不见白乐乐?
手心多了那把鱼骨匕首,白楚攸不愿意再给他的,怎么现在给了。
“阿楚……”林焉迷茫地叫着,无声流着泪水,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悲痛欲绝。他四处张望着,好似坐在冰冷的湖面,明明春色漫野,却跟置身冰天雪地里一样,他尝试着伸手去碰身边染血的雪莲一样的花,手刚伸出便停在半空。
林焉抱着脑袋不知所措,脑袋好痛好痛,心口也好痛。
白楚攸,你去哪儿了?
屋内传来瓷碗落地的声音,清脆悦耳,林焉惊慌回神,紧接着听见白楚攸的声音传来。
“林曜生。”
林焉还淌着泪水的模糊泪眼望向里屋,白楚攸正蹲在门口捡碎片,声音好轻好轻,来自虚无缥缈的梦境一般。
白楚攸说:“我把碗打碎了。”
林焉一抹眼尾的泪,收好匕首,哽着声道:“阿楚别动,我来收拾。”
林焉问:“阿楚,我睡多久了?”
白楚攸说:“我也在睡,我不知道。”
林焉蹲下捡碎瓷片,眼泪一直往下掉,还要白楚攸给他擦泪。
“好端端的哭什么?”白楚攸浅浅笑着,“把锅里的粥喝了,休息好后我们回逶迤山。”
林焉环顾四周,早没了杀阵中异常的波云诡谲,他能真切感受到,阵已经破了。
林焉问:“你不怪我?”
白楚攸问:“怪你什么?”
林焉踌躇不已:“我有点难受。”
“有什么事,回去再说吧。”白楚攸走出茅屋,步伐很轻,声音也轻,“林曜生,不管回去是什么结局,你都要接受。我停了,你得继续往下走。”
林焉捡着碎掉的瓷片,强颜欢笑道:“你这话说的,像是离别。”
白楚攸就笑:“万一我出不了绝杀阵呢?”
“怎么会,我们不是已经出来了吗?”林焉无比肯定道,“要出一起出,如果只能出一个人,那也只能是你。”
白楚攸笑意更甚,轻声嘲笑林焉,“好傻啊。”
“不傻。白乐乐,你好厉害,绝杀阵都不在话下。”林焉恍惚想着,果然还有第二种办法,要不现在就是在做梦。
视线望向茅屋的屋檐,下面没有风铃。
林焉确定了,不是梦。
白楚攸却道:“你真以为,我还回得去逶迤山吗?”
林焉察觉语气不对,回头一看,白楚攸脸上已经没有笑意,眼眸里都浸满寒霜。白楚攸冷冷道:“出阵了就赶紧滚,念在师徒一场情分上,我不怪你。”
但世人不会放过林焉,即使不是由他主导,他也参与其中。
“我……我不走。”林焉坚持道,“我走了,你怎么办?”
“……”白楚攸沉默着,鼻腔的血不由自主往下掉。身上好疼,衣衫瞬间染为血色,却找不到伤口。
林焉见状慌了神,更加不会走,托住白楚攸已经站不稳的身体,面漏惊慌。
白楚攸倒在他怀里,渐渐阖上眼眸,缓缓道:“我已经走不了了。”
“白乐乐?白乐乐!”
“我们马上回逶迤山,我找柯昭,找你师父,你醒一醒!”
“白楚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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