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今晚的月光好白,像心海里神灵陨落留下的最后一场雪。

白楚攸没来过这里,只能猜想这里的夜间想必是比水云间要冷上一些的,一个人睡时居然感到几丝凉意,好似还在如愿湖的冰天雪地里躺着。

他习惯性往身后一缩,什么也没碰到。

好冷。

白楚攸怕极了寒冷。很奇怪,离开逶迤山后他总是会想起跟寒冷有关的事物,譬如夜晚的凉风,和如愿湖的雪。

林焉一如既往的傻,不会挑地儿,这里的小屋到了夜晚好冷,冷到难以入眠。

后来终于有了困意,居然少见地梦见往事。

梦中是林焉不知又闯了什么祸回来,鬼鬼祟祟躲房间里不出来。等到债主找上门来时,林焉躲白楚攸身后,复又恢复嚣张。

债主是六师兄,元霜长老的徒弟,喜爱闭关,久不露面,乍一出关,就发现闭关前放在洞口的三品灵器被损坏地彻底,而罪魁祸首只留下一张纸条便逃之夭夭,不见踪迹。

纸条上嚣张写着:“水云间,找阿楚赔。”

六师兄自是不信这是白楚攸的作为,一路找去水云间,才知道白楚攸要收徒的消息,还听说那个师侄也住水云间。

林焉:“你哪位啊?”

债主:“我找阿楚。”

林焉:“阿楚不在。”

债主:“去哪里了?”

林焉:“我哪知道。”

这样的对话基本上隔几天就会重复一遍,往往这时林焉要不就在打扫地上的落花,或者动作娴熟地挂衣服,颇有一副水云间的主人样,“你有事可以跟我说,我是他未过门的徒弟。”

“我等阿楚回来吧。”

“你不信任我?”林焉就会不耐烦,“爱等不等,随你的便。”

说完躲屋里偷偷冷笑。

他当然知道白楚攸在哪儿,他只是单纯的坏,爱看这些人出丑。等到白楚攸出现时,他就会一副忏悔样,惨兮兮的乞求原谅,保证不会再犯。

然后再犯。

反正掌门大哥说了,阿楚就是他师父,所以不管他如何混蛋,阿楚都得给他兜着。

一个月后是林焉的拜师典礼,很隆重,很受重视,逶迤山上上下下的内外门弟子都有见证,掌门要给小徒弟收徒的消息传遍整个昶安,无人不知。

隆重不是因为逶迤山收了个宝贝徒弟,而是逶迤山的宝贝徒弟要收徒。

林焉不情不愿准备的拜师礼是一件衣服,拜师之日尊者上座,林焉一步步走向白楚攸,本来不怎么美妙的心情因为场面盛大而稍有好转。

看吧,他林曜生是谁?即使是逶迤山也得给他面子,拜师就要弄这么大阵仗。

他得意地冲白楚攸笑,在心里想着:等着吧小徒弟,马上我就是你过门的徒弟了!

然后趁你得意之时,再改拜他人为师,让你颜面尽失!

一切都很顺利,除了大师兄白樾不同意。

白樾跟掌门请求:“弟子早到了收徒的年纪,我看林焉就很不错,请师父把他给我,我一定好好教他。”

好像自古以来白樾就对白楚攸不喜,望向他的眼神少之又少,吝啬于分给他一星半点的目光。

掌门似笑非笑看着他,“阿楚也能教,你是要跟阿楚抢人吗?”

又看着白楚攸,说:“怎么办阿楚,你大师兄跟你争徒弟。”

白楚攸看了一眼大师兄,头很快垂下,不敢多看第二眼。林焉有点摸不清状况,偷偷扯他袖子眼神询问怎么回事。

掌门也在等他回答,师兄们也都看着。

白楚攸决定忤逆大师兄一回:“师父,我不让。”

“哎?你俩争我呢?”林焉乐了,瞅了瞅白樾,又看看白楚攸,默默拿回给白楚攸准备的拜师礼,并把要敬给白楚攸的茶换了个方向,打算敬给白樾,躬身真诚道:“承蒙不嫌弃,林焉愿意拜入白樾师兄门下——哎我的茶!”

不知哪里飞来什么东西,直直把林焉手中的茶给撞倒,手心湿了一片。

掌门难得的露出严厉的一面来,盯着白樾,语气不咸不淡,众人却在他话里听出威胁:“白樾,我说了,林焉是给阿楚收的徒弟,你要违抗师命吗?”

白樾好像真有违抗师命的打算:“弟子就想收林焉为徒,只要林焉。”

现场好像安静了几秒,掌门一言不发,任谁都能看出他在生气。

旁边一个人劝道:“大师兄,小师弟从来没要过什么东西,他……有机会收个徒就不错了。”

也有人持反对意见:“可是按理说大师兄也该收徒了,二师兄都有徒弟,现在小师弟也有了,这样的话,大师兄名声传出去不好听啊。”

柯昭默默举手提议:“要不,让林焉都拜,大师兄和小师弟一起教?”

白楚攸心一横,不敢看白樾,也固执道:“请师父把林焉给我,我一个人可以教。”

哎???

真争起来了?

林焉在心里暗自得意。

掌门目光始终在白樾脸上巡视,直到听见白楚攸声音才垂下眼眸,很快换了一副和蔼可亲的笑容,温柔道:“阿楚别急,说了是你的就是你的,你大师兄争不走。”

白樾在这时非要对掌门对着干,“弟子想收林焉为徒,请师父成全。”

掌门和蔼的笑容再次消失,冷声道:“白樾,你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阿楚?”

白樾答不上来。

“那林焉你来说,你选谁?”掌门把选择权交给林焉,林焉对上他的眼,在他眼里看出不选白楚攸就选择去死的意思。

“……”林焉一动不敢动,“我选阿楚。”

“这就对了。”掌门再次露出笑容。

林焉擦了擦手上的茶水,在心里嘀咕:“看来这掌门不怎么喜欢他那个大徒弟,居然到现在也不准他收徒,好事都先给阿楚,也难怪那个白樾会讨厌阿楚。”

这么一想,林焉又觉得好像还是待在白楚攸身边划算一些,至少背后有掌门这座靠山。

掌门从座位上站起,来到林焉面前,亲自倒了一杯茶交付到他手里,“阿楚会是好师父,你若不听他话,就滚出逶迤山去。”

这是个客气的说法,林焉还莫名听到另一个其他人听不到的声音:“敢欺负阿楚,本座打断你的腿,扒了你的皮给他做扇面玩。”

林焉立刻换上了嬉皮笑脸,喜气洋洋道:“那是,那是。”

他把茶给白楚攸奉上,躬身道:“师父请喝茶。”

白楚攸侧目望着白樾,看见他望过来的眼底蕴着滔天恨意与莫大的不甘心,恨到掌心都捏出一丝血迹。

白楚攸接过茶,一饮而尽。

“礼成。”

不知谁喊了一声,周围瞬间投来祝贺的话语,还有人提议师门团聚共饮,不想白樾转身就走,一点面子也不给白楚攸留。

掌门问白楚攸:“阿楚想和大家共饮吗?”

白楚攸摇摇头,把茶杯反放在托盘上,笑道:“弟子先回水云间。”说完也不管林焉会不会跟上,兀自转身离去,背影有些失落。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愿收徒。在白樾说出要收林焉的那一刻,他才真正下了决心,真心要收林焉。

林焉挠挠头,跟了上去。

偷偷打量白楚攸的背影,侧面看去,发现白楚攸嘴角还挂着刚才的笑意,只是那笑冷到骨子里,冰雪难融。

好奇怪,白楚攸收徒,白樾作为师兄,即使再不喜欢白楚攸,也不至于会出现恨吧?

更离谱的是,那会儿林焉就站在白楚攸跟前,他也偷偷打量白樾的反应,却诡异的有白樾的恨是冲着他来的错觉。

……来逶迤山的一个月,有惹到白樾师叔吗?

白楚攸一回水云间就把自己关起来不理人,任林焉在外面瞎闹腾瞎破坏也置之不理,等到林焉终于耐不住寂寞趴窗前偷看时,发现白楚攸平静地躺在床上,手腕血淋淋的一片,地上还有一摊血污。

林焉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想喝血。

喝好多好多血。

想喝白楚攸的血。

“进来。”

白楚攸叫他进去。

林焉内心极其挣扎,他不想一直喝别人血,奈何又止不住诱惑。

白楚攸直起身子,把手腕抬高,“林曜生,这是给你拜师的回礼。”

林焉忍不了了。

白楚攸好似感受不到疼痛,任由林焉疯狂吮吸,听到房间里响起有规律的吞咽声,脸色渐渐苍白,眼底却有未知的笑意滋生,林焉吸得越狠,他越满足。

宛若在报复谁,不计成本。

不一会儿,他开始推林焉脑袋,求生似的给自己止血。

“可以了,林曜生。”他轻声道,“再喝我就要死了。”

林焉方从混沌中清醒过来,醒来看见白楚攸袖口点点滴滴的血痕,又气又恼,气白楚攸老是拿血诱惑他,恼自己压根没法拒绝。

……

林焉拜入师门的第二天,开始缠着他要灵器。

“为什么别人都有,就我没有!”林焉开始闹,寸步不离跟着白楚攸,无时无刻都在吵闹,“我要灵器我要灵器我要灵器!”

白楚攸陷在藤椅里晒太阳,压根不搭理他。

“为什么你什么都有,而我什么都没有!”

白楚攸终于愿意斜眼回他一句:“我有什么?”

“你有好多!”林焉扳着手指头一一道来,“你有水扇,有水箭,你能用水变幻出一切你想要的东西,那柄剑是最厉害的,你都有剑,为什么我不能拥有?”

“你也说了都是水。”白楚攸边说着,一抬手,立即有几缕清凉溪水顺着他的指引汇聚在半空,渐渐凝成一柄透明清亮又不失威风的水剑。

他握住剑柄,继续道:“它叫‘去忧’,师姐取的。到了没水的地方,它就召唤不出来了。”

去忧去忧,顾名思义是让白楚攸去掉忧愁。林焉突然龇着大牙笑道:“白楚攸不好听,处忧处忧,寓意不好。”

又大言不惭道:“你把这柄剑给我,我帮你分担忧愁。”

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林焉紧接着又道:“不对啊,那你岂不是离不开水了?”

遇到危险怎么办?

白楚攸要是先逃,岂不是把林焉落下了?

白楚攸突然沉默。

林焉觉得自己猜对了。

白楚攸突然道:“有水源用去忧,没有水源便造出水源,你担心什么。”

林焉一愣,随即耍赖道,“我不管,我要配剑。”

白楚攸被吵得心烦,捂着耳朵起身往屋内走。

“我要佩剑我要佩剑我要佩剑!阿楚!给我佩剑!”林焉拿着一枝木樨的断枝当剑使了好几个大招,在白楚攸身后上下左右一顿挥舞,嘴里哼哼哈哈念的不亦乐乎。

最后一个动作是最帅的,因为要旋转一圈后握着剑当空劈下,剑气凌人,说不定会激起不远处地上的一层层落花,像白楚攸企图打他时掀起的落花雨一样,绝美的风景。

白楚攸绝对会看呆!

——像林焉被打时落荒而逃还不忘欣赏美景一样惊讶。

林焉哼哼笑着,旋转一圈后断枝当空劈下,谁知转身时左脚拌到右脚,瞬间失了方向,断枝直直朝着白楚攸劈去。

林焉还在惊吓中,都来不及叫白楚攸闪开,谁知白楚攸早就预料到似的,都不用转身,一个响指过后林焉的断枝被完全控制住。

白楚攸头也不回道:“就你这点三脚猫功夫,剑冢都进不去。”

林焉为险些打到白楚攸感到一丝小小的尴尬,活动活动筋骨,故作轻松自在问:“你怎么知道我会打到你?”

白楚攸怎么能不知道。

林焉弑师的想法不是一日两日了,这么好的机会,哪儿能放弃。

——虽说方才确实是不小心。

林焉似乎想歪了,以为白楚攸又读他心,有些恼羞成怒道:“好啊你,又偷读我心!”

他指着白楚攸的背影大放厥词,“再读我心,看我不拆了你的水云间!”

……

这样的话说过多少次了呢?白楚攸记不清。

林焉情绪很不稳定,稍不如意就觉得世界都亏待他,任何人都值得讨厌,任何人都可以死在他的阴谋阳谋之下,为他赎罪。

白楚攸缓缓睁眼,才记起林焉真的去拆了水云间。

林焉就是怂,说过那么多次要拆水云间,也就等他死了才敢去拆,拆了被问起时还心虚,一点当初放出狠话的威风也没有。

白楚攸想出去看看月亮,看雪一样洁净的月光。

一开门,看见林焉穿着单薄,外面松松垮垮裹着一层厚被子,就这么靠着门框,守着他,闭着眼安心入睡。

夜晚好像没那么冷了,至少,白楚攸站在门口时没有一个人躺着时冷。林焉应该是冷了,抱着胳膊不舒服地皱眉。

白楚攸悄声进屋,再出来,给林焉加上一层被褥,然后坐在旁边,望着清凉月光发呆,想着林焉的伤什么时候能好,师姐在逶迤山怎么样了,师兄当了长老以后会不会很忙……

然后看朦胧光影渐渐被乌云笼罩,见漫漫长夜缓慢流淌,一不小心就望到天亮。

天边泛起第一缕天光时,林焉突然惊醒。

看见白楚攸就在身旁时,不知怎地又松了一口气,笑道:“师父醒了怎么不叫醒我?”

随即看见身上多出来的一套被褥,惊到难以置信,万分激动道:“师父给我盖的吗?”

白楚攸轻轻“嗯”了一声。

林焉开心大笑,捧着被褥一角高高举起,整张脸都埋入被褥间,闷闷的声音从被褥间传出,“谢谢师父,难怪昨晚那么暖和。”

林焉抱着被褥进去,一点一点把角都展平,眼角的笑容多到溢出来,化作水滴从脸庞滑下。

白楚攸无聊的呆坐窗前,细碎温暖的阳光透过雕花镂空的木质窗桕照在脸上,风经过的时候带来几缕木樨的清香,该是记忆里一样的味道。

白楚攸有种前世今生的错觉,十年前的事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故事,故事里举着木樨枝桠在水云间玩闹的少年和现在手持一品灵器的少年好像还是同一个人,又好像有哪里和以前不同。

白楚攸迷迷糊糊犯困了,好像听见林焉在叫他,但不等听清林焉说了什么,便昏昏沉沉失去意识。

好像置身寒冬一样寒冷,周围全是冷冽的霜,刺骨的风从四面八方而来,白楚攸突然睁眼,指尖划过眼角,好像摸到满手冰霜。

外面似乎有什么动静,白楚攸看向窗外,天色已经是晌午的样子。

这里是林焉的地方,幸好他没有睡很久。

那个少年又来了,一张口就是嚣张的要拜师。林焉当然不可能同意,客客气气把人请进院子,然后叫一声“师父救命!”随即折断一枝木樨枝桠,很艰难地跟少年过招。

白楚攸打开门出去,就看见林焉很幼稚地跟少年缠在一起打斗,不时装作很艰难的样子,也不知是在逗与他对打的人,还是在逗白楚攸。

“师父救我!”林焉无比娴熟的喊出这一声,然后捂着肚子连连后退。

“不可以帮忙!”少年一边进攻,一边分心注意白楚攸这边的动静,“我外公可是昶安首富,外公叫我来的,你们怎么可以赶我!”

“昶安首富又怎样,我师父可是逶迤山掌门的徒弟。”林焉不甘示弱回嘴完,慌慌忙忙朝白楚攸身后躲,“师父救我啊!”

白楚攸顾及他伤还没好,见状只能在心里默默叹息,掌心的灵力一点点凝聚,旁边溪水渐渐升空,齐齐朝他涌去,在身侧汇聚成剑身的模样。

白楚攸手一指挥,去忧便如离弦的箭飞奔出去,挡在林焉与少年中间,飞速旋转着,宛如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少年手中重金买来的上品灵剑怎么也砍不破这道禁制。

“要不要这么无情啊喂!你们师徒伙合起来欺负我,都说了我是来——”

“送客!”

林焉毫不犹豫打断少年接下来要说的话,过去绝情地捂着少年的嘴将人推出大门,然后回身,看见白楚攸正好在收剑。

眼前的人如记忆里一样,单手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反手握住剑柄放在背后,动静干净流畅,温柔有力量。

林焉呼吸窒了一下,路过木樨树下时折断一枝木樨,一言不发耍了几个招式凌乱复杂的剑花,内外腕花翻转,如当年一样意气风发,没有变过。

然后笑嘻嘻道:“师父,我学的像吗?”

白楚攸恍了下神,才想起这是自己教给林焉的。

在那个起雾的清晨,苍翠翠竹被砍伐一地,嫩叶乘着剑气在竹林上方回旋,久久不落,白楚攸喝过了师姐送去的药,一言不发教林焉耍了好几个剑花,一如林焉看见的他在瀑布之下舞的一样。

“像……”白楚攸回答他,“很像。”

“当然像啦……”林焉仍旧笑嘻嘻的,笑弯了眼,“当年杀死在幻境之中与我成亲之人时,师父用的可就是这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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