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焉拜入师门的第三天,以守阵闻名天下的逶迤山被传出有人布出了世间最高杀阵的消息,讯号一出,仙门百家纷纷不请自来,一早便在逶迤山外排起长队,想一睹能布下最高杀阵之人的容颜。
今日林焉起得晚,他那倒霉师父一大早便不见了,林焉乐得没人管他,照例喝掉床头的朝露水,溜出水云间找表哥玩。
今日的逶迤山热闹非凡,别说表哥这种外门弟子了,平日里扫地的洒水的擦殿前墩柱的都被拉去迎客了,林焉趁乱溜到藏书阁,想再找找治病的其他方法,哪儿能一直喝鸡血呀。
鬼鬼祟祟翻窗进去,刚好和准备翻窗出来的表哥撞了个满怀。来不及揉着额头喊疼,表哥着急忙慌指着阁外道:“林曜生去!这边还缺一个指路迎客的,你去站好,有人问路就弯腰挥手微笑。”
“什么?”林焉大吃一惊,“我对逶迤山也不熟,怎么指——”
“问哪儿指哪儿,别瞎指。”表哥又转身搬出一个指示旗插藏书阁阁外,“算了,藏书阁是重地,一般也没人来,赶紧的,你随我去迎客。”
一句“去哪儿迎客”还没问出口,林焉就被扯着后脖领带着上了天,脚底踏着外门弟子入门专用沉木剑,第一次体会御剑飞行,着实让林焉大开了眼界。
“你们……你们……都能御剑了?”
“啊不然呢?”表哥略微皱眉,“你都跟着小师弟一个月了,这么久不见,你都能下海了吧?”
林焉实在没脸说出他昨天还在缠着白楚攸要灵器的事实。
还下海,白楚攸把他一脚踹下海还差不多。
但他清清嗓子,谎话张口就来:“阿楚说了,你们这些沉木剑太过普通,他要给我寻世间最为厉害的上品灵器,到时候连他也打不过我。”
“这种唬你的话你也信。”表哥突然加速。
风声呼呼往嘴里灌,林焉吐掉嘴边的发丝,含糊不清道:“那又怎样,阿楚还说了,等他死了,水云间就是我的了。”
正好表哥带着他在逶迤山山门前落地,拿沉木剑往他后背一拍,小声警告道:“闭嘴吧林曜生,被掌门听见,非扒掉你一层皮不可!”
林焉继续挽尊:“阿楚可宝贝我了,他在水云间养鸡,日日给我熬鸡汤喝。”
“鸡汤等会儿再喝,快来迎客!”旁边不知是谁拉了林焉一把,他没防备,被挤到离表哥远远的位置,有人拿着迎宾大花往他头上戴,手腕上分别也套上一个,有人给他迅速整理被风吹乱的衣摆,拿着白楚攸的名额去定做的衣衫上瞬间也多了几圈花环,脖子上还挂着一串。
一切都太快了,林焉根本来不及反应,刚想说话,眼前多了一个踮着脚往他脸上抹着什么东西的姑娘,凶巴巴地对他说,“闭眼!”
林焉老老实实闭了眼。
柯昭给他快速搞出一个迎宾妆,又焦急万分跑开,不知去了哪里。
剩下林焉怔愣住,低头看着满身五彩斑斓的花环不知所措。
“师侄还愣着干嘛,站前边去啊!”
林焉从旁边木桌上放着的凉水里看见自己模样的倒影,只觉得自己花枝招展得厉害。
又着实俊朗逼人得厉害。
“我是来迎客又不是接客,万一来的人都看上我怎么办?”他略显忧愁。
没人理会他的忧愁,大家都忙着登记入山名单,紧接着又有不同的人领着不同的宾客分别去往不同的地方休息,还要兼顾半道被人叫去问路的职责。
林焉被人看上了。
他正笑脸盈盈接……迎客呢,一个富家公子走时顺便将他也拉走,去到休息的地方扬言请他喝茶。
林焉只开始愣了一下,然后全程笑嘻嘻的,即使关了门房间里面只有他们两个人也毫不畏惧,傻笑着喝了对面递过来的茶。
然后在对方舔着嘴唇要抱他时打了个轻快的响指,一瞬间,房间便只剩他一个人的声音。
林焉敛了笑意,随手拿起刚才的茶杯往地上的脑袋狠狠一砸,看血流了满地但不致死,现场怎么看怎么有失足摔伤的意思,这才提脚朝外走去。
不出意外,两日后便可传出这位不知名公子的死讯,死因摔伤,除此之外再查不到其他。
林焉面无表情合上房间的门,乍一转身,复又恢复笑脸盈盈,单纯无辜得厉害。
只是这头好像有点晕。
该死的,想用酒代替茶把林焉灌醉,没想到林焉还真是一杯倒。
他好想找个地儿躺躺。
歪歪扭扭推开一扇门进去,好多书案,好多书。
不管了,先睡。
睡意朦胧时,有人来敲他的桌子。
“你是……”来人挠着脑袋思考,“没见过你,莫不是小师弟让你来接替我的?”
“嗯?”林焉迷离着眼,迷迷糊糊又“嗯”了一声,根本没听清那名弟子在说什么。
“那太好了,小师弟等会儿会来查东西,你守着门先别关,有劳。”正好前门忙得厉害,林焉来了,他便可以去到前门,然后顺理成章待在前门,便有机会见一见传说中的最高杀阵长什么样。
林焉便又模模糊糊睡去。
又有人来敲桌子,客客气气道:“初到逶迤山,杀阵还未开始,想借本掌门小徒弟所著的书籍先研究。”
林焉费力睁眼环顾四周,这才发现他好像来了藏书阁。
这人说什么来着?小徒弟?
哦,这人要找白楚攸啊,简单,林焉心情好,可以帮他找。
林焉弯着腰往书案下探寻,醉意满满轻声唤着:“阿楚?”
然后抬头告诉来人,“小徒弟……不在书案底下……”
又踉跄着去翻古籍,随意拿到一本书,翻一页,叫一声“阿楚”。
然后打着酒嗝道:“这本书里……没有……没有小徒弟。”
然后扔掉书,继续找。
来人已经被吓跑了。
林焉不放弃,继续找,一本没有就再继续,终于让他在最顶层的犄角旮旯里翻到了一本看起来会有白楚攸名字的书。
扉页写着,轮回录。
林焉醉气熏熏随意一翻,吐着酒气继续叫:“阿楚?”
白纸上缓缓显出“白楚攸”三个字。
“对喽,阿楚在这里。”林焉开心回头,却发现哪里还有刚才那人的影子。
他不服气似的自己看,可看来看去,这么大张纸,除了白楚攸的名字和“前尘”“来世”占据一个小角落外,剩下的空白处分别被两个偌大的“未知”占据。
好没意思,阿楚也不在这里。
林焉乏了,顺势倒下睡觉。
再醒来时是酒醒后,林焉甩甩脑袋,看见珍贵古籍随地都是,满地狼籍。
最开始那个外门弟子走时怎么说来着?
守着门,别关,小师弟会来。
小师弟会来……
白楚攸要来!
林焉自己吓自己一哆嗦,下意识往外看,还好还好,白楚攸还没回来。
他赶紧起身,弄掉身上的花环,在白楚攸回来之前手忙脚乱一顿收拾,没想到地上的书还没捡到一半,抬头就见一个熟悉身影跟着那谁一起,正从外面走来。
他立马回到自己的位置,正襟危坐,模样无辜。
他余光瞥见白楚攸似乎愣住了。
“谁干的?”白楚攸问。
林焉立即无辜摇头:“不知道呢。”
“是吗。”白楚攸似乎笑了一下,“既然找不到罪魁祸首,那就麻烦你陪我一起收拾这些烂摊子。”
“凭什——”话没说完,林焉好像看见白楚攸在笑,他不会发现什么了吧?
撑着书案站起身来,林焉懒洋洋道:“行吧,勉为其难帮你了。”
事后跟着白楚攸一起来的五师兄说:“阿楚为什么要给他脸,保不准就是他干的。”
白楚攸望着林焉有些心虚狼狈的背影“嗯”了一声。
五师兄震惊,“你知道是他干的?!”
白楚攸这次是真的笑了,“除了他,实在是想不到别人了。”
林焉狼狈出逃到六净堂,逛了一圈觉得没意思,晃晃悠悠朝着人声鼎沸的地方去凑。
听说七星台被那些个仙门百家围的水泄不通,一个个昂着头等待掌门人领着会最高杀阵的神秘弟子出来。反倒是逶迤山的人没那么激动,几个外门弟子蹲在盘龙柱下谈心,林焉偷偷凑过去,侧耳旁听。
好像在说弟子住所越来越挤了,从八人一间到现在的十二人一间,哥几个睡不好,都瘦了。
林焉适时插话进去,“去水云间啊,那里可大了,除了阿楚和我就没其他人。”
哥几个认出林焉来,招手叫他一起蹲下,马克汀热忱道:“林师侄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刚来嘛,可以理解。”
顾得柏压低了声音道:“林师侄有所不知,水云间可是逶迤山的禁地,去了那里的人……”他环顾一下四周,小心翼翼继续开口:“都死了啊。”
林焉顿时心跳都漏了一下,声音都在颤抖,“无一例外?”
“无一例外。”
“放什么狗屁,白楚攸不还活着呢嘛!”林焉瞬间拔高了音量,“我想着多吓人呢,又不是去了就必死,有白楚攸在,妖邪自然先吃他,哪儿顾得上我。”
杨戈二笑了一下,“小师弟自然是例外,水云间本就是他的。”
什么时候白楚攸搬出了水云间,水云间就什么时候不是禁地。
林焉还是满脸不屑,就听七星台忽然开始躁动,似是有人来了。林焉这才想起打听一下今日是有什么节日,怎么这么热闹。
然后他就听见一个响彻云霄的声音在说:“列位肃静,仪式,开始!”
接着所有人不约而同后退一步,唯恐被杀阵殃及。
林焉也想上去凑热闹,被杨戈二一把拽回,“这么往前凑不要命了,担心你师父也考虑考虑自己能不能活着吧。”
“什么?”林焉觉得自己听的不是很明白。
然后他就看见一个人影上了高台,背影好像白楚攸。
这可是世间现存的最高杀阵,无人领会,众人好奇的同时也在担忧自身小命,所幸逶迤山为了安全,紧急启动最高守护阵法,将展示杀阵的人与他人隔绝开来,确保其他人的安全。
随着主持弟子一声高昂的“落阵”,逶迤山四面泛起星光,宛如七星耀空,这是当今世间最为坚不可摧的守阵,用来抵挡杀阵,恰好高之一头。
“杀阵,起!”
众人聚精会神看着,表面担忧杀阵中人的安危,心里却无不祈盼这人最好死在杀阵之中,否则杀阵既成,逶迤山便是真的没有弱点。
林焉不关心杀阵,也不懂,他只是看出这些人绝非真心,再一打听,杀阵里的人居然真的是白楚攸!
林焉眼珠子一转,顿时来了想法。
“买定离手!这位看官,押生还是押死?”
七星台上灵流四溢,杀意如麻,稍不小心就会阵毁人亡,一如多年前也宣称已经领悟最高杀阵的前辈,最后死于自己尚不稳定的杀阵之下。
七星台下叫卖声一片,所到之处一赌接着一赌下注,无不都是赌杀阵失败,阵中人亡。
或者说,他们希望杀阵失败,阵中人亡。
可随着冰凉的阵风刮过,天空似乎开始飘雪,大雪纷飞,天地间很快变成白茫茫一片,冰天雪地,寒入血骨。
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冷。
林焉浑身都在发抖,偏还看见暗不见底的黑,声声哭声在夜里疾走,恐惧的,撕心裂肺的,如厉鬼喊冤,万鬼齐哭!
林焉不知,身边人比他抖得还厉害,更有甚者肢体被冻僵,再动弹不得,似乎下一秒就会倒下,尸体被风雪覆盖。
更有甚者被冻到嘴唇乌紫,嘴里还喊着热,手上不停解着衣衫,表情扭曲,宛若置身火海。
忽然响起一声凄厉的尖叫声,不知由谁起头,紧接着此起彼伏的恐慌尖叫响彻整个七星台,宛若看见最为可怖的事物,连性命都堪忧。
莫名的恐惧袭上心头,有些想不起身在何处,又发生了什么,接下来该怎么办。
恰好此时又是一阵灵流弥漫,凉凉的,如柔软的风,寒冷开始褪去,热火被雨熄灭,天边泛起鱼肚白。
“杀阵,成!”
随着这一声叫喊,仙门百家方才回神,深切领悟到最高杀阵的核心是恐惧,是每个人内心深处最不愿直视的恐惧。
再看七星台上,早已没了布阵之人的身影。
有人不屑道:“不过是区区剜心杀阵,虽是最高杀阵,实则不然,修习之人都知除最高杀阵之外,还有绝杀阵。”
也有深知有了最高杀阵护山的逶迤山才是世间第一的人当即倒戈替逶迤山说话:“那是自然,可试问连最高杀阵都领悟不到的人,如何跨越心得布下绝杀阵。”
林焉不担心他们你来我往的辩驳,他只担忧白楚攸死没死,没死他好收钱。
正好有人问起白楚攸,林焉听见掌门说白楚攸累了,等不及大家从恐惧中回神,已经先回去休息了。
林焉嘴角一扬,开心收钱。
分了一大半给新认识的外门兄弟,再分更大半给表哥,林焉心情好,只扛着小袋回去,不料被白楚攸拦在水云间入口。
“听说赌局赢了很多钱,拿来吧。”
林焉无辜摇头,“什么赌局?不知道。”
白楚攸声线平淡,刚布下那么大阵势的最高杀阵气都不喘:“逶迤山境内是不准赌的,赢了也没用,要悉数上交。”
林焉自知理亏,便道:“那我交给我几个新认识的师叔。”
白楚攸朝他伸手,“给我就好。”
林焉不悦,“反正都是上交,给谁不行啊。”
白楚攸淡淡道:“你赌的是我的命。”
“……”林焉噎住,任由手上钱袋子被白楚攸拿走,没有反抗。
……
房间里好像人来人往,脚步声不停,隐约还能听见林焉在发怒。
“什么叫死相?什么叫没有心跳?都排着队再给我重新摸!说一句没救,砍一个脑袋!”
好吵。
白楚攸感觉手腕上多了脉枕,给他把脉的手在发抖,不知摸到了什么,忽然见鬼似的弹开,惊慌不已道:“活……活了!”
紧接着手腕被林焉抓住,仔细探着动向。
白楚攸勉力睁眼,对上林焉不敢眨眼的双眸。
“林焉,好吵……”
林焉立即转头怒吼:“都滚出去!”
然后柔声问:“师父还好吗?”
说不上是好还是不好,身体很累,很疲乏,想闭眼不要说话。若是时间还是十年前,白楚攸或许会直接赶林焉出去,或是叫他闭上嘴巴不要吵。
现在他很累也只能先问一句:“你希望我好吗?”
林焉脱口而出:“当然希望师父好啊。”
白楚攸视线有些落不稳了,林焉的面容变得好模糊,他很想告诉林焉:“你和师姐一样,说谎真的很明显。”
可他眼皮越来越沉,没有精力说那么多话,张张嘴,只虚声道:“绝杀阵,可以重新开启。”
林焉莫名心惊,不想再听下去。
白楚攸带着赴死的决心道:“我帮你,开阵。”
带你,去见他。
“——别说了!”林焉震惊到难以言说,呆呆的看着白楚攸,恐惧害怕,心乱如麻,宛若又进入了那一年的最高杀阵,心慌到快要死掉。
开绝杀阵,进入醉生梦死的幻境,林焉便能再见到与他成亲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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