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二师兄的徒弟也是可怜，刚拜入师门短短两个月，师父便不明不白死了，没人教他，他也不拜其他人为师，就自己看着师父留下的书籍瞎琢磨，进步缓慢，到今年才有资格参加试炼。

林焉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幸运。

“他师父怎么死的啊？”林焉听见自己问。

“不知道。”陆元黎回答他，“在水云间死去的人，是众所周知不问缘由的，死了便死了，死谁都一样。”

“……”林焉有些难以置信，“水云间真死过人啊？”

陆元黎白了他一眼，往前走着，小声道：“都说了你可以悄无声息杀死白楚攸，又没人会查死因。”

可是……

哦，难怪，要不怎么说水云间是禁地呢。

林焉思忖片刻，追上白楚攸。

如愿湖近在眼前，湖面广阔，没有边际，湖水泛着淡淡的青绿色，映出天空的一点蓝，皑皑雪山下清澈不已，纯净不已。

在水的边际之上，连绵的群山被重重风雪覆盖，大雾遮在半山腰，目光所至皆是风雪肆掠后的冰凉。

白楚攸正望着湖面发呆，渐渐视线上移，看见好久未见的雪，忽然觉得有些恍如隔世。

“白乐乐，你有秘密。”林焉挤开柯昭，自己站白楚攸身旁去，满脸的神秘，白楚攸被他的声音拉回思绪，习以为常道：“又知道什么了？”

柯昭烦躁地捶打林焉手臂，挤不开，只能到白楚攸另一边站着，林焉嬉笑着问白楚攸：“我问你，你二师兄呢？”

白楚攸老实回答：“二师兄失踪了。”

“瞎打听什么呢？”柯昭猛地朝林焉瞪去，直把骨节捏得咔咔作响，林焉不为所动，歪头浅笑道：“是吗？”

身后其他弟子已经将露营帐篷支好，一共二十人，除了师姐，其他男子的数量正好是单数，不免有人要落单一个人待一个帐篷，很显然，已逝二师兄的徒弟是那个落单的人。

不仅落单，他的帐篷还是最远的，冷冷清清，没人找他一起行动，光是坐着就能感受到满满孤寂。

林焉去找他，一如既往的展开笑颜，谁知无论他怎么笑，少年始终仔细擦拭着他师父留给他的剑，压根不愿意搭理林焉。

“剑挺好啊。”林焉生硬搭讪，惨遭无视。

剑是好剑，只可惜这孩子觉悟不高，参透不了其中深奥。

林焉在他身旁席地而坐，两手搭在双膝，由衷感叹着：“你真幸运，你师父还把剑给你了，不像我，师父还没死呢，师父自己也没有剑。”

少年还是不理。

林焉没耐心了，直截了当问道：“喂，你师父到底是死了还是失踪了？”

这个问题对于林焉来说很重要，他需要知道白楚攸的二师兄到底怎么死的，以及之前死在水云间的人，为什么他们会死，死因又是什么，是谁杀的他们。

他们都死了，只有白楚攸还活着。

林焉感觉到一丝危险。

“你告诉我嘛，我可以帮你报仇。”

少年始终沉默着，只有眼看着白楚攸身影近了时，才道：“你应该去问我小师叔。”

白楚攸缓缓走近，在两人身前停下，对少年说话时嗓音温润，居然还有几分柔和：“沐沐，这边太偏了，你去找小八师兄一起住，我住这个帐篷。”

林焉看着白楚攸。

沐沐起身朝白楚攸行礼，客气道：“多谢小师叔关心，不用了，我在这里挺好。”

林焉看着沐沐。

白楚攸接着又道：“这边危险，听话。”

林焉又看向白楚攸。

沐沐声色平静，清澈双眸看来有些可怜，“我师父已经死了，恕难从命，小师叔还是管着林焉师弟吧。”

林焉又看向沐沐。

并插嘴道：“你个小屁孩儿，叫谁师弟呢？”

沐沐不紧不慢道：“逶迤山的规矩，我先入逶迤山的，自然该叫你师弟。”

林焉内心不爽，猝然站起，拉着白楚攸胳膊使劲晃着，耍赖道：“白乐乐！我不管，其他人我得叫师叔也就罢了，凭什么他一个小屁孩儿我都要叫师兄！”

说完愣住，发现白楚攸有些不对劲。

刚才他晃白楚攸胳膊力道有些大，白楚攸麻木地任他晃着，好几下险些被晃摔倒，沐沐看在眼里，对林焉有些不悦道：“你轻点，不知道我小师叔身体不好吗？”

“怎么了怎么了？”柯昭小跑着过来，招呼道，“你们几个躲这边干嘛呢，他们在弄烤鸡，很香很香，去晚了可就没……咦？阿楚怎么了？”

白楚攸像是第一次听到二师兄死讯一样震惊，呆呆的，问师姐：“二师兄死了吗？”

师姐神情瞬息万变，有些不自然道：“掌门都说了别查了，阿楚你就别问了。”

这意思……

原来二师兄真的死了。

那么好的二师兄，死了。

“好了好了，这个问题跳过，阿楚别问，沐沐也别问，就这样，咱们回去吃烤鸡！”柯昭一手揽过一个人，还不忘叫上林焉，“林曜生赶紧跟上，磨蹭什么呢。”

沐沐却是不跟着走，停下来，看着柯昭，有些紧张道：“可我想知道我师父死因。”他仰头望向白楚攸，“小师叔，你知道是谁杀了他吗？”

白楚攸对上沐沐的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脑子混沌，有些想不起二师兄是怎么死的，可又无端对沐沐感到愧疚。

他感到有些迷茫，问沐沐：“是跟我有关吗？”

不等沐沐回答，直觉告诉他，是跟他有关。

不过才十二三岁的沐沐唇角扬起一丝不符合他这个年纪的成熟与讥讽，“谁知道呢。”能让掌门下令不得私查死因的，也只能是跟他这个小师叔有关系吧。更何况，师父是死在水云间的，小师叔现在却说不知道，谁信？

白楚攸心跳地厉害，有些不可遏制地头疼。

他好像有些知道是谁杀的了。

柯昭左看看又看看，感到很为难的样子，视线不敢对上沐沐的眼，“沐沐，当时阿楚也伤得厉害，恐怕是想不起什么了，你逼他也没用。”当时若是再晚去一会儿，死的可就不止一个二师兄，白楚攸也会死。

“沐沐难得出来一趟，我跟阿楚带你去玩呀！”柯昭要带沐沐去吃烤鸡，沐沐却身形一转，对着白楚攸拱手行礼祈求道：“小师叔，如果哪天你想起之前发生了什么事，还请告知于我，我只想知道我师父死因。”

从听闻二师兄死讯那一刻起，白楚攸就混沌得厉害，此刻沐沐的声音听来恍惚，好像是从好远好远的地方传来，白楚攸张张嘴，听见自己说：“……好。”

林焉看够了戏，围着白楚攸左看看，右看看，忽然皱眉，道：“白乐乐，你不会跟话本子里说的一样失忆了吧？”

白楚攸看他一眼，“没有。”

答完想起最近林焉确实老是问他奇奇怪怪的话，不禁也有些不确定，望着沐沐小小的身影，犹豫道：“不知道……”

传说海妖是近几年来的如愿湖作祟，真身是下半身长着鱼尾巴的鲛人一族，千年前如愿湖的雪水融化，冰川不再，海妖逃进神山潜藏，并搅乱河流淹了周边的庄稼地，百姓苦不堪言。

“海妖以前不是妖，是掌管一方水域的旁系水族，勉强算是水神，体内有正统神灵的血脉，因而拥有不死之身。”

天黑以后，众人围在篝火周围谈笑，柯昭趁机为他们补习一些关于海妖的信息。

“海妖万年前与人类相爱，为求与其长相厮守，不远万里奔赴极寒之地，请求世间最后一位上古神灵——霜雪神灵，助他们永生永世在一起。”

柯昭讲得绘声绘色，众人听得认认真真，宛若身临其境，见证一场浪漫发生。

“众所周知天灾过后，世间便只剩下最后一位神灵，而那位神灵不谙世事，一直待在神山之上不曾下山，也因此被骗了还想不明白为什么。”

霜雪神灵不谙世事，但念海妖心诚，便让人类带着上一世的记忆转世，使他们永生永世都相爱。但渐渐的，海妖厌烦了去寻转世的路，想一劳永逸换爱人永生，于是再次去往极寒之地，生剖神灵胸膛，以其霜雪镜心炼成琉璃镜心护体，如愿让人类永生，爱人相守。

所谓琉璃镜心，就是由神灵的不死之心练就。

有人有了疑问，“既是神灵应当很厉害才是，怎么会被仅仅掌管一方水域小小的水神给剖了心？”

小八正烤着火，微微一笑，接过话题，“久居仙境的至纯至净之人，心思单纯，冰雪心，慈悲骨，不识人心险恶，几句好话就能被骗挖心。”

林焉放下盘坐的腿，双手撑在身后，整个人向后靠去，错开纷乱的人群，余光偷偷打量着安静了一整晚的白楚攸和沐沐。

白楚攸没比沐沐大多少，却比沐沐高出很多，可脸看着又实在稚嫩，眉目柔和清秀，微微显露出凉薄，火光映照在他脸上，他简直好看得不像话。

夜色中的如愿湖看不出湖水颜色，偶尔有风经过，掀起阵阵涟漪，吹得人心痒痒的，乱乱的。

白楚攸偏头望着如愿湖，心事飞向远方。海妖的故事早就在书中看过，不用听师姐和小八说，但他此刻来到如愿湖旁，忽然就多了一些复杂情感。

海妖说厉害也没有很厉害，说不足为惧也不可儿戏，敢生剖神灵心脏的人发疯起来不知道有什么后果，其他人尚且可以自保，沐沐怎么办？

坐他身旁的沐沐一直低着头，百无聊赖扯着地上的杂草无声听着，艰难理着海妖与神灵之间的恩怨。

湖面忽然多了一层絮絮飘雪，白楚攸并没有眨眼，望着漫天飞雪有些疑惑。

怎么好端端的，突然下雪了……

雪越下越大，他有些不知所措，伸手接住一片飞雪，抬眼望去，雪下得更欢，湖面已经结冰，冰面上一棵晶莹剔透的神树破冰而出，疯狂生长，他不禁起身，想去湖中央看看。

手腕突然被人拉住，阻止他去往湖中央的步伐。

沐沐拉着他手腕，睁着大眼睛问他，“小师叔要去哪儿？”这么晚了，一个人出去危险。

白楚攸回神，发现说话声停了，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突然站起来有些突兀的他。

再一转头，湖水还是湖水，没有结冰，天上也没有飘雪，夜晚的如愿湖暗沉沉的，什么也看不见。

“不去哪儿，方才眼花了。”白楚攸重新坐下，刚想跟沐沐说点什么，发现沐沐已经又把头垂下去，压根不想再说话的样子。

对面的柯昭关心问道：“阿楚不舒服吗？”

白楚攸摇摇头。

“不舒服要跟师姐说哈，师姐把药都带着呢，其他人不舒服也要说，你们师姐我带的药够多！”柯昭双手叉腰骄傲说完，又开始跟大伙唠嗑海妖的事。

有人问：“既是有天灾前上古神灵的血脉，他又杀了世间最后一个神灵，大可以逍遥自在与他爱人长相守，为何沦落成了海妖呢？”

这题陆元黎会，“因为，某天人类忽然不知所踪，海妖四处奔走寻找人类，等到找到时，发现人类胸腔里的琉璃镜心丢失，早已血流而亡。更因其生前破坏生死道，死后不入轮回，永远消失。”

还有弟子好奇问道：“那琉璃镜心被谁拿走了？”

陆元黎微微一笑，“时间太久远，没人知道，但或许小师弟的师父知道。”

一时之间，所有目光汇集在白楚攸身上，林焉忽然大胆看向白楚攸，也想知道一个答案，就听小八解围道：“琉璃镜心逆生死，罔轮回，用来求长生不老再好不过，这样的好东西即使掌门真知道，也不会告诉我师弟具体在哪儿。”

瞬间有人附和道：“是啊，能长生的东西，怎么可能暴露在世间供人欣赏。”

“好了好了，继续继续，这遇着海妖啊，千万不要慌……”

众人视线又回到柯昭那里，林焉仍旧偏头望着白楚攸，恰好白楚攸抬头，感受到什么似的，一转头，对上林焉眼眸复杂的目光。

万顷琉璃尽在白楚攸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