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楚攸到底还是跟他回家了。
落日余晖那么好看,让林曜生多看几眼未免不可。
可是……
林焉叫他回家都干了什么?
先是有意无意暴露行踪,对着一堆不认识的邻居告诉他们林曜生回来了,而后在一座长满杂草,蛛网满天的僻静宅院,擦干净桌椅,摆好瓜果点心,请白楚攸上座,全程面带微笑,对白楚攸无微不至。
白楚攸在擦干净的凳子上坐下,看着面前普通到不能再普通、大街上随处可见的瓜果点心,随口问:“这些就是你说的好吃的?”
“是的呀!”林焉笑嘻嘻地给他剥炒栗子的壳,殷勤到不正常,“我家情况你也看见了,比不上水云间,但我仅剩的银两只能够买这些了。”
年久失修的宅院乍一进人,尘埃多到来不及打扫,在光线里密密麻麻跳舞,白楚攸挥挥手扫开碗碟上空尚在舞动的尘埃,随手捏一块儿点心吃着,又问:“那好玩的呢?”
“快了。”林焉把剥好壳的炒栗子放在点心旁,时不时往外张望,“别急嘛,再等等。”
这样破旧的屋子实在不适合招呼客人,白楚攸算是明白了,林焉压根就是框他来不知道要干什么,总归不是什么能见光的事。
白楚攸低头浅浅地笑了一下,觉得林曜生好傻。
他慢悠悠吃着面前林焉给他剥好的炒栗子,陪着林焉慢慢等待。
不多时大门终于被人踢开,伴随着持续不间断的噪响,来人似乎被门口那堆破木头连续绊倒好几下,几声骂骂咧咧过后,陆元黎拍着身上的灰尘出现在庭院。
“这才多少年过去,怎么这么多灰,林曜生你能不能时常回来扫……”陆元黎话说到一半,抬头看见白楚攸在林焉家里吃着点心,震惊程度不亚于在林焉家见到鬼一样。
陆元黎揉揉眼睛,没看错,是白楚攸。
“林曜生……”陆元黎嘴角咧开笑意,“不带在一个人身上使劲薅的,你太不是人了一些。”
林焉狡辩道:“我师父无聊,我带他来我家坐坐。”又笑道:“好巧啊表哥,你怎么也回来了?”
陆元黎继续笑着:“顺道。”
白楚攸假装不知晓他们的谎言,继续吃着所剩无几的点心。
食之无味。
好在很快有贵客到访,林焉唇角含笑,弯腰在白楚攸耳边道:“白乐乐,好玩的来了。”
……
说不清那天到底杀了多少人,白楚攸没数,林焉也没数。
只记得一开始白楚攸不愿意动手,坐在原地百无聊赖吃着林焉给他剥的炒栗子,对耳畔所有杀气撩人的声音熟视无睹。
那些人似乎都是来杀林焉的。
不对,是林焉主动引诱他们来此送死的。
白楚攸给自己倒上茶水轻轻抿上一口,提醒林焉道:“逶迤山条律之一,无故伤人,是重罪。”
林焉听到这话时,正挡在白楚攸与那些人中间,心有不满。白楚攸不帮他就算了,还在这边说风凉话,林焉不悦皱眉,回道:“罪不罪的,有命回去再说,随便你罚。”
林焉原想着好歹同住一个屋檐下,白楚攸应该不至于罚他的,但是那话说完白楚攸居然就不吭声了,只专心品茶。
“我与他们不共戴天,今天不是他们死便是我死,如果真打不过,白乐乐,我表哥就烦请你带回去。”
安静一会儿,林焉越想越气,都快气死了,不甘心道:“白乐乐,你真的,素质有待降低!我必须杀了他们!之后你要罚要打我都认,不求你帮忙,但别阻我!”
骂完这句林焉便一股脑冲上去,没有佩剑,没有任何灵器,赤手空拳,有着画不完的符文,房顶上跃出脸色惨白的面目可憎之人,随着林焉指挥加入混战。
这场厮杀都是冲着对方命来的,招式狠毒到难以形容,林焉在被人一脚踹出三尺远后,忽然就有些庆幸白楚攸没出手帮他。太狠戾了,这些人玩阴的,就白楚攸从小修的那些名门正道的招式,无论如何都不是这些人对手。
陆元黎本可以不用回来,这些人作为盛天府叛徒余孽,今日但凡活着回去一个人,陆元黎此后日子都不好过。
但他还是回来帮忙,这是在林焉意料之中的,从小到大表哥总是无条件支持他,虽说很多时候恨铁不成钢,气得想直接打死他,但总归是这世上对林焉最为关心之人。
陆元黎打不过叛徒余孽。
林焉浑身杀意越加凝重。
不该把白乐乐带来的。不想让白乐乐看见他太多残忍血腥的一面。
林焉嘴里啐出一口血沫来,手有些抖,正要画下下一张血符时,好像从清晨氤氲升腾的雾气里,朦胧中看见白楚攸阴郁冰冷的笑。
根本看不清发生了什么,一切变幻太快,快到林焉识别不清白楚攸到底是用什么灵器杀人,又是用的什么方法。
只看见满目的红。
像冬日里枯枝上的冰,一簇簇分裂成很细的冰锥,注入无限血腥的红,在血肉之间来回穿梭,不管位置,不分残忍程度,霎时间惨叫声死起,可白楚攸还是在原位坐着,没有移动半分,甚至林焉给他剥的炒栗子吃完了,他还上手自己剥着。
陆元黎也被这变故惊到,退至外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林焉睁大眼睛仔细瞧着,仍旧没法辨别这些穿梭的红是何方灵器,待惨叫声消失之时,这些红色的尖刺一样的东西也突然逐渐消失在那些人身体里,一端刺进,消失不见,跟没出现过一样。
怎么能……
怎么能这么残忍,如此血腥,杀人方式闻所未闻。
好半天,这俩人都没缓过神来。
破旧宅院好久没再发出声音,寂静得好像从来没有人回来过。林焉缓缓扭头回望,白楚攸一身干净衣衫,不染半滴血迹,认真吃东西的样子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林焉却觉得不对。
“白乐乐!”
林焉猛地大步进屋,想也不想便拽住白楚攸手腕,正要厉声询问,白楚攸先道:“你拽我?”
眼看着白楚攸视线从自己被拽住的手腕移到林焉脸上,方才还涌现担忧的林焉顿时一惊,火速撒手道:“……我没有。”
白楚攸拍拍手起身,看都不看外面的血腥一点,他要走,林焉拦住他,问:“去哪儿?”
白楚攸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总之不想在这里待,林焉太烦人了,骗他来杀人。
林焉继续问:“不是不帮我吗?”
“我帮了吗?”白楚攸反问。
这么一答,林焉倒真不确定起来,毕竟不见灵器,附近也没有水,白楚攸根本没法施展灵力半分,就是想帮也有心无力。
白乐乐好像不高兴了。林焉不放心他一个人离开,只道:“别乱走,会迷路。”
“不如小师弟随我一道回去,三师兄他们还没回逶迤山,届时一道同去。”陆元黎收好自己的剑上前,拍拍林焉肩膀,安慰道:“日后下山总算不用提心吊胆,我也不用担忧你会偷跑下山了。”
本就是孤注一掷,生则还,死则一去不返。
白楚攸不怎么喜欢陆元黎,陆元黎骗他去怡香楼。林焉也不可能让白楚攸跟表哥走,他把白楚攸带出来的,自然应该由他把白楚攸带回去。
走时陆元黎说:“凡是我们盛天府出来的人,主打的就是一个诡计多端,小师弟可要擦亮眼睛,别被人骗了才是。”
“瞎说。”林焉推表哥出去,“白乐乐等我一会儿,我跟表哥有话说。”
林焉把陆元黎推到外边,眯着眼,质问道:“跟狗抢食?”
这事还没来得及问呢,下山之前的夜里,林焉大半夜去食堂偷吃,结果发现白楚攸也在那里,被发现后还把包子藏背后去,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林焉当时就险些憋不住笑,乐道:“白乐乐,你偷吃。”
逶迤山有规矩,只能在规定时间堂食,错过堂食时间只能饿着。
白楚攸解释着:“不是偷吃,我找点吃的喂咪咪。”
林焉嘟囔着:“你怎么那么喜欢大师叔的猫。”
白楚攸不想说是因为师兄喜欢,就随便说了一个理由,但听起来有点离谱:“因为师兄的猫会说话。”
林焉一副长辈教育晚辈的呕心沥血姿态:“那也不能偷吃啊。”
……没有偷吃。
白楚攸本就有权随时来吃,“没有偷吃,师父跟这里工作的弟子都打过招呼,我随时可以来拿吃的。”
“哦~”林焉搓着手过去,讨好似的看着他,“那你什么时候跟这边的人说说,我也想随时来吃。”
白楚攸冷笑一声:“又不叫我师父,还想给你开后门,想的怎么那么美。”
“什么?”林焉没听清,凑近了些,双手撑在白楚攸身后的台面上,身体下仰,将他禁锢在中间。
白楚攸跟着身子往后仰去,与他拉开距离,直到背面触上放蔬菜的木制台面,看着眼前不断放大的脸,这才反应过来这是一个怎样糟糕的姿势。
“你起开!”
“嘘!”林焉捂住他的嘴,“等会儿被人听见了。”
白楚攸果然住了嘴,眼里闪过惊慌。
外边根本没人,林焉看见夜间的守卫都走了才敢进来的,不过他见白楚攸这副深信不疑的模样,倒是觉得有趣可爱的很。
白楚攸很好骗,别人说什么他都信。
林焉感觉心痒痒,故意逗他:“白乐乐,你以后偷吃能不能带上我?我老是很饿,又不会躲,很容易被人发现。”
林焉前段时间给他饿坏了,现在好不容易突破枷锁能正式开始修炼,又是长身体的时候,听说他平日里老是抢师兄们的鸡腿,估计是没吃饱,再加上陆元黎说他小时候经常跟狗抢食,也怪可怜的。
白楚攸黝黑的双眸转了转,大方道:“行,我去给你申请,日后别跟狗抢食。”
林焉没忍住笑了,觉得白楚攸怎么那么可爱,傻傻的,平时看着挺厉害,结果每次别人说什么都信。
“你笑什么?”白楚攸想推他远些,一伸手才想起自己居然是被他压在木板上的,腰间硌得慌。
“起来啊你!”
林焉被推开时嘴角还挂着笑意,白楚攸感觉被嘲笑了,想打他一顿,刚伸手就听见林焉惊叫:“且慢!”
白楚攸应声停下来,却突然被人拥入怀里,紧紧抱着,挣脱不开。
林焉轻呼出一口气,觉得自己甚是聪明,他就知道白楚攸该打他了,灵机一动抱抱他,让他无法施展拳手。
林焉在心里贱笑,为这个绝妙的点子夸赞自己,然后在白楚攸还懵着的时候拍拍他的脑袋,一溜烟跑了。
那会儿还没反应过来为什么白楚攸会说让他别跟狗抢食,这些日子偶然想起,才觉得不对劲,思来想去,知晓他的过往狼狈的人,也只有表哥了。
陆元黎不慌不忙道:“不那样说他能同情你吗,面子而已,等他帮你搞定一切,日后换个师父,还在意他的目光做什么。”
林焉忽然心里不爽,“就在意他的目光。”
“别跟我赌气。”陆元黎一拳捶上林焉胸膛,“琉璃镜心我打听过了,多半不在掌门那里,至于给了谁还不确定,我怀疑在白樾那儿,你找机会问问小师弟。”
“怎么跟白樾师叔扯上关系了?”林焉说完也觉得不对。
跟白楚攸相比,给白樾的可能性似乎更大。
现在林焉不想谈这个,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病发过,似乎也用不到琉璃镜心。他不想跟白楚攸闹,找白楚攸问这个,很不合适。
“再说吧,白樾师叔那么讨厌我和白乐乐,估计白乐乐也不会知晓多少内幕。”话锋一转,林焉把话题引回来,玩笑道:“还凡是盛天府出来的人,主打一个诡计多端,表哥,你忘了你给他下药的事了?”
陆元黎没什么耐心道:“你以为我真敢给他下药?你也太抬举我了。”
林焉往回看一眼,白楚攸没有出来。
悄声问:“那他为什么睡好久都不醒,我一直给他擦头发,他都没知觉。”
陆元黎转身要走,“助眠药罢了,让他睡个好觉。”
林焉道:“让一个发烧的人睡个好觉,你也是真不怕他长睡不醒。”
“你不也给他下药?还想让他留下病根。”陆元黎忽地停下,“说真的林曜生,大家都已经在传你克你师父了,你自己想想,是不是你住进水云间后他就经常生病了,也就你一直跟他住一起没发现,现在谁人见了白楚攸不背后说一句他怎么看着病怏怏的,你敢说你师父现在这样没有你的功劳?你看他刚才脸色惨白那样。”
“……”是吗?
“我怎么看不出来?”林焉喃喃自语,就见陆元黎摆摆手离开。
林焉仍旧不解,喃喃道:“被我……气的?”
还未走远的陆元黎应他一声:“估计是了。”
“他也经常气我啊。”林焉不怎么服气,“不应该啊,我看他挺好的,我俩还经常有说有笑,他还说要送我灵器呢。”
说好下山给他找灵器,这不也还没找?
罢了,把白楚攸骗来这里,就算抵了灵器的事,他们互不相欠了。
……等等!
经表哥一提醒,林焉才想起为什么刚才会觉得白楚攸很不对劲。
杀戮停止时,白楚攸分明看着就是一副撑不了多久的样子,脸上不见一丝血色。
林焉焦急地往回走,走到叫白楚攸在原地等他的位置。
“……白乐乐?”
回应他的是路过的缱绻风声。
遍布血腥的偌大宅院,哪里还有半点白楚攸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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