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焉始终保持同一个姿势坐着,不敢乱动,神色悲凉仰头望着远方夕阳,心脏像是压了一块千斤重的巨石,他压抑到快喘不过气来。
彼时是最美的时刻,可是白楚攸看不见。
白楚攸很少能离开逶迤山,更别说去看人间美景。
就像冥冥之中注定要错过,像那场没来得及去看的天灯,白楚攸似乎总与这些无缘。
林焉兀自喃喃:“白乐乐,你到底怎么了啊。”
等到天边还剩最后一点烂漫的霞光时,林焉叹息着,小心翼翼抱起白楚攸,背着满天红霞,穿行在随风摇曳的花丛,对白楚攸说:“白乐乐,我们回家了。”
落日余光将他们身影拉的很长。
——白乐乐,回家吧。
等到明日清晨太阳初升,枯叶起身落回树梢拼成摇曳的模样,水往回流,一切从头开始。
我们,从头开始。
……
白楚攸自黑暗中挣扎着醒来,强迫自己睁眼,黑暗褪去,宽阔的房间里还点着一盏喜庆的红烛,烛光忽明忽暗,随着晨风摇曳,春情乍起,每一声风响,都像神灵眷顾,留下神的回话。
神说:“情不知所起。”
白楚攸指尖轻轻颤动了一下。
身旁与他共枕而眠的人也即刻醒来,敛下梦中血腥带来的不适,起身穿衣时发现白楚攸还在发愣,随手往白楚攸嘴里喂一块东西进去,然后继续穿衣。
“你喂我吃了什么?”白楚攸问。
林焉穿衣的动作不停,言简意赅道:“糖。”
又说:“今日去趟如愿湖,师父不要乱跑,等我回来。”
白楚攸轻轻“嗯”着,一眼不眨看着林焉发呆。
林焉穿好最后一层外袍,见白楚攸还是盯着他看,笑了,问:“总盯着我看做什么?”
林焉摸摸自己下巴,道:“没有胡茬,不扎人,师父要不要摸摸?”
白楚攸却道:“换身衣服。”
林焉说:“我不。”
林焉到门口取来干净衣裳放床头,嘱咐道:“师父的衣裳,送来了。”
白楚攸还是盯着他发呆。
林焉大约知道白楚攸一直盯着他发呆的原因,只是他不说,他在等白楚攸开口问。
只是他等了好久,从白楚攸死而复生见的第一面到现在,白楚攸都不问他。
或许白楚攸也知道答案,白楚攸不敢问。
两人便心照不宣的谁都绝口不提。
林焉抿抿唇,迈着沉重的步伐往外走。好久没去如愿湖,他该去看看了。
“林焉……”
走至门口时,白楚攸忽然叫住他。
林焉止步,回身看着白楚攸笑,“怎么了?师父。”
白楚攸有些说不出口,“你为什么总是……一身缟素……”
从里到外都是朴素的白,堂堂盛天府的主人,终日穿得为谁披麻戴孝一样,不合适。
林焉叹息一声,继续笑道:“白乐乐,我们成亲了啊。”
他们在师姐的生辰晚宴拜了堂。
“白乐乐,那么多人,那么多人啊,好多双眼睛都看见我们拜堂。”他们拜过堂,林焉自然是要为白楚攸守寡的,“白乐乐,你小气,我说让你为我守寡你还不答应,看吧,我为你守好多年了。”
白楚攸隐约觉得林焉疯了,疯得可怕。
“那你幻境里的人怎么办?他也与你成亲了。”白楚攸微微拧眉,觉得林焉这样不好,“你跟他喝合卺酒,你没有跟我喝过合卺酒。”
林焉头一歪,笑得温柔,“白乐乐,醋是酸的,你不是知道吗?”
……
作为逶迤山唯一的女孩子,柯昭自然是备受宠溺,连生辰宴都非同凡响。
往日逶迤山不准唱戏,但如果是柯昭喜欢,便可以例外。
白楚攸养好伤后,林焉便继续出去跟外门弟子鬼混在一起,听到他们要筹备一场盛大的戏曲,最好是下山请人来唱,旁边还要有人演绎。
戏曲的内容唱的是一对新人成婚,新郎倒是好说,逶迤山随便挑一个人都行,可这里女子本就少之又少,下山请女子来演又怪怪的。
几乎是瞬间,林焉脑海里霎时闪过白楚攸那张极为好看的脸。
“白乐乐,你帮帮我,不然师伯要罚我。”
林焉已经提前应下找新娘子的差事,一回来就求白楚攸帮忙。
白楚攸在阁楼浇花,淡漠道:“那是你的事,与我何干?”
林焉惊到不行,“你忍心见我被你师兄罚?”
白楚攸看都不看他一眼,“为何不忍心?”
“帮帮我嘛,阿楚~乐乐~”林焉抱着他胳膊一阵摇晃,晃得白楚攸手一歪,水洒在地上,林焉继续道:“很简单的,就是扮演一个戏里的角色,换身衣服上去走一遭,再对着你师父拜一拜,甚至都不需要讲话,就可以离开了。”
白楚攸蹲下身子,拿旁边的抹布擦地,道:“不去。”
林焉夺过抹布殷勤不已地擦着被他晃出来的水,强硬道:“去!”
白楚攸放下水壶下阁楼,再不搭理他,林焉只好再度出水云间去找四师叔。
一进门,林焉便开门见山问:“师叔,想不想看阿楚穿嫁衣的样子?”白楚攸那么好看,师叔肯定也是想看的。
师叔想的却是:这小子倒是提醒我了,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看见阿楚穿嫁衣的样子,如今徒也收了,倒是不差什么,可若阿楚日后想成婚却没机会……
未免太过遗憾。
不止是阿楚的遗憾,他们做师兄的也遗憾。
四师叔摸着下巴道:“你说的有道理,说吧,我该如何配合你?”
林焉凑近他耳边道:“就假装要罚我,说不定他一心疼,就答应了。”
“你?心疼你?”四师叔显然不信的样子。
林焉有些心虚的点头。
于是四师叔当即跑去水云间:“阿楚,我要罚你的徒弟啦!”
地上落花太多,白楚攸提着篮子无聊地捡着,随口道:“师兄请便。”
四师叔挽起袖子就要打人,“这臭小子胆敢诓骗我,说什么一定能找着人,结果到现在也没见到人影,今天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白楚攸头也不抬道:“罚吧,师兄开心就好。”
四师兄一愣,与林焉面面相觑,最后林焉一咬牙:“罚吧,我不信他真忍心。”
四师兄偷摸看了一眼对这边情况视若无睹的白楚攸,想说那你还是不够了解你师父,阿楚是真忍心。
“那我罚了啊。”四师兄清清嗓子,挥着路上捡来的木棍朝着林焉后背就是一顿猛挥,一棍子打下去,林焉哎哟出声,疼得龇牙咧嘴。
打到第五棍时林焉受不了,摆摆手想叫师叔停下,不演了。
“——师兄。”白楚攸却在这时发话,提着篮子站起,转身缓缓道:“师兄别生气了,差的那个角色我去演。”
可是——
“林焉!你敢叫我穿新娘子的衣服?!”白楚攸随林焉去到四师兄为柯昭筹备生辰宴的房间,看清他要穿的衣服时震惊不已。
堂堂男儿,居然叫他穿新娘喜服?!不可思议。
林焉小声讨好道:“将就一下嘛。”
白楚攸冷声道:“你来将就。”
“我也想啊,可是白乐乐,你看看咱俩这身高,呐!”林焉在白楚攸头上比了一下,又在自己眼睛的位置比了一下,“白乐乐你自己看,你见过有新郎比新娘矮的人吗?要补这截身高差你得往鞋子里塞多少鞋垫啊。”
“怎么没有?师姐说过,真心相爱又岂会在乎身高问题!”白楚攸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鞋子,又抬起头来,满眼不悦,“我愿意垫鞋垫。”
“噗!”林焉没忍住哈哈大笑,笑了两声看见白楚攸不悦的表情,又严肃起来,悉心劝导他,“别挣扎了,新郎新娘又有什么差别,都一样的,再说,到时候红盖头一盖,谁知道喜服底下是谁?”
“……还要盖红盖头?”白楚攸微眯眼眸,捏紧的拳头被气得不住颤抖。
正巧这时有人经过,与同伴有说有笑:“咱们逶迤山本就只有师姐一个女子,你说那娇滴滴的新娘子会是谁来演哎?”
“也不知道能不能演出娇羞模样,师姐会不会喜欢啊?愁啊愁啊。”
白楚攸咬牙怒视林焉:“娇滴滴?”
林焉慌乱摆手道:“你听我解释!是有点娇,但不完全娇,谁让你师姐就爱看这种戏呢,哎你推我做什么?冷静!冷静!你都答应了,可不能反悔!”
白楚攸没法反悔,确实找不到人了。
可他也不愿当着那么多人面去听他要如何与人拜堂,更何况新郎是林焉扮演。
最后林焉决定由他去学所有流程,学好了再回水云间教白楚攸,除此之外,还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新娘子是白楚攸扮演。
一开始白楚攸总不愿意学,他与林焉都是男子,凭什么新娘子的衣服是他穿,他觉得屈辱。几天后,气消了,为了让师姐开心,开始老老实实跟林焉学。
“白乐乐,出来出来!我教你今天的演习。”林焉一学完流程,立马溜回水云间找白楚攸,“上台的时候呢,师叔会送你上去,不用担心看不清脚底,一直有人牵着你呢……然后等司仪说话,他会让我们拜堂,先是拜天地,然后拜高堂,最后是对拜。”
林焉边说边做示范,白楚攸点头,跟着他学。
林焉忽然心血来潮,又想逗他,“白乐乐,看我。”
林焉双手举过头顶,踮着脚转了一圈,白楚攸看着觉得奇怪,但还是照做。
“这样吗?”他学着林焉的样子转了一圈,层层轻薄衣衫随着他的动作旋转开来,飘渺轻盈,出尘脱俗,像画里不染尘世的仙人。
换上嫁衣的白楚攸又是什么样子呢?
林焉不禁想象大片喜庆的红色盖在白楚攸身上,与宁静的素雅不同,穿上嫁衣的白乐乐应该是顶级好看的,不管是新娘还是新郎,他都是世上最好看的那一个。
林焉忽然想:白乐乐日后不会找道侣吧?
他会跟人成亲吗?
林焉心里酸酸的,想不出什么人能配得上白乐乐,如果有,那应该也是如谪仙一般不可触碰的存在。
“我做的不对吗?”见林焉长时间不说话,只看着他发呆,白楚攸停了下来。
“不错不错。”林焉由衷赞赏。
好想现在就抱一抱你,我明日的新娘。
如今水云间只有他们在,未来也只会有他们在,而他外出学技,学成归来教白楚攸怎样嫁给他,林焉由衷感慨道:“这种感觉像金屋藏娇。”
白楚攸说:“你可一点不娇。”
林焉就嘿嘿笑着,“忘了这是你的地盘了。”
林焉在心里盘算着:等有朝一日有了自己的地盘,一定要把白乐乐带去一起住,没了白乐乐在眼前晃悠,怪不习惯的。如果他拒绝,那就抢。
“白乐乐,你等着,我会有自己的房子的,很大很大,装得下你在水云间的所有东西。等我有能力了,把你连人带屋接去一起住。”
白楚攸不解,“我在这里住的好好的,为何要搬去与你一起住?”
……嗯……确实好没道理,凭什么要搬去与他一起住?
林焉也想不通,不想了。
转眼到柯昭生辰宴当日,夜晚时所有逶迤山弟子都很给面子来祝贺,连掌门与二位长老都不缺席。
人声鼎沸中,高台之上唱响爱情的幽歌,一词一句,娓娓道来一生的爱慕。
林焉一袭红衣在台下等候,身边是照样一袭红衣的白楚攸,头上遮着红盖头,除了四师兄与林焉,没人知道新娘子是谁。
有弟子悄悄溜过来,手欠地要掀盖头看看新娘子长什么样,林焉一脚踹过去,嬉笑道:“滚一边去!不准看!”
“林师侄,你这新娘子长得倒是挺高。”那弟子也嬉笑道,“你这样倒真像要成婚的样子,莫不是打算趁这机会成婚后便下山不回来了吧?”
林焉心情很不错的样子,打趣道:“那得看新娘子愿不愿意陪我下山,他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若白楚攸愿意跟他下山生活,听起来是个很不错的主意。
林焉弯下腰掀开红盖头一个小角,把脑袋凑进红盖头去,看见白楚攸正神色紧张地盯着地面发呆,视线对上的瞬间,林焉忍不住咧嘴笑得开心,起身摸摸白楚攸后脑,再整理整理红盖头,等待司仪叫他们上台拜堂。
林焉笑声太大,白楚攸忍不住小声问:“你笑什么?”
“笑你要被我拐下山。”说完林焉又觉得自己着实矛盾,不想要白楚攸下山,“阿楚这么好看,日后别下山了,免得被小姑娘看上,回不来。”
白楚攸有些懵,“为何要看上我?”
林焉凑他耳边道:“因为阿楚好看。”
“你……”白楚攸轻轻推开他,“说话就说话,别贴我耳边说。”
林焉继续小声道:“我怕你听不见。”
恰好台上唱到有情人重逢,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白楚攸没听清,问:“什么?”
林焉又凑到他耳边,笑道:“你看,听不见了吧。”
“……”
林焉存心逗他:“那你凑近点,我再说一遍。”
白楚攸将信将疑,把耳朵靠过去。
“我想娶你。”
林焉听见自己说。
是临时起意,是情不自禁,是脱口而出,是昏了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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