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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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个少年,楚休明的注意力瞬间就被转移了。

他抬头仰望,只见赤墀峰直插云天,乃是他见过最高的山峰,比起白毛山的险峻荒凉,这座名山则通体呈烈焰般的赤红色,峰顶大雪压境,仅留下休祲剑四周一点翠,一道长长的阶梯自山脚起,直直通向最高。

这便是赤墀一名的由来。

阶梯两侧立有石塑,雕琢的是从古到今的传奇故事,工匠手艺精湛,单看石塑也栩栩如生,加上各式法器法阵助力后,吞云吐雾彩光灼灼,看起来更加震撼。

楚休明看什么都新奇,兴冲冲跑在前面,陆昃便不近不远地坠在他身后。

其实赤墀峰从很早之前就十分繁华,大多数石塑的年代也十分久远,尤其是仙门人士,很喜欢把徒弟带来观瞻先人风姿。

在守山人的精心修缮维护下,这道长长的阶梯与很多很多年前别无二般。

陆昃第一回来赤墀峰是在少年时,息机老剑仙带他游历四方,那老顽童自然不会错过此地。

第二回则是邬如晦年幼时,那会儿他刚被陆昃从魔窟里抱回来没多久。

不像楚休明这样整天没头没脑地傻乐,小小的邬如晦刚开始花了整整三年才说出第一句话,平日里像一尊没有生气的玉偶,空长一张漂亮可爱的小脸,若非必要,不言不语不动不笑,木得甚至有些渗人。

都说当年试剑大会,邬如晦年少一战成名,这般亮眼的事迹背后一定少不了十几年的勤学苦练与其师的大力栽培。

陆昃确实是花了十几年的心血,却不是为了栽培出一个出类拔萃的弟子继承衣钵,仅仅是为了将这孩子捂暖和一些,捂出点人的活气,捂了十几年,总算有成果了。

曾经谈起邬如晦,世人只知那个神采飞扬的少年郎,却不知那个阴郁沉默的小崽子。

很多很多年以前,陆昃牵着邬如晦的小手一步步顺着赤墀峰长阶往上爬,只要那些他口若悬河讲出来的故事能有一句引得小如晦动一下神色,只要那些瑰丽的光华能有一缕落进小如晦冰冷的大眼睛,陆昃就会觉得很欣慰了。

如今赤墀峰景色依旧,眼前人却大不同了。

楚休明过了最初的那阵兴奋劲,终于想起还有自家师父这号人,他回头一找,发现陆昃负手慢吞吞地跟在后面。

看起来像是在欣赏沿路的石塑,目光却空荡荡的,并不聚焦,仿佛落在很远的地方。

楚休明原本该大喊一声“师父”,然后拖着陆昃再走快些,但不知怎的,他却有些不敢打扰。

反而是陆昃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一笑:“等不及了?为师这就来。”

从山脚到山顶,对凡人来说,可能得走上三天三夜,但此地皆是有修为傍身的,陆昃与楚休明只花两个时辰不到便登了顶。

登顶之后,原本还活蹦乱跳的楚休明顿时收敛了许多。

他一直都对兵戈之气十分敏感,大多数时候,甚至用不着法宝出鞘,他就能大概看出对方法宝是好是坏。

碰上精良的法宝,特别是带刃的,他的心就会止不住地加速跳动,渴望与之一战。

然而这次的情况与往常完全不一样。

都说神兵有灵,哪怕只是简简单单摆在那里也难掩锋芒。

休祲剑不一样,这柄长三尺三寸,样式却意外古朴玄妙的宝剑已经在话本传记中被描摹无数遍。

而今休祲剑剑光内蕴,通体黯淡,好似一丝灵气也无,若非赤墀峰顶残留下来的磅礴剑意,人们甚至不能将二者联系到一起。

但楚休明在看到它的第一眼,便再也移不开目光,甚至连四周更声势浩大的剑意都顾不上了。

陆昃低低一叹:“你倒是没有变化。”

也不知他是在说剑还是人。

赤墀峰顶,密密麻麻的修士围坐在休祲剑四周,十年一度的祭剑大典是他们唯一被允许靠近休祲剑本尊参悟剑意的机会。

陆昃轻轻推了楚休明一把:“别傻愣愣看着了,想看就凑近看,就地打坐也无妨,你那三个师兄师姐守在这儿呢,不必担忧旁人干扰。”

楚休明这才一个激灵,从方才那种玄之又玄的境界中暂时脱离,他终于舍得将目光从休祲剑身上拽下来,魂不守舍地望了一眼满地嶙峋痕迹中蕴藏的剑意,以及不远处悬浮于半空的仙舟。

里面的大人物丝毫没有掩饰的意思,任谁都能感受到那三道恐怖的气息,如同定海神针般坐镇在此。

楚休明感觉浑身的血液都要沸腾了,但还是按捺着问他:“师父你呢?”

“我把休祲丢在这风吹日晒百余年,它气得要命,我自然不能凑过去讨嫌,免得它跳起来抽我。我么随便逛逛,你不必着急,想做什么就去做。”陆昃决定扔下他不管,自己溜溜达达地走远了。

他们这几句话用的是传音秘法,为的就是不引起仙舟上那三位的注意。

但仙舟上的三位已经注意到他们了。

确切说来,是注意到了楚休明。

身为陆昃口中富得流油的师兄师姐,大明、璇玑、破月三位尊者确实排场浩大,仙舟修得珠光宝气,明珠镶顶白玉铺地,每一件看似不起眼小物什都是名贵之物,心思之精细,确实是会享受的。

原本正打坐的破月仙尊忽然睁开眼:“唔?”

他身旁,璇玑仙尊斟一杯茶递给他,淡淡笑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今日竟遇上个兵骨奇才。”

大明妖王斜倚在榻上,惬意地眯着眼:“怎么,你看上了?”

“不敢不敢,”璇玑仙尊笑道,“师姐莫要取笑我,我自己都是个没出师的半吊子,哪儿敢去误人子弟?”

破月仙尊双手接过茶杯,轻烟袅袅中,他看向璇玑仙尊,一板一眼地道:“师兄很强。”

他又转头,目光穿透珠帘纱幔,看向盘膝打坐的楚休明和他周身渐渐凝聚的法场:“这少年天赋很好,师兄真不收?”

璇玑仙尊揉了把他的发顶,温声道:“万一这少年有师父了呢,能看出他天赋异禀的绝不止我们,退一万步讲,倘若这少年既无传承,也愿意拜入我门下,我也实在没本事教好他。你看他气如利刃,有大开大合之势,正宜使刀,你师兄我在刀之一道属实不太精妙,教他岂不是误人子弟?”

破月仙尊点点头:“倘若师父还在就好了,我记得他老人家有一位好友,号称天下第一刀,可惜英年早逝,我入门又晚,未曾领略过那位前辈的风采。听说前辈经常来找师父切磋,为的就是师父他老人家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此言一出,另外两人都默了默。

璇玑仙尊微微垂眸。

大明妖王依然枕着手臂靠在贵妃榻上,却睁开了凌厉的双眼。

她真身是天底下唯一一只麒麟,虽为祥瑞之兽,却通身金戈杀伐之气,这与她年纪轻轻就以强硬手腕压服仙妖二界有关。

当年休祲剑仙随手掷下休祲剑,便不知所踪,山门中供的魂火也熄了,大明妖王彼时也只是个少女,另外两个师弟一个比一个小,掌门传承选定了她,硬是把她架上新掌门之位。

往左是仙门那群各怀心思的老不死,往右是蠢蠢欲动的妖界孽障,大明妖王夹在中间,脾气登时就爆了。

六界众人这才发现,他们严重低估了这位按年龄在妖界只能算幼崽的麒麟。

文能镇群雄,武能压八方,不出十年便将这一堆烂摊子收拾得妥妥帖帖,六界心服口服。

大明妖王平日里不怒自威,提及休祲剑仙,她嘴一撇,神情隐约有点委屈:“世人不知师父魂火已熄,我们却是知道的,他临走前交代说一定会回来,如今休祲剑有了动静,看样子他老人家终于想通了要诈尸,指不定哪天突然就蹦出来。”

“不过,”大明妖王话锋一转,神色一冷,“他老人家最好别撞到我手上,那么多烂摊子说丢就丢,坑得我找不着北。我如今长了本事,必须得先把他修理一通,敢还手我就——”

过去,她这句未竟之语后面接的一定是,她就去找大师兄告状。

可如今哪里还有什么大师兄。

大明妖王放完狠话才意识到这一点,气氛骤然一僵。

璇玑仙尊适时出声:“对了,师姐,我怎么没瞧见你那位姓风的朋友?可是哪里住不习惯,交由我来布置就好。”

大明妖王摆摆手:“她就是爱一个人待着,出去解解闷而已,你不用惯她,人最迟今晚就回来,她答应了要给我带豌豆黄呢。”

·

陆昃闲来无事,溜达着下了山,懒得去听热闹,只找了座酒楼点上一桌佳肴,饱餐一顿后,又被一家老字号糕点铺吸引了过去。

这家糕点铺开在赤墀峰脚下,打出来的招牌自然也要带上休祲剑仙的名号才够响亮,因此,铺子老板高喊“剑仙当年吃过一回就忘不掉,年年都来回购”倒也不奇怪。

休祲剑仙相关事迹真真假假,这一件倒的确是真的。

陆昃揣着袖子笑眯眯地晃过去:“老板,每种糕点都给我包两个。”

老板道一声“好嘞”,正埋头打包时,店铺前又来了一名女子,嗓音清凌凌的:“老板,十斤豌豆黄。”

老板一惊:“哎哟姑娘,你是一个人吃还是……?”

女子冷淡道:“替朋友买,你不用担心,她很能吃。”

陆昃站在原地等他的糕点,老板将纸包递给他的时候,一道秘音也传入他的耳中:“羌杳瞒下了一线天异动的真实原因和休祲剑动的真实时间,但微昙已经知道了,她目前暂时没有离开赤墀峰的打算,应该是在等羌杳的下一步动作。妖都皇宫由狻猊暂代执政之位。”

陆昃神色不变,恍若未闻。

只是临走之前,十分随意地跟女子聊了一句:“姑娘买这么多豌豆黄怪噎人的,隔壁街有家老字号糖水铺子味道不错,你若有空不妨去瞧瞧。”

女子淡淡地道:“好,我会去瞧瞧的。”

走远之后,陆昃挑了棵河边的柳树靠着坐下,拆开纸包,捻起一块糕点,边嚼边没好气地想:这些个小兔崽子,没一个省心的。

羌杳这小兔崽子将他的消息瞒来瞒去,意图将真真假假都掌握在自己手中,想干什么简直一目了然,不然也枉费陆昃做了他这么多年的师父。

这小子想造一个假的休祲剑仙出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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