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捧着一沓作业本,看到陈楚溪站在这里时,眼神中还流露出些许惊异。
“先放这里吧。”姜妍指了指自己后面的办公桌,又转过头来对陈楚溪说,“行吧,也快上课了,我不多留你,我跟你说的事儿你好好想想,下次别再犯了。”
陈楚溪应了声好,便走出了办公室,没等门阖上,江妤也抽身钻了出来。
江妤转身关了门,没等她偏过头,就听到陈楚溪那边传来一句:
“今天早上那事儿,谢谢你啊。”
“什么事儿?”江妤漫不经心地问,“我是来找你拿演讲稿的。”
陈楚溪突然就笑了。
“行啊,演讲稿。”陈楚溪笑着说,“不管怎样,我还是欠你个人情。”
江妤摆摆手:“人情什么的就不用了,就是希望你以后对我真诚点儿。”
陈楚溪失笑:“我还不真诚,我都快把心掏给你看了。”
她说罢,还顺势比划了一下动作,像是真的把心活生生地挖出来摊开在她面前了。
江妤笑着推开她说:“你得了吧。”
自那以后,陈楚溪和江妤的关系突飞猛进。平日里老师不在时,江妤管不了的班陈楚溪帮着管,陈楚溪做不会的题江妤教着她做,一来二去,两人竟也成了相当好的朋友。
江妤这才知道陈楚溪一开始认识还是收敛了不少,认识的时间越久疯病越厉害。
终于在这次期中考试结束后,姜妍决定要换座位,为了激励同学们,就允许大家按照期中考试的成绩来换。
江妤毫无悬念地稳坐年级第一,陈楚溪倒没那么用功,但成绩却也没落下,考了个班级第三。
姜妍问她想跟谁坐在一起时,江妤毫不犹豫的叫了陈楚溪的名字。
姜妍看着她俩,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声好。
于是她们两个就这样坐成了同桌。
·
期中考试仿佛就是一个时间加速器,还没等人喘过气儿来,就开始备战期末。
这一日陈楚溪本来按照老样子揽着江妤的肩往校门外走,她正偏着头想跟她说些话,却看见她面色凝重地愣在了原地。
一个穿着鹅黄色长裙的女人冲她们招了招手。
女人气质出众,身量苗条,面容却略显憔悴,个头不算很高,若不是眼角暴露出来的鱼尾纹,还当她是十几二十几的小姑娘。
陈楚溪看着那与江妤相似的眉眼,几乎不用问便知道她是谁。
她松开了揽住她肩膀的那双手,往前推了推她。
“去吧。”陈楚溪笑着说。
江妤没有应和她的话,只是呆呆地走过去,随后便上了女人身后的那辆车。
关上车门的那一刻,江妤回头望陈楚溪,却发现她早就转身离开了,这才看向旁边坐着的女人。
“妈。”江妤闷闷地叫了一声。
女人沙哑着嗓子应了一声,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的微笑:“你爸身子有点不舒服,去医院住了些日子,今天咱们回家。”
江妤没再说话,只是问:“那我爸呢?”
女人笑笑:“在家呢。”
江妤说了声好,她家离学校还算远,开了有十分钟的车程,才到了一个筒子楼下,江妤随着母亲上了四楼,打开了那熟悉的家门,也见到了日思夜想的人。
记忆中高大强壮的父亲在短短几个月就变得瘦弱憔悴,可他却并没有觉得什么,只是坐在沙发上,旁边还吊着水,有好多条管子直直地插在后背,插在肚子上。
江妤叫了声爸,男人应了一声。
“爸没事。”江华笑了笑,冲她招招手,江妤放下书包过去了,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
她没有问那堆插在身上的管子是什么,也没有问你得的到底是什么病,他们是这世间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有些话彼此都心照不宣,说出来便没意思了。
江妤像往常一样洗了手换了衣服,施媛媛已经把饭盛了出来,江华也透析完了,一家三口又坐在一起吃饭。
“张主任跟我打过招呼了。”江华夹了一筷子青菜,放在碗里,“说是你们这届好像要改革,升高中前要组织一场全市尖子生选拔考试,前一百名的同学直接升入重点高中的清北班培养。”
江妤听着这话,手里夹菜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你可得好好努力。”施媛媛说,“能进这个班,你往后的人生就妥了。”
江妤沉默了一会儿:“其实在哪都一样。”
在一旁听话的施媛媛皱着眉头打断了她的话:“一样?怎么一样了?张主任特意跟你爸放的消息,就是让你提前准备着,肯定是指着你考上的。可别到时候没考上,那可就丢死人了。”
江妤刚想说着什么,却看见江华一个眼色冲施媛媛使了过去:“什么话这是,妤妤肯定能考上,你这人怎么老咒孩子呢,她考不上还有谁能上?”
施媛媛听着他这话连着应了两声:“对,对,妈妈相信你,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就放轻松寻常对待就好。”
江妤垂着眼扒拉着饭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又说了句:“我吃饱了。”
江妤在他们两个人的注视下放了筷,进了自己的房间,开始闭门写今天晚上的作业。
她做题速度向来很快,所以就算是再多的作业,在她这里也不过是堪堪一个小时。江妤做完后出来上了个厕所,旁边坐在沙发上看静音电视的江华看了她一眼,没吭声。
过了一会儿江妤进了屋子,就听到江华过来敲了敲自己的门。
江妤说你直接进来就行了,江华便探头进来了。
“家里没酱油了,咱俩出去买点儿?顺道看看你想吃点啥零嘴儿,一起买回来?”
江妤笑了笑:“爸,你还当我小孩儿呢,我早就不吃零嘴儿了。”
江华摸着自己剃成板寸的头笑了笑。
江妤就这样跟他出了门。
父女俩一路相顾无言地并肩走着,走了一会儿,江华才从口袋里把那本书掏了出来。
江妤笑了:“我早就看你那口袋鼓鼓囊囊的,寻思装着什么好东西不给我。”
江华也笑了,将那本书递给了江妤,江妤接过来一看:《四级词汇大全》。
江妤:……
她一言难尽地看了江华一眼,然后忍辱负重地将那本词汇书揣进了自己的兜里。
入秋了,天气早就转凉,傍晚还有些凉嗖嗖的,江妤看了眼江华,脱下了自己的外套。
“我不冷。”江华冲她笑,“再说你的衣服我也穿不下。”
“以前穿不下,现在你瘦了,就可以穿下了。”
江妤硬是要给他披上,江华拗不过她,只得无奈地接了过来。
他咳嗽了两声,说:“你妈说的话,你别介意。”
江妤又不说话了。
“你妈就这个个性,她书没读几年,却晓得读书的好处。”江华的声音刮到江妤的耳朵里,随后又消散在风中,“说个实在的,我们也都没想到你读书读得这么好,所以难免对你寄予厚望,要求也就严格了点儿,这你也别介意,都是为你好。”
江妤把自己的脸缩进领子里,闷闷的说了声:“我知道。”
江华继续说:“我今晚跟你说的那个清北班的事情,你也就尽力考吧,考不上也没关系,考上了更好。我的意思也不是非要逼你考上,你妈也是这个意思,凡事尽力就行了,不管最后结果怎么样,你在爸爸妈妈眼里始终是最棒的。”
江妤想给他回应,可是听着他的这番话,想说出口的东西不由得变了音,最后又只能强忍着笑了笑,说:“我尽力。”
她就这样低着头看着他们的步伐,就连步伐都一致。
江妤又没忍住红了眼眶,迎着风扬起脸,让眼泪生生憋了回去。
·
从那以后江妤就开始疯了一样的学习。
生物课刚好学到了肾这一章,江妤听的格外认真,这也让她终于明白,尿毒症并不是没有解药的绝症。
透析不是长久之计,但换肾可以。
于是江华和施媛媛就变得更忙了,换肾不单单需要金钱,更需要资源,有些时候不是钱能解决一切问题,更需要跑断腿的关系。
他们从开始做这个决定起,就开始不断地筹钱,取而代之的是三番五次不在家。
江然后来邀她去她家里住着,也被江妤回绝,回绝的理由也振振有词:
「你不会做饭,我也不会做饭,咱俩去谁家不都一样。」
江然一时无力反驳,只觉得好有道理,便随着她去了,说是想她的时候可以过去看看她。
江妤笑着说一定。
这几天放了学都是江妤主动去找陈楚溪,而陈楚溪总是淡淡地应她两声。
“数学老师真是疯了,一张卷子做一晚上,亏她想的出来。”
陈楚溪说:“嗯。”
“还有英语老师,”江妤用力挽了挽她的胳膊,陈楚溪没动弹,“都快期末考试了,还天天抄单词表,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
陈楚溪说:“对。”
江妤看着陈楚溪,陈楚溪还是垂着头看脚下的路。
只见江妤突然停下脚步来不走了,顺带松开了挽着陈楚溪的那只胳膊,陈楚溪这才反应过来,问她:“怎么了?”
江妤神色复杂地看着她:“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吧,你最近到底怎么了?”
陈楚溪笑笑:“我挺好的呀。”
她看着江妤平静地看着她,想拉着她的胳膊往前走两步,却发现拉不动她。于是她又拿胳膊肘撞撞她,却被她躲开了。
“别打岔。”江妤微微皱眉,“你最近到底怎么了?课间也不见你说话,放了学也总是淡淡的。”
陈楚溪还是笑着回应她:“我没怎么啊,你想多了,真没啥。”
江妤还是看着她,一直看到陈楚溪头皮发麻。
她盯着她的眸子问她:“因为我最近下了课都不怎么说话?”
陈楚溪没吱声,却开始拉她的袖子。
江妤还是继续追问:“那是因为你最近几科测试没考好?”
陈楚溪还是想拉拉她的袖子让她走,江妤却没搭理她,继续说:“你的所有转变都是在我妈接我回家那天,为什么?因为那天放学我没跟你打声招呼说再见?”
陈楚溪终于说话了,却没看她,只是松了手,说:“走吧。”
江妤失笑:“还真是因为这个。”
陈楚溪偏头不答。
江妤跟陈楚溪在一起接触的日子越久,就越发现她并不是像外表看起来的那样大大咧咧没什么心事,相反,她的心思简直多到她难以揣摩。
江妤看着陈楚溪就这样在她身前走过,也没有再拉她,只得叹了口气跟上。
“对不起。”江妤在她后面说,“那次我妈来之前也没跟我打招呼,我也不知道,不然我一定跟你一起走回家了。主要是她来得太突然,我也没准备,我脑袋都懵了,就顾着看她。”
她看着陈楚溪垂下来的后脑勺,声音却突然低落了:
“我太久没见她了。”江妤闷声说,“我不知道我是该高兴还是该伤心,我只记得我见到她的那一刻我什么都忘记了,这才连带着忘了跟你说再见。”
“原谅我,好不好?”
江妤想伸手去拉她,却不想陈楚溪冷不丁地转过身来,又挂起了那一副笑脸。
“我又没怪你,谈什么原谅你?”
她说着,将江妤揽入怀中。
江妤微微瞪大了眼睛。
“跟你开玩笑的,你还当真了。”
江妤闻着她身上好闻的香味,好像是桂花的味道,不由得闭上了眼。
“你最好是。”江妤说,“我不管你开不开玩笑,你以后别不跟我说话就好,不然我总觉得你没拿我当朋友。”
朋友。
陈楚溪笑笑没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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