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念也算得上自来熟,热情地招呼陈楚溪要不要过来坐,陈楚溪也没有推脱,直接笑着在程念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来。
她从进门的那一刹一眼都不曾看过江妤,一直到程念抬手示意了一下,陈楚溪才把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转向她。
江妤刚想点头冲着她笑笑,下一刻陈楚溪却将目光收了回去,身子往后靠倚着后面的椅背,只是看着程念。
程念还大大咧咧地对面前这种情况毫不在意,只觉得刚巧遇见了陈楚溪她很高兴,于是一直在热情地招待她。
“刚妤妤还跟我说,在学校里就你俩最好。”程念招呼了张姐再上了一碗粉,陈楚溪跟她推脱了一阵儿没推脱过,就理所当然地接过了筷子,拌着那碗粉。
“在学校里?”陈楚溪笑了一下,把粉挂在筷子上高高的晃了两下,然后吸了一口,嘴里浸满了粉吸进来的汤汁。
江妤没由来的心里「咯噔」一下,只想着:完蛋了。
陈楚溪的笑明显变了,可她依然却是挂着笑的,一副让人看起来很好搭话的模样,而程念对陈楚溪的变化视若无睹,只是叽叽喳喳的自顾自的说着。
江妤对程念挤眉弄眼,想提醒她一声别再说了。可程念这人偏偏缺点心眼,还当江妤夸自己说的好,要再多说几句。
程念看着陈楚溪只觉得一见如故:“我看着你就觉得好相与,以后你有啥事尽管跟我说,江妤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有什么忙我肯定忙。”
陈楚溪闻着这话抬起了头,轻飘飘地望江妤那里看了一眼,随后又冲程念笑了一下,声音还带着几分揶揄道:“好霸道呀。”
江妤扶额,内心如同一万匹草泥马在咆哮,虽然说不清楚原因,但只觉得自己要完蛋。
程念听见这话讲的更起劲了,那一套说辞如开了闸的洪水般滔滔不绝,拦也拦不住,江妤只觉得自己的天灵盖都要掀开了,情急之下,直接冲桌子下面的腿踹了过去。
这一踹倒不要紧,可谁知程念宛若没事儿人一样仍然在说个不停,抬头的却是陈楚溪。
如果说刚刚陈楚溪脸上还挂着一分和谐而又友善的笑意,那么此刻脸上残存的这一点儿笑意都灰飞烟灭,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江妤,江妤只觉得嘴角一抽。
陈楚溪就这样盯着她看了半天,似乎是在等她一个解释。
只听江妤咽了咽口水,说了句:“你为什么要把脚伸这么长?”
话说出口的那一瞬间江妤就后悔了,她觉得自己一定是最近天天熬夜学习,脑子都做坏了。
程念被她突然起来的一句整得莫名其妙,也顺着陈楚溪的视线盯着她看。
之后是久违的寂静,陈楚溪只是这样面无表情的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又慢吞吞地喝了一口水。
“天生腿长。”
扔下这话的下一刻,陈楚溪就放下了筷,笑着跟程念说了声再见就起身离开,整个过程中看都没看江妤一眼。
·
“我还挺喜欢她的。”从张姐粉店出来后,程念摸着圆滚滚的肚子直哼哼,“感觉和我是一种人,说起话来也都是带着笑的,让人情不自禁就想要靠近。”
江妤被迎面而来的一阵冷风吹了个寒颤,没禁住打了个喷嚏,随后又搓搓鼻子:“我倒巴不得她真和你是一种人,那样就好了。”
江妤的话一说出来便消散在风里,程念没听清,问了句「什么」,江妤摇摇头说没什么。
她和程念分手告别之后又转身进了筒子楼,斑驳不堪的墙面上掉落的不成块的墙皮又被各种各样的小广告纸糊了上去,一层盖着一层,让人简直难以分辨墙体本来的模样。
江妤上了四楼,拿钥匙开了门,又是和往常一样的一声:“我回来啦。”
可惜没有人应答。
不过江妤已经习惯了,顺手把书包扔到沙发上,换了拖鞋后转身进了卫生间洗手,擦干净手后才从书包夹层中掏出手机,看着那条刚发过来的消息。
那是江妤几天前发给施媛媛的消息,其实也都是些无关痛痒的问候,而施媛媛一直到今天晚上才回复她。
妈妈:“我和你爸一切都好,不用管我们,你好好学习就行!【比心】”
江妤垂着眼盯着那条消息看了一阵儿,没吭声,随后又退出了聊天界面。
行吧。
他们说好那就是好吧,反正家里的这种事儿也一直瞒着她,她也习惯了。
她想到这又觉得隐隐有些不公,小时候家里爸妈工作忙,是爷爷把她亲手带大,可当时爷爷生病的消息她却被瞒的浑然不知,全家上下联合起来都在骗她。
甚至连最后爷爷的葬礼她都没有去成。
她还记得那一天是在江然家吃着晚饭,彼时的她还不知道爸爸妈妈是去参加爷爷的葬礼,只听得姑姑接了个电话,随后脸色大变,但又没当着她的面显露出来。
她只听见电话那头说:“爸不行了,下午三点刚走,你快点抽时间过来吧。”
姑姑瞥了她一眼,江妤此时此刻正低头吃着油饼。油饼金黄锃亮,被油煎得两面焦黄,让人垂涎欲滴。
可在她听到话的那一刻,进入口中的油饼也寡然无味了。
她听见姑姑在那头说:“哎哎哎,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那我过去一趟。”
江妤低头喝了口水,看着姑姑,问:“爷爷一切都好吗?”
姑姑嘴角牵起一抹牵强的笑:“好啊,怎么不好?你好好学习,明天还要考试呢。”
江妤应声,随后就看到姑姑慌慌张张地收拾着什么东西,随后便在自己的视线中消失了。
为什么总是这样呢?
江妤从回忆中抽离出来,视线游离到难以聚焦,整个人瘫在沙发上,绝望而又疲惫地想。
她又漫无目的地抬起手机扒拉着消息列表,陈楚溪的消息还停留在昨天。陈楚溪熟了之后简直就像一个人来疯,她们几乎每天下了学都会有事没事地聊几句,可是今天陈楚溪却安静得可怕。
江妤点开和她的聊天框,想了想打了一行字,点了发送:“在干嘛?”
她盯着看了一会儿屏幕,对面几乎立刻秒回了她一句:“刚吃完饭,你不是知道?”
江妤看着她的消息不由得坐起了身,又回了一条:“还真巧,你也常去那家粉店吗?之前从没听你说过。”
陈楚溪这次倒是沉默了一会儿:“我也从没听你说过。”
江妤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回了她一句:“那我们下次放了学也可以一起去吃。”
她双手捧着手机等了一会儿她的消息,可等了半天,却再也没有等到了。
·
陈楚溪坐在木质桌上沉默地看了一会儿对面发过来的消息,没忍住动了一下,不平的桌椅腿儿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她盯着那条发来的消息看了好久,另一只手在无意识地挠头,直到陈苍露顺着床沿爬过来时,陈楚溪方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她烦躁地把手机扔到一边,看着从床沿边爬过来的小孩。
“头……头发都乱了。”陈苍露眼睛都瞪大了,“好丑!”
陈楚溪没有搭理小孩,而是转过身来拿起旁边的镜子。
丑吗?
她看着镜子里那张天生眼角向下的眼睛,因为平日里笑的太多,很难让人注意到那是一双天生带着些凶相的眼睛。
而现在镜子里的她此时此刻正面无表情地与镜外的自己两相对望,这看起来确实不像是一副讨人喜欢的模样。
陈楚溪放下了镜子,问陈苍露:“奶奶呢?”
五六岁大的小女孩坐在床上摆弄着自己的脚丫,又抬起腿来踹了踹陈楚溪——房间很小,一张书桌一张床,旁边还有一大面墙的书架,几乎已经没有什么多余的空间了,所以几乎一伸脚就能踹到陈楚溪坐在书桌凳子上的腿。
“奶奶去找王婶子说话了。”陈苍露拿脚踩着陈楚溪,“好无聊嘛,你陪我玩儿一会儿。”
陈楚溪沉默着放下笔,二话不说就抱着陈苍露把她扔到了客厅,回来时甚至自己还反锁了门。
没由来的烦躁。
陈楚溪没有坐回原来的桌位上,反倒是站在窗边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住民发呆。
冬天的夜晚来的总是比其他时候更快些,不知怎的连雪都下的愈来愈大。原本只是纷纷扬扬地铺了薄薄的一层地面的雪此时此刻却愈发凶猛起来,就好像要把整个天地都颠倒,空中全是白茫茫的一片,晃得她竟是有些刺眼。
恍惚间,她仿佛又看到了五年前的那场大雪。
她至今还是搞不懂,真的会有父母那么憎恶自己的孩子吗?
那时候的陈苍露才刚出生不久,陈楚溪还在上小学,他们是怎么忍得下心来将这两个完全不能自理的孩子,扔给一个年迈的老人照顾呢?
她思忖片刻,打开窗,迎面而来的一阵冷风灌了她一脖子,可她却没有退缩,而是伸出手到窗外,任雪花洒落在手心。
接触的那一瞬间是雪白晶莹的冰凉,可转眼就化为了一滩温润的雪水。
她又贪婪地伸出手想接住更多的雪,可发现自己接的越多,也就化的越多。
为什么呢?
陈楚溪有些茫然地收回了手,看着那湿漉漉且又冻得通红的双手出了神。
她明明,她明明那么用力地接住了,为什么还是溜走了?
为什么?她明明做的已经够好了,为什么还够不上江妤的心?
就和她的爸爸妈妈一样,从前对她好也单单只是因为他们是一个家,可当他们的家要散了、过不下去的时候,她自然也会被一脚踹开,毫无留恋。
而江妤和她好,或许也只是因为江妤在学校,在这个学校只能和她好,面对起程念来,自己什么都不是。
多可笑啊。
陈楚溪看着自己冻得通红的双手,突然又想起江妤的那一双手来。
修长,白皙,骨节分明,她从来就没有看到过这么好看的一双手。
陈楚溪想到这里,又把窗户关了上去,将面掩进掌心,过了许久,屋内才传来了一阵几不可闻的低沉的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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