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讨厌路亭舟？
陈序的目光投在了不远处的一个身影上。
对方穿着白色的衬衣，双手抱着一叠文件。左臂的袖口半挽起，露出了一截白皙的手腕，上面系着一串玛瑙手串。
浅橘色、锦鲤红、猫眼蓝，三种颜色在阳光的照射下像一款装在罐子里的老式玻璃糖。
手串的尾绳部分不是很长，穿了两只圆滚滚的浅粉色小猫头，正随着主人说话时的呼吸节奏摇摇晃晃。
那人身形修长，体态很好，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露出了一双好看的眉眼。
眼睛笑得弯弯的，眸色很亮，听面前的人说话时的神情认真的像是在研究什么珍贵的资料。
陈序正站在一棵桂花树下方，把自己的全身隐于阴影，又仗着树干的遮挡，沉默地盯着对方看。
嗡嗡。
手机振动的声音打断了陈序的视线。
他拿出手机解锁了屏幕。
【不翻船：耳洞打好了吗？】
陈序手指动了动。
【mo：没】
对方很快回复了。
【不翻船：准备什么时候打呀】
【mo：不打了】
【不翻船：啊？】
【mo：我去了店里，师傅说我是疤痕体质，劝我不要打】
【不翻船：嗷嗷，那确实不能打】
【mo：嗯】
等了一会对方没有再回后，陈序便准备收起手机了。
不过就在关闭屏幕后一秒，对方的信息又弹了出来。
【不翻船：（悲（悲】
对方连发了两个悲伤流泪的黄脸表情。
【mo：怎么了？】
【不翻船：我已经打好了】
【不翻船：早知道你不打我就不打了】
陈序抿了抿嘴，有些不太好意思。
打耳洞这个想法是他上个星期决定好的，对方知道后为了支持他决定陪一个，两人约好今天一起打。他在他的附近打，陈序在陈序的附近打。
【mo：抱歉，忘记和你说了】
【不翻船：没关系，只是想到戒口你不能陪我了有点难过】
陈序看到这条消息后想到了什么，眼底带了丝笑意。
对方是他上个学期末认识的网友，他在现实不怎么与人交谈，在网上也一样。认识对方完全是个巧合。
上学期末大学城周边的商家为了在假期前冲一波销量，联合起来举办了一场名叫“你是我的美食搭子吗？”的团购型外卖活动，两人起步，通过多人共同点餐享受优惠和折扣。价格实惠，有些比食堂还要便宜不少。
活动在大学城商家联合研发的针对附近学生配送的小程序上举行，可能是缘分，对方的口味和陈序过分相似，对方又是个很外向的人，在十天内连续匹配成功六次后，对方就兴冲冲地来找他聊天了。
原来这个小程序上还能聊天，这是当时陈序的第一反应。
不过陈序并没有搭理对方的想法。他不怎么与人交流的很大一部分愿因是他不会聊天，在别人一句话落下后该给出什么样的反应、做出什么样的回答，他从来都不擅长。
别人觉得轻松愉快的聊天对他来说却充满压力，他分不清对方是在开玩笑还是在阴阳怪气，或者也只是正常的陈述什么。在小的时候他还会学着猜测语句的意思，别人每说一句话他都会在心里揣测半天再战战兢兢地给出自己认为正确的回答，结果却不太尽人意，还被得出了个“这孩子胆子小”的评价。不过现在他已经懒得管这些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发现不去和人交流也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顶多就是给其他人留下一个孤僻的标签。
对方似乎只是一时兴起，也可能是见他没搭理就不再自讨没趣，留下一句“hello，你的品位很赞哦！”后就没有再继续发什么了。
可能是缘分——这已经是陈序第二次这么说了。在活动即将结束的倒数第二天，也是他们匹配到的第八次，配送员将他们点的食物送反了。
虽然两份都是同一家的同一份羊杂面，但备注的要求却全然不同。一份原话要求“拜托往死里加香菜，不要辣椒不要醋”，另一份原话却要求“不要香菜，多辣多醋”，这样一来，收到相反餐食的两人完全无从下嘴。这家的老板很实在，对每位顾客提出的要求都做到了极致。
配送员是人手不够临时被拉过来的才高考完的学生，人生第一天上班就出了差错，吓得惊慌失措连连道歉，急得差点哭出来。得知对方手中还有多个订单要送，两人也都没在为难他要求把调换回来了。
而对于整碗都浸泡过大量香菜的面条，哪怕已经一片一片地给挑了出去，陈序仍然接受不能。就在他盯着碗里的面条沉默时，放在旁边的手机屏幕亮了。
【喝粥吗：好辣呀】
【喝粥吗：嘴巴要辣掉了】
【喝粥吗：吃不下去了。】
【喝粥吗：我的那份你能吃下去吗？】
对方一连发了好几条消息过来。
可能是被空气中弥漫的浓厚的香菜气味给熏晕了脑袋，陈序犹豫了一下，鬼使神差地拿起手机回复了对方。
【用户765889A514：不能】
【喝粥吗：为什么呀，是无辣不欢党吗？】
【用户765889A514：讨厌香菜】
陈序打完这句话，聊天界面突然空白了一两秒。
【喝粥吗：（表情包：晕倒】
【喝粥吗：最令我难过的答案出现了】
【用户765889A514：我说了】
【喝粥吗：什么？】
【用户765889A514：备注，说了不要香菜，你没有看见？】
【喝粥吗：看见了，只是不愿意相信】
【喝粥吗：怎么会有人不喜欢香菜！】
对方是个很外向的人。同时也很活泼，面对陌生人仍有着说不完的话。
之后对方给陈序分享了一系列香菜的美味做法以及吃香菜的好处清单，试图洗脑他也成为一名忠诚的香菜党。在得到陈序冷漠地一句“还是不喜欢”后也不气恼，转而快快乐乐地和他聊起了早上在湖边看到的一群排队跳水的小鸭子。
对方说的事很多，但语文学得应该很不错，每件事都能用简单的语句把叙说清楚，不会出现满屏密密麻麻的文字，让人很容易就看得明白。想法也跳脱的厉害，前一秒还在说鸭蛋，后一秒就跳到了达芬奇。
不知怎么的，对方拉着他聊了半天，陈序却并没有觉得很烦。他大多只是沉默地看着，只会在对方发来一句“hello，还在线吗”时打下一个简短的“嗯”字。
这场聊天的结束是以对方要去考试结束的，结束前对方还以怕小程序不稳定为由问陈序要了正式的聊天账号，不知为何，陈序犹豫了很久，还是同意了。
“陈序——”
一道呼喊声打断了陈序的回忆。
来人向他招招手，很快就跑到了他的身边：
“好巧，是要去上班吗。”
“嗯。”
对方笑了笑：“正好一起。”
陈序在学校外不远处的一间咖啡厅里做兼职，从大一开学开始，至今已经有一年了。对方是店里的正式工，陈序最开始就是由他带出来的。他是个勤恳负责的人，陈序对其的印象一直不错。
在走之前，他思考了一下，回复了“不翻船”。
【mo:我陪你】
然后他收起手机，迈步跟上李勇，径直向前走去。
不过在即将走出树荫处的最后一秒，陈序又回过头看了一眼后方——
男人还站在原处。但先前与之交谈的人不知何时已经走了，只剩他一个人待在那。
他姿势随意地靠在篮球场的绿色护栏网上，单手扣着手机，噙着笑，似乎正在与人聊天。
陈序看见后却更加沉默。片刻，他垂下眼帘，压低了帽沿，安静地离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