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晨光微熹。
裴宴一夜无梦,醒来时精神清明,惦记着今日要去书院,他动了动身子坐了起来。
红昭进来打了帐子,递了一杯温水给他,低声说道:“爷醒了?时辰还早,您要不要再躺会。”
裴宴一口饮了温水,抬头看了一眼窗外,他瞅着外面已经亮了。
“雪下了一夜寅正才将停,足有半尺厚,外面亮的早,现在差一刻钟才辰时呢。”红昭笑着说道,她给裴宴披上一件厚棉衣,然后打开了一扇窗子。
怪不得呢,裴宴看了看外面厚厚的积雪,掀开了被褥,“不躺了,我想出去看看。”
红昭关上窗子,去柜子给裴宴取衣物,“昨晚气温骤降,少爷要出门,得穿的厚实些。”
“嗯,”裴宴点了点头。
红昭选了一件靛青的棉衣服侍裴宴穿上,找出羊毛厚靴给他换上,又给他披上带毛的披风。裴宴只管配合着伸胳膊伸腿。临出门前,红昭又给裴宴戴上了遮耳小帽,塞了个温热的汤婆子,这才打帘放他出去。
才踏出门,裴宴就感觉凉气扑面而来,他下意识侧头,待稍微适应才抬头环顾。怡乐居满院积着厚厚的雪,天地苍茫一片白,影壁墙前的青松盆栽,依然舒展四肢展示着旺盛生命力。东墙根几株腊梅开得正艳,在雪白的掩映下依然能看到玫红。
裴宴今儿起的算早,当然是和他以往相比。拱辰巷大多都是从卯初就开始一日的忙碌了,这会儿整个秦王府除了怡乐居都扫过雪了。
倒不是下人们怠慢,只是怡乐居从不在辰时三刻前开院门。裴三小爷起床气重,要是吵了他睡觉,他能发一天脾气。秦王和侧妃念他年纪小需要多睡,索性就下命令给怡乐居落了锁。
也因此,裴宴才看到了如此盛景。不得不承认怡乐居这院子修的确实漂亮,就裴宴所知,这都是何侧妃的手笔,就是到了十年后,何氏丽娘的才女之名仍然能在长安城占据一席之地,果然不是无的放矢。
裴宴突然来了点儿兴致,吩咐红昭去取陶罐来。
东院,秦王和何侧妃也将起,夫妇两个昨夜情到浓时,闹的晚了些,丑时才歇下。不过两个都是顶自律的人,睡得这么晚起身也就比平时晚了两刻钟。
“今日宴儿要去书院,可都准备好了?那孩子重觉,每日都要睡到日上三竿,得提前叫起他。”何侧妃坐在梳妆台前由着常嬷嬷给她梳头,她披了件粉色的披风,大朵的芙蓉盛开着,一朵一朵娇艳欲滴,衬的她五官更显绝美。
常嬷嬷刚说了一句“已经准备好了”,就被秦王接去了话头。
“这次你可想错了,刚刚怡乐居来报说鱼儿已经起了,正领着人抖落梅花树上的积雪呢。”秦王已经带了冠,身上随意套着件大氅,半躺在罗汉床上拿着本书在看。
何侧妃不解,“抖落雪?”
“就是收集落在梅花上的雪,贮存起来,说是待来年给我们泡茶喝。”秦王笑着解释,接着又笑骂,“多半是想玩雪,怕我们制止,才找了个文雅的借口。”
文人墨客附庸风雅,倒是有收集雪水一说,用来煮茶烹粥皆宜。但雪水贮藏不易,一不小心失了灵性,就无效用了。他们家小滑头不知道知不知道这些。
闻言,何侧妃微微皱眉,“嬷嬷,你去怡乐居看看,差不多就让他过来用早膳吧。宴儿那孩子人来疯,没人说定会闹到尽兴,待会还要去书院,别耽搁了时辰。”
常嬷嬷应了一声,把手里的梳子递给旁边的侍女往外走,刚掀开门帘,就看到了小跑着进东院的裴宴。
“嬷嬷,我爹娘已经起了吧?”裴宴大声问道。
“王爷和娘娘已经起了,正等着您呢。”常嬷嬷赶紧打起帘子,让裴宴进屋。
裴宴进到室内,就看到了秦王和侧妃一左一右偎在罗汉床上,一人看书,一人点香。他稳住身子,行礼:“爹,娘。”
秦王冲他招了招手,待他走近,把一杯热水推过去,“跑这么快作甚?出了汗容易着凉,道理还用我教。”
裴宴嘿嘿笑了两声,捧起热水饮了两口,“今天要回书院,耽搁了这么多功课孩儿心中不安,本来还想早起赶上第一堂课呢,没想到下雪了。”
秦王抬眼瞥了一眼夸夸其谈的儿子,“哟!我幺儿病了一场懂事了啊,以前每回回书院,赖在床上叫都叫不起,现在都知道去书院不能迟到了。”
这事儿裴宴没什么好说的,他确实经常这样做,其实还不仅如此呢……
东临书院教条严格,对迟到晚到者惩罚甚重,他每次都打着秦王爹的名头打压院内的先生夫子让自己免除处罚,后来实在行不通了,就缠着闹着秦王走一趟,秦王也依他。以至于到后来,东临书院包括山长在内所有的夫子先生对他迟到晚到甚至逃课都睁只眼闭只眼。不然还能怎么办呢?权势比不过,骂不能骂,打更是打不得,又不能直接赶走。
因为这事定康帝龙案上弹劾秦王教子不严、仗势欺人的奏折多了厚厚一摞,当然最后都不了了之。如此类似的事情不在少数,裴宴的名声也是在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中积累起来的。
想到这里,裴宴讨好的笑笑,“不是您和娘说让我好好读书的吗,我听话呢。”
“奥,”秦王没甚诚意的应道,然后悠闲的伸了伸腿,“今日不知怎的,腿有些酸。”
裴宴表示了解,他搬了个小板凳坐在罗汉床边,殷勤的给秦王捶腿,这可是他未来的依仗,得给伺候好了。抬头看到对面长条书架上的青花大肚小口瓷瓶,突然想起了一事,“我昨儿碰见阿章了,他说他之前在古玩街花五百两银子买的汝窑赏瓶怕是赝品,我就给他出了个主意……”
“咳咳咳。”秦王正巧在喝水,听到儿子的话直接呛到了。五百两?汝窑赏瓶?还真是一个敢卖一个敢买,看了一眼旁边的儿子,得,这还有一个敢信的。
秦王接过侧妃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默默告诉自己,眼前这是他的种。
“什么主意?”秦王咬牙问道。
“奥,就是……”裴宴把自己的主意说了说,“您说肖伯父能不能看出来真品赝品?”
这是裴宴担心的,如今的世家贵族,哪个不爱好附庸风雅,真正懂行的又能有几个。万一肖伯爷也不懂,拿个赝品当珍品收藏,再来个古玩会友,到时候会成为长安城笑柄的吧。
“能吧,”秦王随意挥了挥手,他不想说话了。他自小在皇宫长大,入手入眼皆是珍品,锻炼出了好眼力。他儿子生活条件比他当年也不差了,怎么养出个这么个小草包?
两人想的不同,但各有各的忧愁。
对面的何侧妃听父子俩对话告一段落,开口吩咐常嬷嬷,“传膳吧。”
早膳很简单,裴宴用的却很满意,他昨儿晚上才恢复正常饮食,旁边还有何侧妃告诫他说晚上不能多食。今早没人拦他,裴宴足足用了一碗山药栗子粥,两个酥饼,一把清炒的豌豆苗,还有半碟子虾仁滑蛋才放下筷子。
早就推碗的秦王斜了他一眼,“不知道的还以为本王亏待你了。还有,你看看你,躺了几日,规矩都扔到狗肚子里去了。”
裴宴看了看自己面前乱糟糟的碗筷,还有为了方便还把袖子缠着挽了上去,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再看秦王和侧妃面前,整洁的用膳前没什么区别。
“孩儿以后会注意的。”裴宴心虚的放下袖子。
“这次要在书院住三天,可做好准备了?”何侧妃看过来,向来疏淡的眉眼染上了担忧。
不就是三天,有什么要准备的?说是三天其实也就两晚上。裴宴刚想说准备好了,就听见何侧妃又加了一句,“要是不想住在书院,提前和红昭说,让福伯驾车去接你,雪天路滑,不能自己回来。”
裴宴:……
“好,我记得了。”裴宴乖巧的答话。
旁边的秦王嘴角也挂上了浅淡的笑,昨日才下定决心要好好教养,今儿自己就先反悔了,都说他纵容幼子,丽娘也不逞多让的。
裴宁来催,父子两个终于出发。
东临书院位于城南东临山下,距离秦王府不算远,但也有近半个时辰的车程。秦王把裴宴送到东临书院,和山长刘琮说了几句话,方才离开。
刘琮是进士出身,今年五十上下,留着两撇山羊胡,面容严肃,不苟言笑。
秦王离开之后,刘琮带着裴宴去了书院最后面的礼苑,“今日起,你需在礼苑跟着胡夫子读书。”说完甩甩袖子就走了。
裴宴记得自己原来可不在礼苑,东临书院分为九苑,仁、义、礼、智、信再加四君子之梅、兰、竹、菊,每苑都有苑主,主管苑内学生和各种杂事。
既然分苑而治,那各院就有各院的特色,也存在优劣中差。兰苑在整个东临书院站首,可以代表东临书院教学的最高水平,从兰苑出来参加科举取得功名得以进入国子学的不在少数。可以说,建院以来东临书院为大夏朝输送的人才绝大多数都出自兰苑。
至于礼苑,裴宴深吸一口气,推开了礼苑的大门,还没踏进去就听见闹腾声。
“阿裴,”游廊上,肖章冲裴宴招手。
裴宴随声看去,发现肖章身边还站着几个人,巧了,都是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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