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门的两个人,前面一个长得高壮,皮肤黝黑,罩着蓝色缎面缝毛皮的斗篷,鼻尖的一颗痣非常显眼。后面一个则瘦小许多,裹着比他身量宽大的黑色棉袄,身子微微前探,显得有些唯诺,不过却长了一对漂亮的眼睛,极黑、极亮。
裴宴怔忪是因为前面那个。顾承宇,曾是他的……继弟,不过他们从不曾以兄弟相称过,裴宴觉得没必要,对方则是看不上他。
长安城不大,同处在一个圈子不可能永不相见,但这么快就和故人面对面,是裴宴没有意料到的。不过他们本也形同陌路,倒没什么要避讳。
“阿裴,你回书院怎么不提前知会兄弟一声?要不是章胖子让人来寝舍叫,我们几个都不知道。”顾承宇可不见外,三两步走过来,一把就要搂上裴宴的肩膀。
裴宴不着痕迹地往旁边让了一下,让对方的动作落了空,这才笑道:“我都是前天才知道,昨晚碰到阿章才顺便说了两句,哪有时间都通知到。”
裴宴说的不客气,顾承宇也不生气:“阿裴,这段时间我可每天都盼着你呢,你不在书院,整日都无聊的很。兰苑那帮书呆子天还不亮就在寝舍后面的空地读经念典,呜呜泱泱的,听得我脑壳儿疼。”
“怎么到那儿去了?”裴宴皱眉,他觉轻,可受不了吵闹。
“这不是梅苑翻修,从寝舍直接去后山的路被堵死了,他们……啊,章胖子,你干什么?”顾承宇说到一半,胳膊被重重打了一下,下意识惊呼出声,反应过来就直接质问罪魁祸首。
“说了多少次?不能给我起混名,屡教不改,你这是活该。”肖章咬牙切齿。
“有什么关系,我觉得‘章胖子’和你非常贴合。你看,既包含了萧伯父对你殷切的期望,又完美的形容了你的体态特征,这三个字简直就是为你而存在的。”顾承宇笑嘻嘻的挑衅。
“顾二小,你再不闭嘴,以后我就这么叫你了。”肖章使出杀手锏。
顾承宇气势瞬间收敛,假笑着说道:“阿章说什么呢,我这是闹着玩儿的。”
肖章占了上风,得意洋洋的冲裴宴挑了挑眉,转身继续自己的叫醒大业。
裴宴占据最佳位置看了场好戏,也跟着勾了勾唇角。这两人向来如此,见面就掐儿,胜负本是五五分的,这段时间却都是阿章占上风。都是得理不饶人的性子,形成这个差距自然有原因。
阿章手里握着一个杀手锏——他比顾承宇足足长了两辈。顾承宇的生母是肖章舅家一个表哥的孙女,以礼,两人见面顾承宇是要给肖章行礼的。这个年纪都要面子,要是差一辈还好,这生生差了两辈,要以祖父辈称呼比自己还小了几个月的同窗,谁喊的出口。
阿章本来是不缺这一个孙子的,但顾承宇不想要这个祖父,阿章就不乐意了。此后就把这当成了制胜法宝,战无不胜。
“吴同席站在那许久了,前两天不是还打听阿裴什么时候回书院,怎么见着了你又不说话了?”
正觉得好笑,就听到安沂说话。
裴宴回神,看向还站在门边的吴庸。从刚刚到现在,他竟然完全忘了这个人的存在。
“是啊,吴庸,你不是有事找阿裴,这会儿怎么不说话了?”顾承宇皱眉,不耐烦的提醒。他其实看不上吴庸,唯唯诺诺整天跟魂儿似的,看着就叫人不喜。
“没,那日二少突然晕倒把我吓了一条,想着亲眼看见才能放心。”吴庸低声说道,还带着点沙哑。
裴宴轻轻皱眉,吴庸和他记忆中的不大一样。
吴庸出身不算好,虽是官宦之家,父亲领的却是四品闲职,和他们这些人不能比,在整个东临书院也不算出彩。吴庸进东临书院时功课数一数二,岁末考察能得到优,还一度被选拔进了兰苑。
跟他们混在一后,刚开始还有些自恃清高,被打击的多了就有些消沉,人也变得唯唯诺诺的,还有些阴沉。书院内的先生夫子刚开始还劝解,想引导他“改邪归正”,后来嫌他死性不改,慢慢地也就撒手不管了。
吴庸在裴宴一行人中并不起眼。不过眼前的吴庸,虽然看上去还是记忆中的模样,但裴宴总觉得有些违和,尤其是那双眼睛,……太平和。
“承蒙你多关心了,”裴宴淡淡道谢,多的没再说。自称关心他的人多了去了,他可没有时间一一回复。
后面躺着的何子旻终于坐了起来。“阿裴,你来了。”何子旻声音中还带着浓浓的疲惫。
“怎么这么累,昨儿干什么去了?”裴宴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皱眉问道。
“还不是我爹,他从红袖召抬了个淸倌儿回家,把我娘气的直接晕了过去。”何子旻嗤笑。
何家是世家,但嫡支也就是裴宴外祖这一支只有一儿一女,女儿是何侧妃,儿子就是何文清。
舅府何文清放弃仕途去雁山书院做教书匠把外祖气得不轻,扬言要把他逐出家门,就是这样也没能让舅舅回心转意。无奈之下,外祖只能从何家旁支中选一支扶持起来支撑门楣,选的就是何子旻他爹。
何子旻他爹也争气,虽然不能使何家更上一层楼,不过守成没有问题。不过,他爹有一个最大的弱点,那就是管不住下半身,一年到头往家里倒腾不少美人爱妾,弄得后宅乌烟瘴气。偏舅母是个软弱的,加上又是继妻,底气不足,常常弄得何子旻里外不是人。
“舅母无碍吧,”裴宴关切地问了一句。
何子旻眼中闪过诧异,受宠若惊的回道:“没事儿。”
裴宴不再说话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何必往被人伤口上撒盐。真要说起来,他和何子旻的关系还不仅同窗、玩伴这么简单,何子旻是何家送来给他做伴读的,因为年纪相仿,两人倒是处成了玩伴。
“怎么巳时了,你们还在寝舍休息,今日没人来讲书吗?”裴宴转而问起其他的,他来了也好一会了,除了山长还没见着一个先生。
“荀夫子告假,这两日是温衡那小子按照先生的指示过来安排课业。说到这个我就气,不就是中了个举人,整个书院都要围着他转了。”顾承宇恨恨的说道。
温衡?裴宴心里咯噔一下,他就说有什么被遗漏了,他的老对头可不就是东临书院出身。两人一届科举,状元和榜眼,之后又一块被点入翰林院。裴宴身后站着顾家,温衡则是皇后嫡亲侄子,裴宴升任大理寺少卿那年,温衡是刑部侍郎,勉强算是旗鼓相当。
说起来他现在和温衡也是冤家,不同于以前不显露于色的针锋相对,现在的他们见面恨不得能吐对方两口唾沫,就是这么敌对。
“我们这是连夫子都不配有了?”裴宴冷哼,老对头妄想给他当先生,这如何能忍?
“山长向来瞧不上我们。一样拿着束脩,怎么我们就得矮人一头。”肖章气呼呼。
裴宴扶额讪笑,想说自己什么样自己不清楚吗?要不是实在忍无可忍,书院怎么会出此下策。
这话当然不能说出来,裴宴轻咳一声,掩饰下真实想法。
不过说到这个,书院这次的安排确实让人难以理解,像是要刻意引起长安世家和书院的纷争似的。
这时,外面出来闹腾声,且声音越来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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