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礼苑重开只是因为梅苑修葺,梅苑……”刘琮沉声解释,不过上座那位爷显然并不想听。
秦王把茶杯放在桌上,“砰”的一声,沉闷压抑,像是直接敲打在人心上。他似笑非笑的抬头:“和本王扯这些?刘琮,是你小看了本王还是本王高看了你?”
作为东临书院的山长,刘琮何时受过这样的屈辱,不管是学生,其他先生,还是学生的父母,都对他尊敬有加。现在被指着鼻子指责,一张老脸憋得通红。
荀夫子惴惴不安,身体不能控制的发抖,唯恐秦王的怒火转到自己这边来。最镇定的当属严夫子,不过他还是下意识的往墙角边挪了挪,尽可能减弱自己的存在感,不断祈祷着秦王看不到他,哪怕是看在他上午费尽力气把人背回来的份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不过,老天显然没有听到他的祈祷。
“先皇训:礼苑非诏不得开。定康五年,今上重申此事。严夫子熟知律法圣意训诫,你说本王可有说错?”
突然被点名,严夫子愣了一下,他抹抹额头的汗,瞄了一眼山长和荀夫子,“……王爷,王爷说的没错,先帝爷和圣上确实都下过旨意,不过礼苑重开确实是梅苑翻修,我们……”
秦王抬了抬手,严夫子知趣立刻闭上嘴。
“刘山长可还有话说?”秦王看向刘琮。
刘琮抹了抹额上的汗水,仍然坚持己见,“王爷确是误会了,老朽只是借用礼苑堂厅安置因梅苑翻修而无处可去的学生。”
敬酒不吃吃罚酒,秦王收敛了笑意,脸上表情风雨欲来,“是吗?”
秦王是上过战场的武将,气势全开可不是寻常人能抵挡得住的,几位夫子都感受到了来自上位者的威压。
真要说起来,秦王还是第一次在东临书院内如此。
裴宴是长安城内有名的纨绔,在东临书院求学期间,更是惹祸不断。小祸无伤大雅,受害者自己能忍的就自我消化,不能忍的先生夫子也能调和。大祸可就没有这么容易平息了,请秦王来书院是常有的事。秦王处事方法从来都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只要对方不胡搅蛮缠,不教他教子,该怎么办怎么办,往往这时候东临书院都是被撇开的第三方,只是提供个场所。
秦王这样做当然不是出自道义,他只是不想他儿子在书院里过得艰难。秦王其实也无所谓裴宴在哪儿进学,这孩子十个心思里但凡有一个知道努力好学,他和丽娘倒放心了,只是现在来看这孩子根本没开窍,玩心太重,他和丽娘也没想着转变他的天性。人生的路终归是自己要走,做父母的顶多只能在两旁守护,所以就算……他也没想着趟这趟浑水。
大概是这几年他脾气太好了,所以弄得这些人都以为自己全然没有脾气,秦王这样想着,嗤笑出声。看了一眼表情无畏的刘琮,秦王扔了一句话过去,“本王倒听说山长半月前专门去见了邹尚书?”
刘琮眼中闪过诧异,猛地抬起头,他知道!他竟然知道!
“长安城有小心思的不在少数,有的成功了有的失败了,有的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做成了,三种情况产生的结果可完全不同,刘山长以为你是哪种?”秦王低头摆弄着手上的扳指,轻飘飘地问道。
秦王本不想理会这些事,掺和的多了就是逾矩,最后反倒是吃力不讨好。他生平不好多管闲事,更不喜欢做善不留名,要不是家里兔崽子,他根本不会关注一个书院如何如何。就算知道了,他本也没打算管,却有人总想试探他的底线。
“送客吧,”话已经说到这份上,聪明人都知道该怎么办,秦王不想再浪费口水。至于他为何这么简单放过他们,太子都掺和进来了还是被他的侍卫亲自送回宫里的,这事儿还能瞒得住上面那位?怎么办端看他吧。
人被请了出去,秦王才起身踏进里屋,走到屏风后面,其他几个都离开了,只剩下自家小崽子正倚着靠枕坐着,手里抱着个小暖炉,看上去乖巧又懂事。
“他们人呢,刚不是还在?”秦王坐在红昭搬来的高凳上,随口问道。
“您上次把他们吓惨了,他们见着你就跟鹌鹑似的,儿臣叫他们回去了。”裴宴撇嘴,刚还说要照顾他,一看到他爹,一个个抖得身筛子似的,看着就闹心。
“还怪起你老子来了?”秦王没好气的拍了拍裴宴的脑袋。
“没,”裴宴把秦王的手扒拉下来,讨好的笑笑,“我们父子俩联络感情,他们在算什么呀。”
秦王冷哼,开口时眼角却不自觉带了笑意,“行了,收拾收拾,今儿回家。”
“啊?”裴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怎么他要回家?
“怎么,你老爹都快把人老底掀翻了,你还想留在这被迁怒?”秦王没好气的说:“再说,人把手都伸到你爹脸边了,还留你在这里,你爹也太没脾气了。”
这当然不是全部,最让秦王在意的是御医首的话,思虑过甚,他儿子?还是回家放在丽娘眼皮底下好好将养几日再说吧。
裴宴看着秦王似笑非笑的表情,严重怀疑后面一句话才是重点,他爹这是记仇了。作为儿子,裴宴当然无理由支持自家老爹。
主子一声令下,下边就开始忙活开了。
秦王有公务在身,留下刚从皇宫回来复命的裴宇就去忙了,整个七号院又只剩下裴宴自己。他吩咐红昭叫来了刚刚怂怂离开的那几个,说了会儿话。
“阿裴,你要回家?”安沂皱眉,才刚来不过半日呢。
裴宴点头,“是我爹爹的意思,虽然没有明说,不过我想着他大概不放心御医首的诊断,想接我回去好好将养。”
御医首想秦王禀报他病情的时候,声音压得很低,他们几个支棱着耳朵都没听见大概。不过,最后秦王嘱吩咐御医首每隔十日都要给他诊脉的那句话他们都听清楚了,所以他身体很有可能存在些问题。
裴宴说出自己的猜测,就看到几个小伙伴脸都皱了起来,眼含担忧。裴宴不在乎的笑笑,“行了,干嘛愁眉苦脸。要是真有什么事,恐怕整个杏林馆的御医都被我父王提溜过来了,我还能在这悠闲的和你们说话?”
几人一听,还真是这个道理。
“不要担心,我很快就会回来的。”裴宴温和笑笑,想到书院中的情况,又出言提醒:“要是明日温衡过来,你们好生相待。这事我父王和太子都掺和了,没准已经惊动了皇伯父,小心些总没错。”
几个人都乖巧的点头。
裴宴还是不放心,他看向何子旻,“兄长,你多看着他们几人,这段时间都收敛些,别不知不觉着了别人的道。”
“好,我知道。”何子旻颔首。
申时正,裴宴一行人启程回府。拱辰巷和他离开的时候相比没什么变化,不过踏进大门,却感觉王府今日尤其忙碌。
“怎么了?”裴宴轻轻皱眉。
“奴婢忘了说了,”红昭笑着禀报:“今儿府上收到了郡主的来信,信上说她月初已经启程,算算时间再有七八天就能回到长安了。王爷和娘娘高兴,吩咐管家领人给郡主温房呢。”
裴宴一愣,这才反应过来红昭口中的郡主是他姐姐——裴怡华。出生被赐名怡华,百天被封为郡主,及笄破例封赏食邑千户。作为秦王唯一的女儿,她比大多数公主活得都要有姿彩。
裴怡华两年亲前和兰陵萧氏嫡长孙萧珺定亲,本来今年八月裴怡华及笄之后,婚事就该提上日程,不过萧珺尚在母孝中,婚事因此推后。两月前裴怡华奉太后命去兰陵拜贺萧老太君八十寿辰,至今未归。
姐弟俩相差两岁多,感情却说不上深厚,见面就是针尖对麦芒,根本不相容。就在裴怡华离京之前,姐弟俩还大吵了一架。裴怡华甚至发了毒誓,这次回长安定不给他带土仪,出嫁的时候还要搂空他的私库。
这如何能忍?“回来就回来吧,难不成我还要去长亭迎迎她?”裴宴冷哼,语气平淡。
红昭知道姐弟俩的日常相处也不劝,只委婉的提醒了一句,“听说郡主的鞭子使得更好了,就连白夫子都赞叹连连呢。”
条件反射般的,裴宴后背一颤。要说怡华郡主,那是琴棋书画样样不精,描眉弄唇也属手残,偏偏一手长鞭耍的出神入化,后来秦王还从军中找了师傅专门指导她。
这下可苦了裴宴,自小到大没少被裴怡华拿来练手。
“谁娶她谁倒霉。”裴宴嘟哝,一脸嫌弃。
红昭笑着跟在后头。
话是这么说,裴宴其实隐隐有些期待的,他第一次有了血脉相连的阿姊。不过裴怡华没盼来,倒是另外一个姐姐先一步回到了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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