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宋言林以为是他幻听了,“你刚刚说什么?”
“像您和妈妈一样,一见钟情,不行吗?”宋挚靠在椅背上,盯着宋言林的脸,说得漫不经心,表情满是戏谑之意。
宋言林不解的同时,更是恼怒,“你最好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再听听你说的话!”
“您为什么生气?”宋挚不气不恼,反倒露出一副不解的表情,“我以为,这是您想听到的话。”
“别人或许不了解您,可我很清楚。您今天在实验室的一切都很反常,那女孩根本不是你随机选来的人,您一定是有别的目的。”
自宋言林和宋挚闹矛盾以后,他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但只要一见面,宋言林都会明里暗里打探他的情感状况,非常得奇怪。
宋挚的目光变得尤为犀利,“难道,是为了我?”
要说刚才宋挚一番莫名其妙的话让宋言林摸不着头脑,那么现在,宋言林总算反应过来。
今天下午,他和雎安聊完装置的事情后,返回实验室时,宋挚并不在实验室。
“你偷听了我和雎安的谈话?”
宋挚耸耸肩,“什么谈话?我不知道。”
宋言林的脸色彻底冷了下去,“别人或许不了解你,但我很清楚。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你的问话也是意有所指。你在说谎!”
“那又怎样?”宋挚的脸色跟着冷了下来,“她骗我,您也在骗我。你们都不诚实,又怎么能怪我说谎?”
“你不单说谎,你还偷听!”宋言林用力拍打桌面,发出一声巨响。
宋挚紧盯着他暴怒的眼睛,还是选择解释,“你们就站在连廊上谈话,又没有隔音设施,我是无意间听到了我的名字,才停下来听你们说话的,你爱信不信!”
这回,宋挚连“您”都不说了。
“我早就告诉过你,装置里发生的一切都不是真的!”
宋言林努力平息怒火,理智告诉他,他得和宋挚解释清楚,“雎安是第一次实验,她会不自觉地把实验里发生的事情当真,会紧张地把里头的事告诉我,害怕发生意外,这都很正常。实验开始之前,我就在实验室里说过,实验者有可能会发生记忆错乱和意识混沌的情况。或者在你看来是反常,可这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之内。”
“是吗?”宋挚不置可否,“妈妈死后的第一天,你信誓旦旦地说要靠装置改变过去,埋头扎进了实验室。可现在装置越来越成熟,有了充足的设备、人员和资金,您怎么就改口和我说不可能了呢?如果是担心危险,可这世上连吃饭都有被噎死的风险,为了妈妈冒险,难道不值得吗?如果是另有隐情,好,那就请你告诉我!”
危险?确实是危险。
另有隐情?也确实是另有隐情。
宋言林想起了什么,默默地将张开的嘴合上,一个音都没发出来。
宋挚见状,以为是戳到了父亲的痛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难过和失望,“现在的装置,就像个供富豪消遣的大型游戏机。为了名利,你就只有这点志向了吗?”
“不是因为名利。”
宋言林垂着头,宋挚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落寞的声音。
“是我能力不够。”
头几个月还信誓旦旦,说哪怕要耗费几十年光阴也要救回妻子的人,如今却说自己能力不够,笃定自己做不到。
宋言林知道这没有什么说服力,以至于他自己的内心都不认同,但这却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他奇怪的态度和举动,确实成功勾起了宋挚的好奇心和探究欲。今天宋挚来参观实验,还接近雎安、打探消息,就是最好的证明。
人走茶凉,满室的饭菜香散去,室内再一次被雪松的香气包裹。
起先,宋言林以为是他衣服的香气,可等他洗完碗筷,独自坐在沙发上,对着早已关闭的电视机出神的时候,终于注意到置物柜上的木心蜡烛。
蜡烛燃烧得极为热烈,不断发出噼啪噼啪的声响,与柴火燃烧的声音如出一辙。
“宋教授,我对你很失望。”
宋挚没想到宋言林居然不再多做解释,摔门离开之前,留下的只有这句话。
而宋言林关注到的,不是他话里的愤懑,而是他眼底燃起的怒火。
就如同他眼前的火苗,只需凑近些,就能感受到极高的热量,仿佛就快要带着怒气冲到他眼前。
宋言林紧盯着那猛烈晃动的火苗,突然从中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能量和生命力。
————
次日。
雎安被闹钟吵醒,极不情愿地起身下床,在梳妆镜前伸了个懒腰,揉了揉仍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拖着疲惫的身躯去洗漱换衣。
换作往常,她预留有足够的时间,哪怕化个淡妆出门也没问题,今天却因为突然想起自己昨晚没洗澡而冲进浴室,手忙脚乱之下,浪费了很多时间。
最后,因为迟到两分钟,还打了个迟到卡。
此刻,雎安趴在桌上,双目无神地看着电脑屏幕,看着尤为沮丧。
汤晴路过,敲敲雎安的电脑显示器,提醒她,“戴老板一早就来了,快打起精神来~”
雎安朝她笑了笑,“好。”
随后,她的手机震动。
是汤晴发来信息,问她中午要不要一起去吃饭,雎安没犹豫,直接回了个“好”。
雎安毕业于华州财经大学,读的是商务英语。
和大多数毕业生一样,她也曾犹豫过要不要读研,但一想到家里的经济状况,很快就放弃了这个念头,毕业后去了几家大公司面试,都因为学历和口语水平欠佳而被拒之门外。
最后,就到了这家外贸公司上班。
公司是很普通的小微私企,办公地点位于市中心的华御大厦A座的12楼。
与雎安而言,好处就是离家近,免去一笔租房的费用。再来,这附近都是商场和美食商铺,只要有能力消费,聚餐游玩的地方有的是。
“听很多人说,这家店的招牌鸡公煲超级好吃!”在汤晴兴奋的介绍声中,雎安抬头去看牌匾。
果然,就是她极为熟悉的“张师傅鸡公煲”。
之前只听母亲说过,还没来过这家新店,雎安一直以为它开在负一楼,属于平价的快餐小吃类。毕竟嘉源广场是华州最大的综合购物中心,谁想它一个从喜多多农庄开出来的小店,先是在临湖的南林社区开了家分店,如今竟能开到嘉源广场的五楼,和一众老字号和全国连锁品牌竞争。
雎安观察起店内的装潢,发现这和前两家店完全不是一个风格,走的是华丽商务风,就连椅子都是国风配色的昌迪加尔椅。
雎安想起了农庄那家老店里都是层层叠叠的红色塑料凳。有一次,她坐到一张烂脚凳,吃饭的时候,只要有上前夹菜的动作,就会发出“哒”的一声。
起先纪小梅还觉得奇怪,找到原因后,笑得前仰后合,还呛到差点就要做海姆立克急救。
这差距,也太大了!
难怪母亲那么激动,雎安不免感叹,佩服起张风的经商能力。
“今天开业有88折,免茶位,还送果盘耶。”汤晴扫码后打开菜单,示意雎安选,“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我都行。之前我在老店吃过几次,他们家的菜味道都不错。”雎安落座在最靠近热水壶的位置,抬手摁下烧水键,根本没去看菜单。
汤晴也不磨唧,“好,那我就下单招牌鸡公煲和腊味煲仔饭吧。”
“没问题。”雎安随和地应道,随手将服务员端来的果盘往汤晴那推,“说起来,最近戴总经常来办公室,我都不习惯了。”
汤晴用竹签叉起一块西瓜,递给雎安,笑道:“因为不能迟到摸鱼?”
“倒不是因为这个。”雎安接过西瓜,思考了会儿,才道:“我来两年了,都没见过戴总几次,结果这两个月几乎每天都见到她,就觉得......很奇怪。”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热水壶的水一烧开,雎安便着手泡茶,她先将热水倒进茶碗里温杯,而后倒掉热水,撕开茶包,将祁门红茶投进茶碗里。
“可能和她儿子有关吧。”汤晴吃了块哈密瓜,问道:“你应该知道戴总有好几家公司吧?”
雎安想了想,好像是听过,故而点头。
“戴总的老公还是安娜维诺化妆品有限公司的董事长。说实话,我要是她,我也懒得理我们这些小员工,就我们公司赚来的三瓜两枣,都不够人家买条项链的。”
汤晴跑了题,听得雎安云里雾里,“但是,这和她儿子有什么关系啊?”
闻言,汤晴连哦两声,把在茶水间听来的八卦,分享给雎安,“好像是因为戴总的儿子让一女生怀孕了。她儿子就住在嘉源新御的高级公寓里,那女生是附近一家咖啡店的服务员。戴总看不上那女生,最近总来这边处理这件事。听说又是训儿子,又是逼人打胎,忙完了还来公司接着工作,累够呛。”
“啊?”雎安倒水的手一滞,没想到竟然会在大中午听到晚八点狗血档时常会出现的豪门故事,情节俗到让她提不起兴致,“挺劲爆,不过也蛮无聊的,感觉在言情小说里看过无数回了。”
“确实。”汤晴认同,不过还是拿出手机翻翻找找,“廖欣说,她还有那女生的抖音,前几天还分享给我了。你看!”
雎安将泡好的茶汤倒进公道杯内,以免茶汤过浓会涩口,而后接过汤晴的手机。
本来,她只打算礼貌地看一眼,而后将话题揭过。毕竟这种情况下,多数都是在对女生评头论足,雎安不喜欢这样。可在她看到屏幕上那张脸的瞬间,却选择了凑近观察她头像上那两个有些变形的五官。
几十秒后,在她终于认出人来的那刻,意外得说不出话来。
“你认识?”见雎安的反应有些反常,汤晴戳了戳雎安的手臂。
雎安回过神来,将手机递还给汤晴,点头道:“她叫吴珺,是我初中同学。”
“这样啊~”汤晴接过手机,又看了眼那女生,“这世界可真小。”
雎安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将公道杯里的茶汤倒进汤晴的茶杯,示意她喝茶。汤晴趁热抿了口茶,而后将食指和中指并拢,在桌面上敲了三下。
“对了,我还听到过一个八卦。细说起来,还挺吓人的。”
汤晴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顺利吊起了雎安的胃口,“你觉不觉得我们公司的薪资和晋升制度很奇怪?”
雎安毫不犹豫地接话:“非常奇怪!底薪比其它同类公司高两千,五险一金都有,但是提成和绩效却很刁钻。说实话,在我们公司做事,真的很没有安全感和成就感。我总觉得我们公司没什么客户,也没什么收入,好像随时都会倒闭,好一点也是会裁员。”
“对吧对吧!”汤晴身子往前探,左右张望后,压低声音道:“就好像......不想要我们做事,就想我们好好在公司待着一样。我把这件事告诉我妈,我妈吓一跳,让我早点辞职,说这家公司的老板可能是想招一群合她八字的吉祥物,吸走我们的运势,然后靠这些运势和其它公司和项目来赚钱。”
良久,雎安非常疑惑的“哈”了一声。
“你别不信啊~你看戴总老是带各种珠子,办公室还摆一堆拜神的东西。最近家里出事了,就总往办公室跑。”汤晴的神情十分认真,“反正我觉得我妈说得有道理,我可能......最近会换工作。”
雎安嘴上不信,大脑满是疑惑,但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
她仔细回想自己的过往,不由地朝自己发问。来这以后,她和家人有变得更倒霉吗?
她父亲是在她读大一的时候失的业。她母亲在茶楼做服务员,一直很平稳,既没有降薪失业,也没有加薪晋升。
至于她,在来这家公司前,尤其是那段找不到工作、被迫家里蹲的日子,每当她踏进家门,耳边都是叹气声和抱怨声,空气仿佛都成了黑灰色,只要她一吸气,就会把灰暗沉闷的气息吸入肺部,从而蔓延全身,侵蚀她的身体和灵魂。
而当她有了工作,家里的气氛终于得到缓和。
虽然父亲依然暴躁易怒、母亲依然爱挑刺,但她有了办公室这个港湾,心情比在家的时候轻松很多。
这在许多打工人听来,或许觉得匪夷所思,但与她而言,却是如此。
想到这,雎安竟是笑了,“玄学什么的,我确实不太信。比起玄学,我更怕公司是在做什么违法的事,那才是真吓人。”
“天哪,你可别乱说!”汤晴想起最近看到的新闻,心里发慌,可转念一想,笃定地否认道:“我们平时的工作内容都很正常,又不是会计,不可能啊。”
雎安不置可否,挑了挑眉,低头抿茶。
“不过,也难说。”汤晴转头,望着落地窗外人来人往的商场过道,被突然冒出来的小孩吓一跳,“天!这世上怪事那么多,什么都有可能。”
没由来的,雎安想到了装置里发生的一切,不禁喃喃,什么都有可能吗?
不可能吧。
见汤晴扬起手,一副要打人的架势,她顺着汤晴的视线望去,看到了一个正在做鬼脸的小男孩。他前仰身体,翘高屁股,双手的食指用力地下扯眼睛,左右晃悠着舌头,很鬼马,也很欠揍。
雎安玩心大起,想吓吓他,但眼角眉稍却因笑意而变得格外柔和,丝毫不起作用。
最后,逼得她使出必杀技,一把站起身,作势要出门会会他,小孩哥才嘻嘻嘻地撤退了。
“真调皮!”汤晴瘪嘴,正想叫雎安坐下,就看到她突然瞪大了双眼。她的眼底,除了讶异,还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涌动。
这回,换她顺着雎安的视线望去。
汤晴抱着期待又兴奋的心情,以为能看到帅哥,结果竟然是一个四十几的中年男人。
那男人的五官俊朗,但打扮随意,且眼神凌厉,察觉到她们的视线后,眼睛即刻瞄准目标,视线如箭般投射过来。
汤晴一抖,视线偏移,这才注意到中年男人的身边站着一个年轻帅哥。
他和那名中年男人不同,他的视线冷而不厉,只落在雎安身上。
看起来都不好惹。
汤晴心里吐槽,刚要收回视线,就看到年轻男人朝雎安笑了下。
他的笑容很淡、很轻,如同一颗小石子突然被丢进静如死水的湖泊里,惊得湖面泛起极为短暂且慌乱的涟漪,虽无法与波澜壮阔的海浪比拟,却是不容小觑、无法忽视的存在。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