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完结的诗》

晋江文学城/筱竹耳朵

2024.7.19

Chapter01

温筱所在的杂志社最近推出“生命中的光”专栏，作为编辑之一的温筱，自然也要对此作出回答。她思考回想，原来那段自认为痛苦心酸的少年时光，也曾被光照亮。

——

中考结束的那一年七月，温筱收到市一中文史特招生的录取通知。

这一纸通知，意味着她即将进入全市最好的高中最好的文科类班级。不仅如此，后面的附录赫然写着“双人宿舍”“学费全免”“住宿费全免”等让人心动的条件。

一夜之间，温筱成了全家上下关心的对象。然而，也只是关心成绩。

“你爸爸算是没指望了，你可要好好努力，不能枉费你妈妈这么多年的辛苦。”舅舅舅妈对她说。

“要不是你，我早和你那不成气候的爹离婚了。我一个人生活，会比拖着这个家轻松得多。现在这个成绩，倒是让我觉得没有离婚影响你学习是对的。”母亲张文荷对她说。

……

说的大多都是些让她好好努力，不能辜负了她妈妈的辛苦之类。收到录取通知的喜悦被这些“关心”压到，这些“关心”没让她感到安慰鼓励，反而给她罩上了更大的担子。

她要是学不好，考不好，那就是辜负了她妈妈，辜负她妈妈的忍辱负重。

张文荷从同事儿子那里给温筱找来高一的课本，让她提前学习，不能输在起跑线。

温筱明白，像市一中头部的班级，那些大家眼中的好学生，假期补习是常有的事。温筱也不排斥张文荷的行为，张文荷想让她努力学习，她自己也是如此，她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近两个月的假期，温筱拿着课本在家里的小卖部度过。有人来店里，她就负责收银结账，无人光顾，她就埋头攻克书里的难题。

八月底报名，张文荷带着温筱在“启航楼”找到她对应的教室。市一中高一至高三的教学楼按照“启航楼”“领航楼”“远航楼”依次排序。

启航楼位于“领航楼”和“远航楼”中间，按照招生简章上的说法，这是学长学姐把学弟学妹拥在中间呵护。

温筱所在的高一1班，在一楼挨着楼梯间的位置，左边是厕所，右边是几个教室和饮水大厅。教室外面是一个被教学楼三面环绕的小花园，花园周围安置有许多固定的长板凳，环境很好。

班主任徐飞是个年轻的男老师，教1班和隔壁2班语文。徐飞按照自主招生的成绩给1班学生重新排了位置，坐在温筱旁边的赵雪，性格和温筱一样腼腆。两人一起同桌近一个月，除了相互问作业的必要交流，几乎没说过什么话。

温筱和赵雪真正熟悉起来，还是某次取消跑操的大课间，赵雪没吃早餐，肚子饿得直叫。温筱听见后从书包里拿出昨天下午在超市买的蛋黄酥递给赵雪：“你吃蛋黄酥吗？”

因为一个蛋黄酥，两人熟悉起来。但也仅仅局限于课间偶尔的闲聊，像接水上厕所吃饭这样需要长时间并行的事，赵雪早有了她的小团队，温筱也无意加入。

很快迎来第一次月考，温筱在位置上坐着，在周围同学蜂蛹上讲台凑着脑袋看多媒体上的成绩时，她仍然埋头写着作业。等讲台上人群渐渐退散，她才慢慢走上去看自己的成绩。

不着急看成绩，一半是因为害怕不出彩的成绩被别人看到难堪，尽管这个班上应该还没有人记住她。另一半是讲台上人太多太热闹，而她向来没有靠近热闹的习惯。

温筱在成绩单上半部分找到自己的成绩，班级第七，年级十一。同桌赵雪语文英语都比她低，但数学超过她21分，总分排名也在她之上，班级第四，年级第六。

温筱心里泛起一阵失落，数学，说是她的一生之敌也不夸张。还记得初中因为证明题写不出来被老师打得淤青的小腿，她和张文荷抱怨数学老师的“暴行”，迎来的却是厉声的指责。

“为什么被打，不还是教过的也不会吗？温筱，我真觉得给你教的数学补课费是打水漂了。”

抱怨无用，在张文荷看来，好像做不出题的她也很没用。

这次的数学，她在暑假不仅自学了一遍，还做了几套对应的试题，但真正在考场上做起来，还是无可避免地失误了。有会的紧张没写出来，也有一点都不会的。

1班的数学老师是个老头，据说是年年都带文科状元班，讲题讲得很宽泛，这对数学基础不好的温筱来说是个巨大挑战。

她开始重新安排自己的课余时间，尽量把语文和英语作业在零碎时间完成，然后把整块的大时间留给数学。甚至下午她开始错峰吃饭，当下课铃声响起，大家一溜烟往食堂奔窜的时候，她继续在教室解自习课没解出来的数学题。

等到6:20大家三三两两从食堂或是校园超市回来，她才拿着小甘往食堂走。这样一来。至少省去了5分钟的排队时间，而且也避开了大家回来在教室打闹的喧哗。

同桌赵雪注意到温筱的这个改变，在温筱吃完饭回来时主动开口：“温筱，你这才高一就这么拼，不至于。”

“对我来说，这很至于。”温筱温声回她，接着继续埋头做试题。第一节晚自习老师要讲课，她想在第二节晚自习上完成数学老师布置的作业外，还想整理自己的错题集。所以她不得不争分夺秒，这对于她来说，太至于了。

赵雪看了下温筱还在解自习课解的数学题，摇摇头，轻叹了声气，转头和后桌接着聊刚才的八卦。

温筱不善言辞，更害怕和老师交流。所以课上没听懂的问题，别的同学通常只需要花几分钟在课下拉着老师问几句就能得到解惑。而她，没有上台问老师的勇气，只能自己在下面绞尽脑汁地想。

这是很笨的办法，但当她用这样很笨的办法解出来题时，她仍然为这样愚笨的努力高兴。

时间在每一个忙碌的课间流逝，很快第二次月考成绩出来。温筱很想知道自己这一个月的时间调整有没有成效，但仍然没有挤在上面和众多同学一起讨论成绩的勇气。

和上次一样，等讲台上的同学悉数散尽，温筱才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走上讲台，在多媒体上搜寻着自己的名字。

“温筱”两字排在班级第四，年级第七的位置。她继续往后面看自己的单科成绩，语文和英语跟上次一样，稳居年级第一，数学成绩较之上次，只高出几分。

她盯着数学这一栏从上往下看，发现1班的数学平均分低得出奇，排在年级第四的位置，这不是所谓“状元班”该在的位置。

温筱走下讲台，路上听到班上同学三言两语讨论着要换数学老师的事。

“老郑就是状元带多了，可能没适应过来。也不想想我们为什么叫‘文史特长班’。”

“就是，他还是像以前带状元那样教，咱班上的数学成绩只会越来越差。”

“要我说，飞哥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竟然敢去提议换掉老郑。”

看来是要换数学老师了。

温筱在脑子里想了想老郑的脸，那是个很高很瘦的老头，操/着一口口音满满的普通话，滑稽得很。虽然他讲课很快，自己常常跟不上。但温筱记得，每次课下被众多同学缠着问题，他从来没有不耐烦。相反，他笑得开心得很。

对于老郑要被换掉，她心里没什么感觉。虽然老郑的确很厉害，态度也很和蔼。但他的教学方式不适合她们班，徐飞的这个提议也无可厚非。

班会课上徐飞也在班上说明了这件事，只是说换老师是下学期的事情，老郑会带1班到这学期结束。

温筱还是像之前那样学习，没有以数学老师的教学方式不适合自己为由而降低自己对数学的要求。因为她明白，家里的张文荷也不会体谅她这一点，她只要明确具体的数字。

高一上学期的最后一次考试，也就是期末考，和过去三次的考试不同，这次的成绩以及排名会发送到家长手机上。

温筱复习期末考，比过去三次月考更加投入。想到考差了传到张文荷手机里的成绩，她已经能预见在家里会受到怎样的嘲讽。

期末考试结束，没有马上放假。按照市一中的惯例，学生还要在学校上一周课。也就是说，成绩会在这期间出来。

班长一如往常地从办公室拿着成绩单过来，放在讲台上投影。温筱在下面坐着，准备等大家都下来再上去看。

有人从后面拍了两下她的肩膀，温筱看着后桌两人都在台上看成绩，正疑惑是谁叫她。转头就发现是班主任徐飞。

她心里已经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徐飞叫她出去聊聊。温筱跟着徐飞走到班级门口的小花园，徐飞在手机上单独调出她的成绩，把手机递给她。

班级第九，年级二十四。

虽然早有准备，但当冰冷的数字映入眼前，温筱还是觉得心垂直坠地，脑子嗡地一声酥麻。

除了数学下降到117，连带着文科综合也下降了。温筱心乱如麻，不敢相信自己最后几个月付出在数学上的时间，不但没有进步，连带着她骄傲的文科成绩也被拽了下来。

徐飞从她手里拿回手机，语气温柔对她说：“温筱，你很努力，但是别把弦绷得太紧。下学期会换数学老师，也许会有转机。”

下课铃打响，各班学生撒野似的从教室冲出来，向着食堂一路狂奔。原本空荡的小花园，霎时挤满了奔跑的人。徐飞招手，示意她先去吃饭。

温筱回到教室，赵雪已经和她的几个朋友去食堂吃饭，教室里只有几个同学。温筱收拾好自己的桌面，拿上饭卡，在路过讲台看到上面的成绩单时不自觉停下脚步。

她想知道别的同学考了多少，她想看看赵雪考得怎么样。

赵雪成绩很稳定，这次是班级第三，年级第五。数学137，班级第一。

说不失落是假的。自己坐在赵雪旁边，赵雪和前后桌说话的功夫不少，上厕所接水也是成群结队，好像并没有在努力学习上花太多额外功夫，但她就是能稳居前列。

反观自己，除了喝水和睡觉的时间，温筱几乎把所有时间都献给了学习，但学习没给她好脸色。

温筱放下成绩单，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食堂。这一刻，没有了以前争分夺秒赶回去学习的动力，她任由自己思绪飘散，心不在焉地继续接下来的一系列动作：排队、打饭、刷卡、找座位、起身……

一句男生的狠声辱骂把温筱的思绪从九霄云外拽回来，“你他妈走路不长眼睛啊，没看到旁边有人啊？”

温筱吃完饭，正准备站起来转身走出座位，迎面一个男生撞上她的餐盘。盘子里汤碗里的汤洒出来，尽数洒在了对面男生的校服上。

温筱反应过来撞了人，正在措辞该怎么道歉，对面接着问候，“问你呢，你哑巴了？”说着还上手推她。

温筱没站稳，刚要趔趄往后栽下去，背被一个宽大温热的手掌扶住。待温筱站稳，旋即扶住她后背的手松开。

男生走到她旁边，拽过对面男生推温筱的那只手干脆地往后反拧，“问候”的男生吃痛，“你他妈谁啊，是不是管得太宽了？”

站在旁边的男生没理会“问候男”的问题，清冽的声音，一字一句说着：“我看没长眼睛的是你，人家只是从位置上站起来，在走路的是你，不看路的也是你。”

“撞上了知道赖人了？你告诉我，她起身要怎么看路，后脑勺还能长眼睛不成？”

周围吃饭的同学纷纷投来看热闹的眼光，“问候男”自知无理，留下一句“真他妈晦气”，匆匆离开。为她说话的男生也没多停留，手插在校裤兜里往食堂外面走去。

“同学。”

温筱放完餐盘，匆匆从食堂跑出来。

“怎么？”

男生闻声停下，转过身来，手仍然插在裤兜里。

“刚才的事，谢谢你。”

如果不是他，温筱已经做好道歉的准备。虽然最后没有得到对面“问候男”的道歉，但这个男生的那几句话，表明这不是她的错，她很感激。

“客气，举手之劳。”

正午的暖阳透过食堂天顶，折射在男生身上。男生斜挎着书包，身形挺立，站在阳光下，温筱一下对“光芒万丈”有了具象化的理解，眼前笑着的被光照着的男生不就是吗？

只是他不知道，他被光照耀的瞬间，也曾照耀了别人。

Chapter02

盯着男生离开的背影，温筱跟在后面，保持着一段距离，亦步亦趋地走着。

宿舍楼在超市后面，路过校园超市，里面排着长队。

放在以前，温筱绝对不会在这样的高峰期迈入超市的大门。但这一刻，她迫切地想买一个本子，记录下什么。

温筱走到文具区域，靠窗的货架上摆了整整三排本子，有普通的横线、方格作业本，也有素描本和草稿本，不过这些都不是温筱想要的。

她在最下面那层货架上，看到一个封面泛黄的做旧笔记本，很像刚才的那束阳光。

温度不高，但足够温暖。

她喜欢。

超市食品区和文具区是分开结账的，期末考试已经结束，大家都放开了心思玩。因而此时文具区结账的人并不多，温筱庆幸自己的这一点小心思没有耽搁太多时间。

温筱把笔记本放在书包里，不好意思拿在手上。好像拿在手上，就像是把自己的小心思袒露出来，尽管别人根本不会在意她手里拿了什么，又要拿它去做什么。

在高一上学期即将结束的这天，温筱写下了她的第一篇日记。

早在升高中之前，就有表姐和她说过，一定要记录点什么，回过头翻开看，你会觉得那是很美好的时光。

当时的温筱对此置若罔闻，每天都是在和数学作斗争，没什么好写的。写了，也是浪费时间。

但今天遇到的这个人，让她有了想写点什么的冲动。说不清为什么，就是想要记录下这一刻，这个让她心情转好的时刻。

「2017年1月15日星期六晴

期末考差了，回家不知道怎么面对

数学很可怕，很想把数学学好

食堂吃饭碰到找茬的人了

但也遇到了一个好人

他很好，谢谢他」

刚写完最后一个字，室友姚可欣推门进来，看见温筱正伏在书桌上写着什么。姚可欣问她：“筱筱，今天有布置作业吗？”

温筱慌忙把日记本合上塞进旁边整齐排列的书本中，故作镇定回答：“没有啊，我在整理错题。”说着又从书包里抽出老郑已经讲评结束的期末试卷。

“筱筱，你真的好努力，你以后一定会很好的。”

姚可欣属于是比较摆烂型的，她说自己不知道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考进了这个文史特长班，当时她父母还请了好几桌亲戚吃饭庆祝。

因为想着是走了运，所以对于一直在1班吊车尾的成绩，姚可欣也没显得多失落，她说这才是她的正常水平。

寝室夜谈的时候，两人谈到自己看的言情小说，姚可欣说自己以后一定会嫁给小说里那样的霸道总裁。所以她要从现在开始，减肥塑形学护肤化妆，每天忙得不亦乐乎。

温筱有点羡慕姚可欣，虽说嫁给小说里那样的男主，听起来有点假大空了。但她能有一个明确的目标，并且能快乐地为之努力，这是很幸福的事情。

温筱不知道自己将来想做什么，只是她明白，无论想做什么，她都应该努力学习，高考时考出让自己让家人满意的成绩，那时候她才有资格做选择。

夜晚躺在床上，不知道是不是明天就要回家面对现实的问题，温筱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不自觉又浮现出那个男生的笑脸。

他笑起来可真好看，距离有些远，温筱没看清他脸上的细节，但那笑容让人温暖，就像这一月的暖阳，不灼人但让人心痒痒。

姚可欣也还没睡，还抱着她新买的iphone7在和其他学校的朋友聊天。她突然翻身过来问温筱：“筱筱，你明天和我一起回去呗，反正我们顺路。”

温筱和姚可欣家虽然在一条路上，但温筱家还要往里面几站，如果搭她家的车，那她家长还要多开些距离，温筱想了想拒绝：“不了，我明天收拾东西可能会比较晚，你先回吧。”

“那好吧，反正我明天也是搭江行跃家的车，我爸出差了。”

“江行跃？”温筱不记得姚可欣有跟自己提过这号人物。

“温筱，你老实说是不是每次我和你聊天你都在偷偷背单词啊！江行跃就住我家隔壁啊，而且他就是我们隔壁2班的，理科次次年级第一呢。”

2班是物化特长班，和1班的文史特长班一个性质，两个班级的学生都是初中毕业后参加自主招生考进来的。

因此尽管每次考试都会有文科排名，理科排名和总分排名，但1班向来只看文科总排，2班只看理科总排。

“你都说了他是理科第一，我不关注也很正常，你下次说说文科第一，我一定关注。”

“不想和你说话了，你这个心里只有学习的女人。”

“胡说，我心里明明还有你。”

温筱确实不擅长主动交友，但姚可欣性格大方，对人热络，再加上寝室里就她们两个人，一个学期下来两人关系亲近不少。

“这还差不多。”

听到门口宿管阿姨走动的脚步声，姚可欣熟稔地把手机息屏钻进被窝，等待门口的脚步声远去，再偷偷把手机拿出来。

温筱也偷偷带了手机，还是中考后拿着亲戚的奖励，偷偷买的一个6s。偶尔周末不回家，她会在自己规定好的时间里拿出来看上几小时小说，就算是学习一个星期的放松时刻。

放假的时间是第二天中午。当温筱在食堂吃完早餐走到教室的时候，班上没像往常一样安静上早自习，大多数同学都蹲在桌子下面收拾自己的行李。

温筱想到中午12:00一到，所有同学拖着行李箱飞奔到校门口堵塞的情景，还是决定先早读，错峰回家。

温筱拿出历史大事年表开始看，她早上记忆劲头比较足，所以喜欢把一些没那么有逻辑的死知识点拿在早上来背。

这个周温筱的座位靠窗，再加上她和赵雪都属于高个子一类，因此两人在第一组的最后一排落座。

埋头看完两遍时间节点，温筱准备开始在脑子里背一遍。抬头就看见昨天那个男生单肩背着书包，嘴角挂着笑容在走廊上出现，越走，离她越近。

越近，温筱听见自己的心跳越快。

温筱低头，余光瞄到男生走过自己身边，才抬头去寻他的身影，看见他转身拐进了2班正门。

他是2班的。

原来他们隔得那么近。

温筱心里有点庆幸，察觉到自己心里的异样，她自己也觉得奇怪。

带着期盼，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很快时针指向12:00，楼上楼下响起一阵欢呼雀跃，有人在楼上跺脚，声音传到楼下像地震。有人在尖叫，在沸腾，在狂欢。

老师见势也不再拖堂，抱着课本离开教室。更有甚者，抢在老师前面，拖着行李箱从后门夺门而出，向着大门口一路狂奔。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温筱在周遭的狂欢喧哗中，听清了那个声音，也听清了自己的心跳声。

“姚可欣。”男生敲了敲后门。

“来了来了，马上啊，1分钟。”

好不容易等到老师走了，姚可欣跑到后面书柜把自己藏起来的言情小说全部搬到前面，放进行李箱里遮盖好。然后拉上行李箱背上书包，路过还从后面和温筱打了声招呼。

“筱筱，我走了啊，新年快乐！”

温筱鼓起勇气回头，眼神扫到站在门口的男生，心头一震，如她所测，是昨天替他解围的男生。她飞快把眼神看向姚可欣：“新年快乐。”招手和她说再见。

原来，他就是江行跃啊。

温筱一个人在教室做了会儿作业，估计着校门口公交车站排队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才开始收拾书本准备回家。

南城的冬天其实很冷，温筱在公交车站没站几分钟，拖着行李箱的手已经被冻僵了。今天和昨天的气温相差不大，奇怪，昨天怎么觉得还挺温暖的？

在公交车上摇摇晃晃近一个小时，温筱在家附近的公交站下车，拖着行李箱走了十几分钟终于到家。

妈妈在小卖部守店，爸爸应该又出去打牌了，这会儿家里没人。

温筱把书包和行李推到自己房间放好，锁上房间门，在床上躺下。真暖和，家里真暖和。

中午从学校回来到现在接近2点，温筱还没吃午饭。但是比起午饭，她有更急迫想了解的事情。

她趴在床上，掏出手机找到姚可欣的企鹅号，不出所料，姚可欣在线。

早在公交车上就想好了要问的问题，真拿到手机时却犯了难。自己这样打探消息，姚可欣会不会怀疑？

纠结许久，温筱还是编辑消息发了过去。她太想了解他了，哪怕这个举动有点冒险。

温筱：可欣，今天来教室叫你的人，就是你昨天说的那个江行岳吗？

姚可欣：对啊，不过他叫江行跃，浮光跃金的跃。

姚可欣：你怎么突然问起他了？你昨天还说只关心文科第一来着。不对劲！

温筱：不是，我想了想，我昨天那样的说法太短视了，万一我以后学理呢对吧？

姚可欣：好吧，你说得对。

姚可欣觉得温筱不是那种会因为外貌就轻易对谁动心的人，顶多对好看的练习册封面动心，因此也没多想，说不定她真有学理的打算。

知道了他的名字，温筱没再着急多问什么，反正就在隔壁，总会有更多了解的。知道名字，她已经很知足了。

「2017年1月16日星期日晴

“而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

原来他叫江行跃，他的名字真好听。」

Chapter03

将近一个月的寒假，温筱被张文荷安排在小卖部，一边守店一边写作业。张文荷利用这一个月的空闲去别的地方做零工，而父亲依旧抽烟喝酒打牌。

温筱和父亲不亲近，在那次冲突就以后更像是陌生人。

那时候温筱刚六年级毕业，初中的生活费不像小学一个月一交，需要整个学期一块交。张文荷让父亲想办法，而父亲自从被厂里辞退后就游手好闲惯以为常，手里压根没有存款。

父亲喝了酒，说话语气不善，张文荷也厌恶他这副德行，骂他废物，温筱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也跟着张文荷小声骂了句废物。

“啪”的一巴掌，拍到温筱脸上。男人的手掌粗糙，喝了酒的人力道大，温筱的嘴角渗出血迹。

“你他妈疯了，打孩子算什么本事？戳到你痛处了？”

温筱被打懵了，被张文荷抱到房间处理伤口，眼泪伴随着后知后觉的疼痛，融进血液里缓缓流下。

在那以后，温筱很少和父亲说话。

中学住校，张文荷会让父亲去接温筱，温筱每次都坚持说自己一个人可以，又或是谎报放学时间提前回来。总之，她就是不愿意和他独处。

温筱心疼张文荷，或许就像张文荷说的那样，她一个人离开，应该会过得比现在更好。

温筱暗暗发誓，要努力，要争气，带着张文荷离开父亲。

升入高中，假期总不会太长，日子很快来到2月15开学这天。

徐飞一来就宣布了一个新的变动，从这学期开始，每周每人需要交1张作文纸的练字作业。

一开始听着一周才写1张，底下的同学都没多大意见。然而等到截止时间快到，开始赶作业的时候，班上哀嚎一片，没想到这个练字会这么费时间。

那些一个晚自习赶出来的练字，徐飞一眼看出来。毫不留情地抽出那一叠不过关的练字作业，打回去叫他们重写，并且新一周的练字作业也要交上来。

批评完态度不认真的同学，自然是要开始在班上树榜样了。徐飞从剩下的作文纸里挑出一张来放到展台上，打开投影仪投影。

“我靠，这是打印的吧。”

“这确定不是印刷体吗？”

“温筱，这是不是你的？”

同桌赵雪用胳膊碰了碰正在看书的温筱，温筱抬头，看见投影幕上自己的练字作业，那是她抄写的兰亭集序。

温筱的字不差，甚至可以说是好看，不然也不会被徐飞拿到讲台上做展示。但把自己的字这样赫然展示在同学面前，温筱还是觉得不自在，脸一下子升温烧红。

“看看人家写的，再看看你们写的。同样的作文内容，字写的好的一定比字迹潦草的得分高,这不用多说。”

“就拿前面的卷面来说，字迹工整老师改着也赏心悦目。像你们那样写得跟蚂蚁爬似的，我看着就来气，何谈仔细看给你们找分呢？”

徐飞把讲台上的作文纸纷纷发下来，唯独发到温筱那份的时候，对她说了声：“你这份我还有用。”

徐飞不仅教1班语文，还教2班。温筱开始在心里期待，徐飞说的“还有用”，会不会是要拿在2班去展示？

她开始懊恼，早知道就再认真点写了，早知道就把名字再写大一点了。

懊恼过后又开始期待，他看到这个字会是什么反应，会不会对自己刮目相看？

意识到自己已经走神太久，温筱强行把自己思绪拉回到学习中，努力让自己不去想别的。

第二节课下，是市一中的大课间时间。政教处的老师在主席台上宣布，本学期将带领他们市一中学习擒敌拳，以前的广播体操不做了。

一听到“擒敌拳”，底下的男生开始发出“呜呜呜”的叫声，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女生倒是没多大反应，不管是广播体操和擒敌拳，对她们来说都没区别。

按照市一中的课间操队列要求，一个班站一列，女生在队伍前面，男生在队伍后面。温筱个子高，但1班男生少，她站在1班中间靠后的位置。旁边与2班接壤，温筱竖起耳朵，在一群“呜呜呜”的起哄声中，没有捕捉到江行跃的声音。

温筱笑了，她很满意江行跃没有这样的恶趣味。

现在看来，温筱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就像一个小粉丝，不管江行跃做了什么没做什么，心里都会对他的所作所为作出正面评价，然后对他的滤镜更深一层。

擒敌拳后半部分，有几个转身的动作。每到这个部分，温筱就会肆无忌惮地在2班队伍里搜寻江行跃的身影，他站在2班队伍最末的位置，温筱只能依稀看见他的模糊背影。

尽管看不真切，但她确定，那就是江行跃，他太高了。

大课间这短暂的几眼，温筱已经补充好了能量，带着这样欣喜的心情，她又能投入学习中和可恶的数学奋战到底。

从此，大课间成了她每天最期待的时间。

以前她总是希望广播里播放的不是课间操入场音乐，而是因为天气取消课间操的通知。如今，她希望每天都是好天气，因为这是她可以肆无忌惮看他的最佳时机。

下午班上同学已经去吃饭，温筱还是和往常一样在教室写数学。

新来的数学老师是个30岁上下的女老师，听班上同学说，她以前带二层次的班级，打断过好几根扫帚。这次刚生完孩子回来，不知道是不是做了母亲的缘故，还没对1班的同学动过“刑”。

数学老师姓王，一来就给1班立下众多规矩，例如每周一都会有的数学小考，例如被发现抄作业绝不轻饶，例如每天下午的自习课必须写数学作业……

温筱不抄作业，下午的自习课也一直都是留给数学的。只是一周一次的数学小考让她害怕。都说差生怕考试，优生喜考试。温筱自知自己不算完全意义上的优生，比如，她在数学上就是差生，没有天赋，努力也见效甚微。

因此，她害怕考试，更害怕会成为这个班上第一个被新来的老师盯上的学生。

温筱还在思考今天的立体几何，怎么也看不出辅助线要怎么画，正在绞尽脑汁穷思竭虑，耳边响起清脆的骨节敲打玻璃窗的声音。

温筱转头去看窗外，江行跃的脸蓦地映入眼前。温筱的座位紧挨着墙壁，虽然隔着玻璃窗，但这距离不到一米的对视，还是让她心跳腾空，然后忽地坠地。

温筱回望了一周，教室里除了自己没有别人，她手指了一下自己：我？

窗外的江行跃浅笑着点了点头，伸出整只手掌对着温筱做出邀请的姿势：对，你。

这是温筱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和江行跃对视，她发现，原来他笑起来，是有小酒窝的。

放下笔，温筱察觉到自己的手和腿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于是放缓了动作，给自己时间平复心情，也不想让他看出来自己很急迫出来和他对话。

“同学，可以把这个交给你们班的温筱吗？徐老师说我的字像蚂蚁爬，罚我自习课比照着抄了一节课。”

江行跃一只手把作文纸递给温筱，一只手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后脑勺，嘴角漾起一个浅浅的笑。

原来，他也有不擅长的东西啊。

温筱为这一点高兴，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也是普通人，和自己一样？想完温筱又为自己的想法羞愧，怎么不想着让自己变优秀，而是想着把满身光芒的人拉下神坛。

“我就是温筱，你直接给我就好。”

其实她本可以不说这句话，作文纸递给了她，至于她是不是温筱，那无所谓了，总之作文纸他还回来了。但她一点私心作祟，她希望他知道自己，自己就是温筱，字写得还不错的温筱。

“你就是温筱？”

男生笑了，接着说到：“你的字很好看，名字也很好听。”

江行跃说得坦荡，因为觉得好听，好看，所以他就夸出来了，没想那么多。

温筱被夸得脸红，低下头不看他，也不希望他看到自己的红脸。却也不想就这么错过和他的交集，温筱埋头低声问他：“我新写了一份，比这份好，你可以拿去复印，你需要吗？”

为了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殷勤，她又补充：“我们班同学也有人拿去复印的，这样很方便。”

“好，那太感谢了。”

男生含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温筱很想抬头，想抬头看看他含笑的眉眼，那里面一定盈满了初春的温柔。

但她不敢。

温筱头也不抬，往后退了几步，转身走回自己座位，在书包里翻出自己中午在寝室练完的作文纸递给站在门口的江行跃。

门口有三三两两的学生从食堂方向走回来，路过这边，有的会投来一眼打量的目光。眼看着回来的同学越来越多，温筱没再耽搁，“我要去吃饭了，再见。”

说完就径直离开，一个人走在去食堂的路上。

江行跃还站在1班门口，看着女孩高高瘦瘦慌忙逃窜的背影，有点可爱是怎么回事？

匆匆从班门口离开，走到食堂门口，温筱才反应过来自己没带饭卡。于是从食堂退出来，摸了摸校服兜，还好带了现金。

温筱在食堂对面的超市拿了个面包和一盒酸奶，路过门口水果区的时候，心情很不错，又拐进去拿了一盒果切回教室。

回到教室，背书的同学已经拿着资料坐在外面的小花园去了。班里剩下的，不是在偷偷看手机的，就是在聊八卦的。

温筱拿出地理图册在书桌上摊开，一边啃面包一边看地图。听到赵雪和前桌从后门进来，赵雪还在说话安慰前桌：“你别灰心啊，我之前就听说3班也有女生在体育课找他要企鹅号，他也没给。所以不是针对你，别泄气。”

前桌没有被安慰到，”就算他不是针对我，可结果不也还是没给我企鹅号嘛，那不就说明他对我没意思吗？”

说到点子上了，赵雪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回答她这个问题。于是换了一个思路安慰，“我听说姚可欣和他是邻居，待会儿晚自习下了我们去问问姚可欣，看他喜欢什么样儿的女生。”

“姚可欣的邻居”，在一旁啃面包的温筱一下子捕捉到重点。所以，是前桌去找江行跃要企鹅号，江行跃没给。

温筱庆幸自己还没有进行到这一步，要是自己被他这么拒绝，那她宁可一辈子也不要出现在他面前了。

他不随意和女生交换联系方式，温筱又发现了他的一个优点。庆幸过后又是沾沾自喜，她真的喜欢了一个很好的人。

「2017年2月24日星期三晴

又发现他的一个优点

他好像宝藏

越了解越闪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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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未完结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