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新年

翌日,傍晚。圣辰宫。

芳仪已死,宁太妃一时又找不到得力的宫女嬷嬷,于是,太监姜研成了她身边最得力的宫人。

此时正是白羽尘与魏九安一同翻阅典籍的时候。自从秋猎回来后,魏九安也有了出入御书房的资格,加上白羽尘看他伶俐,也乐意同他研习。每到这时候,宫人便被吩咐在外头守着,安烬也不例外。

此刻,安烬站在廊下小憩,忽然听见了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安烬冷声道:“站住。”

他抬眼,长眉入鬓,眸若寒星,只简单正了正衣冠,便添了几分内宫宦官不曾有过的刚劲之气,红袍好似成了披风,为安烬增加风度。

只见姜研走来,他在主子面前得了脸,走起路来都带着风,腰板挺得笔直,耀武扬威。

在看见安烬后,姜研还笑着,道:“呦,安公公!真是许久不见,咱家都有些思念与您并肩而立的光阴了呢。”

安烬不过而立之年又添五载,在与他近乎同等官职的宦官中,算得上年轻了,尤其是与姜研相较,小了十几岁,但却与此等谄媚之辈的行事作风完全相反。

安烬假笑道:“许久未见姜公公了,怎么不见您那尾巴?”

媚权之犬,摇尾乞怜。

姜研听出这是在嘲讽他,便敛了笑容,道:“你不过一个毛头小子!宫里的门道多着呢,你今日多说一个字,就是日后横在你脖子上的一把刀,到时候刀剑穿心,我看你如何继续与我抗争。”

安烬耸耸肩,道:“那是日后的事了。或许我会有被反噬的一天,可惜你大抵活不到那日。”

姜研似乎被气笑了,指着安烬,半天说不出话来。

安烬道:“你要见皇上?”

姜研咬牙切齿地道:“正是。”

安烬眨了眨眼,道:“那你得等会儿了,皇上正在里头陪魏侍卫研习典籍,恐怕一时半会儿没空见你。”

姜研啐了一口,道:“你别想骗我!他是个什么东西?”

安烬侧身,给他让出路,道:“那你自己进去看看他是什么东西不就好了。”

姜研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但安烬似乎不愿给他通报,还是他自己上前叩了叩门。

此时的屋内,白羽尘坐在榻上,边喝着茶边与魏九安看着书——实际上是魏九安读书,有不解之处才问他。

因此,白羽尘也没什么参与感。

在听到叩门声传来后,白羽尘熟练地道:“有人来了,待会儿再看。”

魏九安点了点头,将书递给白羽尘,站起身,站在了他身侧。

随后,姜研推门进来,便看见了正在喝茶看书的白羽尘和侍立在一旁的魏九安。

姜研心道:“还以为是什么角色,不过是条清秀些的狗,与弄臣无异倒是属实。”

姜研挂上笑脸,道:“奴才给皇上请安。”

白羽尘没让他起来,只是道:“你这个点过来,可是宁太妃有何事吩咐?”

姜研笑道:“皇上圣明。建章宫小厨房的厨子研制了几道新菜,我们娘娘想着您处理政务也辛苦,特意请您过去品尝。”

白羽尘知道此次肯定不只是用膳那般简单,便故意道:“也好,朕不好拂了她的心意。”

随后转头,道:“魏九安,你就在圣辰宫候着,待朕回来即可。”

魏九安作揖道:“臣遵旨。”

姜研却拦住白羽尘,道:“皇上,您去建章宫,身边若是没个侍卫跟着,恐怕也不安全。再说了,魏侍卫是您的随侍,若是不随行侍奉,也引人议论不是?”

白羽尘佯装恍然,对魏九安道:“既如此,你便陪朕去更衣,然后同去。”

魏九安颔首,随后便跟着白羽尘去了寝宫。

寝宫内。

白羽尘穿上了前几日围猎时官员进献的黑熊皮大氅,但腰带上没有装饰,显得有些空。

白羽尘想逗逗魏九安,于是指了指不远处托盘里的一枚玉佩,道:“你来给我系。”

魏九安吓得缩回手,道:“这……这……”

他如何不知,在大梁,除了奴仆外,只有一类人可以为某一位男子佩戴玉佩,那便是那位男子自家的妻妾。

若说之前那碗鱼汤是白羽尘的第一次示意,那这便是第二次。若是在以前,魏九安肯定又会义正词严地跪下去请罪。但如今,同样的情愫在他的心里也藏了一份,这便不好拒绝了。

于是,很出乎白羽尘意料的——魏九安没有拒绝,而是微红着脸,拿起托盘上的玉佩,为表君臣有别,刚打算跪下帮他系,却被他托住胳膊,扶了起来。

白羽尘不愿看他在自己面前还端着礼仪,道:“站着换便是,又不是只能跪。”

魏九安始终低着头,直到帮他系好玉佩的绳结,才烫手似的后退两步。

白羽尘走到他身前,捏着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与自己对视。

就如同刚见面时一样,魏九安看见了那个温柔俊朗的顺阳帝。

白羽尘笑道:“子矜,这是接受我的心意了?”

魏九安脸上的红晕还未消散,却将头转了过去,道:“这哪里能算……”

话还没说完,门外便传来姜研的催促声:“皇上,时候不早了。”

白羽尘笑着牵起他的手,却又有些遗憾地道:“待会儿出了门,还要演戏给他们看。”

魏九安撇撇嘴道:“倒也无妨。只是听姜公公的意思,宁太妃估计也想见我了,待会儿见了她,估计没什么好事。”

白羽尘叹了口气,道:“就算今日她不见你,日后你留在宫中,日子恐怕也不会好过,倒不如我过几年给你寻个清闲差事,离了他们跟前、远离朝廷,日子或许能好过些。”

魏九安摇摇头,道:“内宫之事顶多也只是皮肉之苦,我还要辅佐你很多很多年,怎可止步于此?”

白羽尘笑笑,整理了下衣领,便出了寝宫,做好了与宁太妃“斗法”的准备。

晚。建章宫。

白魏二人到时,菜已经上全,宁太妃端坐主位,程秋坐在她右手边,轻抿了一口杯盏中的茶水,起身朝白羽尘行礼:“民女程秋参见皇上。”

白羽尘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魏九安抬眸看去。芳渡死了,如今宁太妃身边的掌事宫女只剩下芳仪,芳仪又是宁太妃早年间从掖庭提携上来的人,自然不懂朝堂权术,更不懂如何像以往芳渡那样替宁太妃留意朝廷大小事宜。

由此也能看出,白羽尘的计划成功了些许。

白羽尘朝着宁太妃作揖道:“儿臣给太妃娘娘请安。”

宁太妃没看他,反而看向了跪在他身后的魏九安,微笑道:“本宫这几日虽然足不出户,但听闻魏侍卫这几日官场得意,想必是忘了那日廷杖的教训,需要本宫重新教导呢。”

白羽尘起身,慢条斯理地坐下,道:“说起教导,朕还想问问——”

他看向姜研,微微一笑道:“朕处死芳渡,就是为了让内宫宫人都明白该如何当值,而你却在圣辰宫的廊下与朕的大太监骂架,枉费了朕与太妃的教导,你不该死?”

姜研吓得立马跪了下去,道:“奴才有罪!但奴才亦是听闻魏大人在皇上面前不拘小节,甚至于僭越犯上。奴才以为皇上仁德,不会与下人小打小闹一般见识……请皇上恕罪!”

魏九安咽了口唾沫,深知这一趟是冲他来的了。

宁太妃看向魏九安,挑眉道:“是吗?”

魏九安回道:“皇上下旨允准臣出入御书房,因此臣常借书去读,但臣不过乡野村夫出身,有些时候读不懂便去请教皇上。或许正是因此才惹人非议。”

宁太妃又看向白羽尘,道:“也罢。奴才不懂事,好好调.教便是,也不必为此动怒。”随后对姜研道:“你先起来吧。”

但宁太妃并未理会魏九安,白羽尘刚想说些什么,便被宁太妃打断:“本宫听闻近来有朝臣提议进献佳丽,皇帝怎么看?”

白羽尘扶额,道:“您不清楚吗?”

什么佳丽?不过眼线而已。

宁太妃给程秋使了个眼色,程秋倒是懂事,立马呈上几卷画作,道:“皇上,国不可一日无后,太妃娘娘也是为了您着想。”

白羽尘吃了口菜,心道:“那自然是为了我着想了,毕竟皇后之位先下手为强,归了程氏女子,她岂不遂心如意?”

这大抵也就是程秋入宫的原因。

宁太妃见白羽尘看向程秋,立刻道:“皇帝,这位就是你的表妹,名叫程秋,与你应是同岁。当年长姐病逝后,这孩子一直想来我跟前侍奉,说是为了缓解本宫的思亲之痛。只是后宫凶险,本宫也不想她被卷进来。如今你无妃妾,本宫这才允许她入宫陪伴。皇帝不要多想了才是。”

见白羽尘不说话,宁太妃道:“不如先看看画上的这几人有没有中意的?”

白羽尘却是连画卷都不曾展开,直截了当地道:“这倒也不必了。儿臣尚且年少,此时成家反倒是败了儿臣玩乐的兴致。”

程秋思索片刻,随后扯出个笑脸,道:“真是民女疏忽,都忘了提醒娘娘,魏侍卫还跪着呢,不妨起来说话?”

她这一番话倒是提醒了宁太妃,宁太妃看向魏九安,道:“主子用膳,你在这儿煞风景作甚?还不滚出去。”

魏九安看了白羽尘一眼,白羽尘接收到他的目光,朝着宁太妃道:“他不在身边,儿臣心里也不安,不如就让他在儿臣身侧侍奉?”

宁太妃瞥了魏九安一眼,道:“建章宫有宫人,这等僭越之人不要也罢。”

随后看向姜研,道:“你带他出去,好好教他宫规。”

姜研看出宁太妃为了耳目之事不悦,正欲邀功,于是点头应是,拽着魏九安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拽起来,往门口的方向推了一把。

刚到了外面,魏九安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感到双腿一软,大腿被姜研狠狠踹了一脚,直接从台阶上滚了下去,摔在庭院的空地上。

他刚想爬起来,姜研便一脚踩在他的头上,将他的脸压在地上碾了碾,啐了一口,骂道:“贱骨头,敢告黑状。我还当是什么人物,到了我们娘娘跟前不是照样被训得像条狗?”

魏九安反应过来,吐出一口血沫,道:“我没……没有。你我素不相识,我何苦在皇上面前说你的不是?”

姜研刚想继续骂,便见芳仪从屋内走出来,蹙着眉道:“姜公公,我知道你想在娘娘面前争脸,但还请小声些,若是被皇上听见,照样得不偿失。”

姜研到了嘴边的脏话咽了下去。

芳仪看向地上的魏九安,道:“太妃娘娘懿旨——侍卫魏氏德行有缺、不知进退、纨绔无礼、僭越犯上,在此罚跪思过至家宴散席。”

魏九安抬手,抹去唇角的血迹,道:“臣领旨谢恩。”

姜研拎着他的衣领,按着他跪下,道:“娘娘仁厚,才只是罚跪。一个弄臣,没赐死都已是宽容。只是可惜……”

可惜没让他表现自己的“忠心”。

秋日的夜晚很冷,风像刀子似的吹过来,魏九安跪在庭院正中心,旁边没有树或花草来遮挡,他便只能承受着坚硬的大理石板与秋风的双重折磨。

不多时,他感到眼前有些眩晕。

也是,他这个晚上没吃上东西更没有水,嘴唇已经干裂,喉咙像是粘在了一起,一个音也发不出,且膝盖剧痛。他可算知道为什么罚跪令宫人们闻风丧胆了。

姜研坐在他面前、主殿的台阶上,看出了他的煎熬,道:“这才一个时辰就受不住了?今儿晚上娘娘与皇上又要事相商,恐怕是早不了了,你且慢慢跪吧。”

又过了一段时间,魏九安实在有些体力不支,双手撑着地意图缓解不适。

但姜研看不惯他舒坦,便拿起拂尘,重重抽在他后背上,骂道:“还真是贱骨头,娘娘叫你罚跪思过,你倒是挺会偷懒的。宫规不可违知不知道?一刻都不能松懈的。”

魏九安被迫挺直了腰,抬眸看向主殿。

主殿内隐约能传出人的交谈声,但还是不太清楚。

不多时,白羽尘从主殿内快步走了出来,朝他走来。

白羽尘看向他,眼眸中露出担忧的神色,道:“走吧,回圣辰宫。”

魏九安颔首,勉强站起身,跟在白羽尘身侧。

安烬看出他双腿发软,便主动上前扶着他。

魏九安谢过。走了几步,但实在体力不支,还是倒了下去。

他眼前模糊,隐约间,看见了白羽尘抱他的焦急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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