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天阙

天阙。南临国都。

顺阳七年二月初三,禁军东征一路顺利,连破四城。

大军压境,停在了天阙周围,来为从前的叛经背道讨债了。

魏九安站在天阙对面的城墙上,看着天阙内的百姓仓皇出逃,看着使臣将一部部割地求和的奏章送来,他也无动于衷。

他只遗憾,自己不能亲自上阵杀这群鼠辈。

过了一会儿,谢羌拿着战报走来,道:“主子,北部那一队禁军刚刚大捷,与南部汇合,现在正往天阙来。”

魏九安接过战报,认真看了好一会儿,脸上掩饰不住的笑,道:“太好了,南临兵部什么情况?”

谢羌也笑,道:“兵部火力匮乏,南临最擅长的就是水战,但是如今禁军登陆,湘王殿下就没打算过要跟他们水战,他们的长处无法发达,现在也不能迅速将水战用的武器转化为陆战兵器,所以不能很好的防护禁军所带来的打击。主子,现在可以放心,一个月之内,南临一定会成为大梁的一个岛。”

魏九安笑着点点头,道:“那就太好了,准备准备,让湘王殿下出兵。”

谢羌拱手,应道:“是!”

魏九安又叫住他,道:“对了,南临皇族有没有出逃的?”

谢羌想了想,道:“前两天安公公给微臣传书,说武王世子现在到了大梁京城,正要见皇上,有和谈的意思。”

魏九安又点点头,道:“知道了。他成不了气候,不必在意,继续准备战事吧。”

谢羌欠了欠身,道:“明白。”

午时,白羽昼带兵攻城。

谢羌也亲自参战,魏九安则是拿着地图和千里镜在对面的城墙上指挥放箭。

弓弩手士气大振,单单放箭已经不足以满足他们了,他们在箭上点火,再射向天阙。

白羽昼骑着战马,身上的玄甲和披风都有些破旧褪色。

谢羌一眼就认出,那是陆明泽伐程榭时穿的。

白羽昼自言自语道:“明泽啊,带我大捷吧。”

谢羌笑着接话:“有陆统领呢,百战百胜。”

白羽昼看向他,也笑着点了点头。

“南临小贼!背信弃义!”

“还我的阿兄啊!!”

“贼子受死!杀!——”

禁军破了城门,一声声的血泪与呐喊也破了城门。

今天的天没有雨也没有雪,没有什么能够掩饰泪水,所以白羽昼不敢哭,只敢在心里悲苦。

他穿着陆明泽的玄甲,总觉得陆明泽还在自己的身边,还在目光所能触及之处,与他并肩作战。

一马当先的骠骑将军就不能哭了。于是,他的玄甲上沾了南临军的鲜血。

大梁的南临的仇,终于该结了。

当初,程榭攻下南临,仗着这名不正言不顺的“军功”起义,大梁出手镇压,还帮南临复国。

此为第一桩恩典。

之后,白羽尘不接受南临与大梁合并,按照军事实力,南临成为了大梁的附属国,白羽尘也像对待别的附属国一样,将赏赐都赐了下去,还允许南临商人随意登陆大梁,两地通商。

所以两国通商时间并不长,但是在大梁的资助下,南临的通商贸易也翻了倍。

此为第二桩恩典。

再后来,大梁突发瘟疫,南临却停止了附属国义务的上贡,还挑起农民起义军的内乱,单方面脱离附属。

这便是背信弃义了。

以前大梁的万般扶持都可以忽略不计,但是此番趁人之危,是白羽尘和白羽昼都接受不了的,是大梁百姓都接受不了的。

兵发天阙,并非兼并,而是讨伐。真正意义上的讨伐。

马蹄踏平了天阙的城门,大梁禁军冲了进去,边打边哭,边打边喊。

他们的父兄妻妾,大多都死在了与南临有关的战役中,他们恨死南临了。

白羽昼也恨死南临了,要不是南临挑起内乱,他此时也应该在京城和亲朋团圆。

谢羌双目猩红,亦是提刀向前。

本就不堪一击的南临面对恨意倍起的禁军自然是没有招架之力,只能一直防,但总也是防不住的。

白羽昼一刀斩下皇城边死士的头颅,眼底带着复仇的无限快意,不知是喜是悲,眼中涌出泪,笑着高喊道:“南临的皇城将倾了!”

禁军杀进了岌岌可危的皇城,他们只冲进了皇子府,白羽昼出于对女眷的关照,严令禁止禁军伤害南临女眷,只让他们围了南临后妃的宫殿,并不让人进去。

不多时,禁军中的几人押着几位皇子走了出来。

白羽昼下马,将刀架在稍长一子的脖子上,道:“你皇叔武王呢?”

那一人一看便是皇长子,眉宇间的戾气带着仇恨紧紧盯着白羽昼,咬牙切齿地道:“凭什么告诉你皇叔的去向?”

白羽昼笑了一声,随即手腕一翻,用手中的刀割开了另一位皇子的喉咙,笑道:“你几时说出来,几时便能让你的兄弟免于利刃。”

皇长子思考了片刻,最终道:“皇叔在宫外,要你单枪匹马前去。”

白羽昼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随后半蹲在他面前,道:“那就让本王亲自送你上路吧。”

说罢,没等他的反应,一刀刺进他的咽喉。

皇长子的喉咙涌出鲜血,眼睛圆瞪着,死不瞑目,倒了下去。

白羽昼踹开他的尸身,道:“把他的眼睛挖出来喂狗!”言罢,翻身上马,去了宫外找南临武王。

南临皇宫外。

武王也是只身在此等候,他身后的随侍都死了,他的马都断了腿。

他孤零零站在那里,手上提着刀,脚下是南临兵士的尸体,亦是无数的不甘亡魂。

武王看见了白羽昼,但没认出来,朗声道:“来者何人?”

同为一国亲王,白羽昼出于对武王的敬畏,还是微微颔首,道:“大梁湘王白羽昼,幸见阁下。”

武王也微微颔首,道:“南临武王霍雍。”

白羽昼下了马,手上提着刀,一步步走近霍雍,道:“何故见我?”

霍雍抬手擦掉嘴角的血,笑道:“不想当亡国奴。”

白羽昼亦笑道:“那就由不得你了。”说罢,大步进攻,刀锋擦着霍雍的脸过去。

霍雍躲开,知道他这一刀是朝着自己的咽喉来的。

霍雍虽躲掉了那致命一击,但脸上还是留了条血印。

霍雍依旧笑道:“阁下好功夫。”

白羽昼不与他废话,乘胜追击,这次出刀太快了,几乎是白羽昼练武这么多年来最快的一次,霍雍没有躲开,这一刀直直刺入他的胸膛。

白羽昼看到这一幕,出乎他意料,他心里并没有太大起伏,反而是平静。

霍雍一连被他逼得退后好几步,最后,后背撞在了城墙上。

霍雍的汗都出来了,他虽也是南临有名的将军,但也架不住死亡的恐惧。

白羽昼右手持刀,左手拽住他的头发,拎着他的头就往城墙上撞。

霍雍的头上流下温热的红色液体,这是他的血。

白羽昼在与他作战的过程中也受了些小伤,牙齿磕到嘴角,溢出些血迹。

白羽昼任由那些血流下来,也不去擦,那些血就顺着他的脸颊落在玄甲上,给冰凉的玄甲又添了几分血腥之气:“现在还叫你什么呢?霍雍。”

成王败寇,风水又轮流转了。

霍雍固然疼,但还是不忘嘲讽他:“我又不怕成王败寇,我就看着,几年之后,你会被你的亲皇兄忌惮的。”

白羽昼笑意不减,有狠狠将他的头往城墙上撞去,道:“你知道吗,前两个月,我就是这样杀的你们水军主将。”

霍雍不应他,自说自的:“你会被扣上莫须有罪名,斩首示众,受这世间最肮脏的辱骂。”

白羽昼这回也理他了,道:“就算被我皇兄赐死,也比死在你们南临小贼刀下好得多!”

说着,右手举起刀,干脆利落地割下了他的头颅。

瞬间安静了。

没有人激怒他,也没有人刺激他了。

白羽昼愣愣地站在原地,与方才取人性命的那个白羽昼判若两人。

他还提着霍雍的头,手上还有霍雍的血。

半晌,白羽昼浑身失力,失声痛哭。

可能是终于帮陆明泽和无数亡魂报仇了,白羽昼耳边传来了嘈杂的噪音,他捂住耳朵也无济于事。

他呜咽道:“明泽,这个人该你来杀的。”

若是陆明泽活到现在,陆明泽或许会是最恨霍雍的。

另一边的皇宫里。

谢羌看着自己面前已成战俘的南临皇子们,问道:“南临王呢?”

一位胆小的皇子哆哆嗦嗦地道:“父皇在先庙。”

先庙,也就是供奉南临皇族祖先的地方,与大梁的奉先殿相同。

谢羌心下了然,对自己身边的下属道:“转告主子,若是想见南临王,就去先庙,你随着些。”

谢羌知道,以魏九安的性子,一定会去亲手了结南临王的。

属下拱手应是,就去请魏九安了。

如谢羌所想,魏九安果真去了先庙。

先庙内。

魏九安刚走到门口,看见先庙的殿门大开着,里面供奉着许多牌位,牌位前的蒲团上,跪着一位穿着龙袍的君主。

那就是南临王了。

魏九安刚要进门,方才那位谢羌的下属便拱手道:“魏大人,小心些。”

魏九安微微一笑,道:“没事,你先在门口等着吧。”

下属颔首,懂事的帮魏九安关上了先庙的殿门。

魏九安还是朝南临王作了个揖,道:“魏某来此见过南临王。”

南临王原名霍成,是先王次子,长子是霍雍,但霍雍主动让贤,成就了霍成,也将霍成架空成了个傀儡。

霍成将香火插在祖宗牌位前,没回头,用中原话道:“摄政王殿下,这么叫可好?或者说,魏大人?”

魏九安道:“悉听尊便。”

霍成笑了,道:“我的国都亡了,魏大人何必还毕恭毕敬的?”

魏九安抬眸看他,道:“哀帝死,即国亡,现下您还未崩逝,南临就还是个国,论君臣之道,我还是他国来的臣。”

霍成笑道:“魏大人啊,你真是有趣。末代就没有君臣之道啦。”

霍成又笑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来先庙吗?”

魏九安配合他,道:“请讲。”

霍成抬头深深看了眼祖宗牌位,长长叹了口气,道:“今晚过后,我就是亡国之君了,南临百年基业断在我手,到了下面,我还要求祖宗不要降罪呢。”

魏九安没说话。

霍成终于回了头。他的右边脸颊上有一处疤痕,带着面具也遮不住。

霍成笑道:“我是不是很怪?”

魏九安摇了摇头。

霍成起身,拿起供桌上的一把匕首,突然用它抵住魏九安的喉咙。

魏九安不动,也不怕,反而直视霍成,笑道:“要和我同归于尽吗?”

霍成反问:“与你同归于尽有什么必要?”

魏九安道:“我可是破了你们国门的贼,于情于理,南临百姓也恨我,你与我同归于尽,还算个美事。”

霍成似乎认真在思考,又将刀刃逼近了几分,想试探魏九安的胆量。

但是,这绝不是魏九安离死亡最近的一次,所以他不会怕。

见他一点惧色都没有,霍成将匕首下移,正对准魏九安的咽喉,道:“魏大人可想好了,我若是在这里刺下去,你可就死了。”

魏九安挑眉,道:“请便。”

霍成收了匕首,扁扁嘴,道:“啧,没意思。”

魏九安道:“只是没意思?”

霍成道:“也不全是。只是我觉得,一代忠臣不该这样死。”

霍成伸出双手,道:“绑我去当战俘吧,把我带去你们大梁的京城,顺阳帝会很开心的。”

魏九安拿出一瓶鸩酒,道:“按照流程,确实是这样,但是我并不想让一国之君那般受尽折辱,你自裁吧。”

霍成拿起鸩酒,闻了闻,道:“关于你的事情,我知道一些。我知道,你就是曾经被权贵羞辱,所以才看不了我被俘?”

魏九安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片刻后,魏九安道:“这瓶药,本是我留给自己的。”

霍成将鸩酒一饮而尽,道:“我知道,你这样的人,当然随时都留着药。”

魏九安点头,道:“这话不假。”

霍成笑道:“魏大人请先出去吧,待会儿我会死得很难看,你不能看,会做噩梦的。”

魏九安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霍成知道他想问什么,自然地笑着答:“我不恨你,南临是弱国,前几年还做了背叛大梁的事,灭国是应当的。”

顿了顿,霍成又道:“你也别恨我,我只是个一事无成的傀儡王。”

魏九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点点头,随后作揖道:“恭送南临王上路。”

霍成笑着,嘴角流下鲜血,道:“魏大人,论身份地位,你需敬我;论治国之道,我需敬你。”

“南临国都为天阙,但我不是天子啊。”

魏九安走出来时,天已经有些黑了。

谢羌早在门口等着,见他出来,立刻上前问道:“主子,南临王死了?”

魏九安点点头,道:“死了,回头,让他体面的下葬吧。”

谢羌也点头,道:“微臣明白。”

顺阳七年二月初三晚,大梁吞并南临。南临王自裁,武王被湘亲王所杀。

顺阳七年二月初十,前南临王霍成下葬,南临宣布归降于大梁。

自此,大梁的地图上又多了一个岛。

顺阳七年二月十五,班师回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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