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他的小哥姓吴,叫吴节,据他说是跑单赚钱的,具体是个什么单,怎么个跑法,他没细说,语气里理所当然地有种就这么回事的意思,似乎他不说贺宇航也应该知道。
吴节在手机上给他查了,说像这种情况只能找人去刷机,网上也有教程,能保证不变砖,但里头数据什么的,基本是恢复不了了,“不行要么你就等着,看什么时候能想起来。”
贺宇航沉默了。
“这真是你手机吗?”吴节还是深表怀疑,“密码记不住就算了,面容也不设置一个,不锁你锁谁啊。”
原来还可以设置面容的?
刷脸解锁?真高级啊。
那么问题来了,这么高级又方便的东西为什么没设呢。
他是改了个什么了不得的密码。
“我失忆了。”贺宇航说。
“啊?”
“手机借我。”
“哎你可别!”吴节一听,急了,“那天你晕过去之前,明明跟我说了你没事的!”
“说了没事不也晕了吗。”贺宇航道:“不赖你,手机先借我,我打个电话。”
“失忆了还打电话呢。”吴节吐槽,但还是把手机递给了他。
贺宇航记得他爸的号码,打过去,提示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换成他妈的打,没想到同样的,也是关机。
换号码了?还是出什么事了?怎么会两个人同时联系不上。
他呆愣片刻,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想到某种可能,之前那些所谓的猜测,有先入为主的嫌疑,会不会此刻他所在的地方,跟他俩压根不是一个时空啊。
平行世界镜像宇宙之类的,毕竟穿越这种事,既然发生了,可选择的坐标轴多的是。
相同或相似的时间地点场景事物甚至是历史大事件都不足以说明什么,时空可以是多维的,也能高度重合,这种情况下,唯有人,熟知他的最亲近的人,才是定位他此刻所在的关键。
还有谁可以打?他需要尽快验证下这个看起来合乎逻辑却实质荒谬至极的猜想。
手机是高考后才买的,一共也没存几个号,多是同学,出事前季廷正给他打电话,喊他江湖救急,但季廷的号码当初是他直接打过来存手机里的。
杨启帆的也是,这俩人是他最好的哥们,从小一块玩到大,感情非比寻常。
可惜再不寻常也没想过把人号码背下来。
失了大策。
要么晚点再打打试试,要么,只能回趟老家了。
如果老家还在的话。
不过在这之前,贺宇航打算先回趟他自己的家,把情况大致摸排一下。
他想知道的太多了,十八年来第一次对自己产生如此大的好奇,他大学顺利毕业了吗?毕业后是选择继续读研还是出来工作了?工作的话具体是做什么?跟他专业相关吗?还有,他是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的?
他……结婚了吗?
额,这个或许可以回答,大概率是没有,有的话不会住院两天了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说实话当贺宇航意识到这一点,意识到自己三十岁还没结婚没女朋友的时候,他难以抑制地有些失落。
因为按照他对自己人生的规划,大学四年或者读研期间,他就该谈个稳定的女朋友,毕业后两人就结婚,三十岁前都该有自己的孩子了。
现在这样,除非他还没毕业,或者情况再差一点,结了,又离了。
无法预置条件的猜测太多了,他现在除了知道这个人就是他之外,对这十二年里发生的事可谓一无所知。
或许还知道一点。
不管之前怎么样,至少现在,这个叫贺宇航的三十岁的男人,过得并不算好。
吴节问起他明天出院的事,应该是看出来他的窘迫了,整整两天都没人来看一眼,很难让人对他的家庭关系和人际交往有好的联想。
尤其这男人还这么瘦,一米八几的大高个,体重不知道有没有一百二,换谁看了都要心生同情。
他说明天中午先不接单了,让贺宇航把东西收拾好,“咱好人做到底,送你送回家。”
“没什么好收拾的,就一点药。”贺宇航给他看地址,“这儿,远吗?”
“不远,这不我撞你那附近嘛。”
“……”好嘛,撞到家门口了。
“哥们咱说好了哈。”
“嗯?”
“明儿我把你送回去,这事就结了对吧。”
理论上是,只是到目前这个时点,吴节算得上是跟他接触最多的人,而且还是他把贺宇航撞来这个世界的,属于“意义重大”又“功不可没”,眼见他想跟自己撇清关系,贺宇航犹豫了。
“别一惊一乍的行吗,我栽也认了,钱也赔了。”吴节被他的眼神看得心底发虚,“你可千万别再像刚才那样,说什么失忆,搞得跟真的一样,结果电话号码拨得贼溜。”
“贼溜是因为失了一半的忆。”贺宇航强调。
“……”
“电话号码那部分刚好在。”这不是搞得跟真的一样,贺宇航想说,这就是跟真的一样,“总之跟你说不清楚。”
“你还来劲了是吧。”吴节道:“大不了我把刷机的钱也给你,你找个店,既然电话号码那部分还在,找你家人朋友应该不难,咱俩素不相识的,没必要这么坑我吧。”
刷机的问题贺宇航刚就一直在想,要刷吗?刷完他是有了个可以用的手机,但里头什么东西都没了。
不刷的话他不知道密码,除非能问到知道他密码的人,否则这玩意在他手里就跟砖头没两样,可能还没砖头好使。
他能买得起这部看起来不便宜的手机,再买一部应该也不成问题,相反东西没了可就真没了。
短信,通话记录,这么大的后置摄像头,拍照应该也不错,他看吴节手机里有非常多类似应用程序一样的东西,后台切换相当顺畅,4G网络打开视频几乎没有任何卡顿。
病房里目之所及的人,得空了就在那低着头不停地看,可见在这个时代,手机的用处远比他想象中要大。
他既然有占了别人人生的不安,就不可能替三十岁的贺宇航做这么重大的决定,那是属于他的东西。
“他”去了哪贺宇航不知道,但有一点是他在混沌中也依然坚信的,那就是等哪天柳暗花明天地归位,时间的虫洞被抚平,一切就还会回到原来的位置。
吴节跟他约好了时间来接,他走后没多久,走廊里传来放饭的声音。
没意识到这回事之前,贺宇航还没多大感觉,一旦饭到跟前了,那种饥饿感,肠穿肚烂般直冲他的灵魂。
好饿,饿得前胸贴后背,饿得上一顿像是过了一个世纪,但事实上季廷喊他出去前他刚吃完。
那就不是他饿,是这具身体饿。
两天没吃饭光靠打营养液确实抗不住,贺宇航从来没体会过这种感觉,一瞬间手脚发凉,整个后背开始往外冒虚汗,像被饥饿感给掏空了。
隔壁大爷给他把饭带了进来,贺宇航道过谢,迫不及待地打开盒盖,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慢点吃,当心噎着。”大爷招呼他,给他盛了碗汤来。
“……嗯。”贺宇航也想慢点,但他太饿了,他现在急需把胃里的窟窿填满,好让那种心头长草风吹燎原的感觉得到缓解。
伙食意外地还不错,他一口气全吃了,吃完没感觉到饱,又吃了两根吴节带过来的香蕉。
然后便是接下去的几分钟里,他真切实意地感受了一把从有点饱到撑到撑得想吐到最后真的吐了的魔幻滋味。
要了命了,贺宇航跑进厕所,对着马桶吐得昏天黑地,大爷急得医生都叫过来了,他连连摆手,不好意思承认是自己吃太急了。
一盒饭加两根香蕉对他来说不算什么,正常一顿午饭的量,多数时候可能还不够,但对三十岁瘦成皮包骨的他来说,就好比是林黛玉生吞烤全羊,可不就要吐了嘛。
唉,麻烦。
贺宇航深喘了口气,好半天才直起腰,他洗漱一番,捂着肚子上了床,意识昏昏沉沉,很快睡了过去。
这一晚上不出意外地他没有睡好,脑子像开了高速的滚筒洗衣机,一会当自己还在家里,酷热难耐的夏天晚上开着空调睡觉,一会是他接了电话出门,跟季廷去打架,狭小的巷子里烟尘四起,场面极其混乱,被揍倒在地的人发出结结实实的惨叫声……中间有好几次贺宇航当了真,连他滚下楼梯后艰难爬起时的喘息声都仿佛听见了,可当他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发现自己仍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林立的高楼笼罩在雾气中,形形色色的光圈像城市丛林里被缚住无家可归的游魂,贺宇航鼻子有些发酸,不想承认自己在那一刻,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的孤独。
后半夜伴着雨声,睡得比之前踏实了点,醒过来的那一刻,潜意识竟然觉得这一觉还不错。
医生查完房,跟他说可以出院了,让他回去后注意少食多餐,多吃有营养的东西,同时保证睡眠,多运动,这些对以前的贺宇航来说只是生活习惯,他怎么也想不到,十二年过去,竟然变成了医嘱。
吴节准时出现,结清了最后一点费用,手机付的,贺宇航站旁边看着,大受震撼的同时,明白了为什么他好端端出门身上却一分钱都没有。
刷机应该刷的应用程序本身,后台关联的数据在服务器上,否则教人刷机不是天打雷劈?但话又说回来,没有密码打不开应用也是白搭。
吴节骑小电驴带他,除了最后医生开的一点药,贺宇航可谓身无长物,这座城市是他大学第一志愿所在的地方,但他从来没来过,所以除了陌生还是陌生。
满大街随处可见穿着跟吴节一样的人,黄的蓝的红的色彩斑斓,贺宇航算是理解他口中的跑单是什么意思了。
点什么都有人给你送,这不得方便死。
一想到这,他神经末梢跟施了肥一样,嗅到几丝兴奋的味道,太多没见过的新鲜事物了,手机,电子支付,外卖……试问哪个男孩子能抵挡得了这种诱惑。
何况他这人向来如此,面对未知时比起恐惧,反而拥有更强烈更为冲动的探知欲,至少来这一趟,怎么也不算亏了。
“你那房子是租的还是买的?”吴节问他。
“当然是买的。”贺宇航说。
“那你挺有钱啊。”
“嗯?”
“你应该不是本地人吧。”吴节停下来等红灯,“这一片少说也得七八万起了。”
“多少?”贺宇航惊了,“七八万……一平吗?”
“那还能是一栋吗,二十年前都没这价吧。”
吴节再次无语,有时候怀疑他是不是真失忆了,“我经常在这一代送,对这块的房价不说了如指掌,大致行情还是清楚的,你要是最近两三年内买的,差不多就这价。”
新房这个价贺宇航觉得是有可能的,豪宅嘛,但你说一般的小区,他拿起身份证又看了眼,这一眼就看出怪来了。
是一行地址没错,可上头并没有写小区名,而是直接写的叉叉路叉叉号,接着就到室了。
一零一室。
这数字……就在这时,吴节一捏刹车,跟他说到了,叉叉号,就这里,语气里是跟贺宇航如出一辙的不确定。
两人反复比对,站在一栋二层小楼的门口,吴节看一眼他的身份证,再看看门牌,“你家,住社区综治中心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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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失了一半的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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