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象牙塔”

“象牙塔”。

新历52年,收容所所长在西格玛区边界捡回来三个孩子,其中一个颇为特殊,另外两个经检测是一对姐妹,是一对孤儿,莫所长在知道这件事后收养了她们。而剩下那个则很奇怪,经过检测,他只有十三岁,且没有人见过他,从来没有。

他的基因来源很奇怪,末世纪不存在这样的基因型,而上一次出现这样的情况,还是‘但丁’裴昕。

这个孩子有十三岁,可心智却十分单纯,涉世未深,浅灰色的头发像那片雾。

人类自然生育极其困难,那片大雾走出的孩子越来越少,这个从迷雾里来的,不知来处的孩子自然十分奇怪且奇特,异能局象牙塔收容了他,将他监测起来,当然这个孩子本身并不知道自己被监测的事实。象牙塔给了他最好的生存条件,甚至让他读书认字,但他们发现这个浓雾里的孩子本身就会认字和说话,拥有最基本的智慧。

象牙塔是一个纯白的生存空间,其中设置有教学楼,宿舍,小花园,还有一些娱乐设施,但到处都是数不清的监控和探测器,当然,都不为孩子们所知道。

研究人员问他的名字时,他说不知道自己叫什么,但他说自己有名字。

他坐在箱子上,手里抱着一只白色的布偶,探着头问蹲在面前的研究人员:“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我?”他默了默,“你可以叫我752。”

“哦……我不记得我的名字,等想起来了,再告诉你。”

他用力抱紧怀中的布偶,白色的云朵布偶几乎将他的半张脸遮住,柔软的灰色发丝散落。

耳麦里的声音传来,是其他研究人员将他叫回来。

“好了,快回来。不要把你的名字告诉他。”

752将要触碰他发丝的手顿住,随后站起身来,在那个孩子的目光里离开。

观测的635看着他平静的面容不禁感叹:“这个象牙塔里,只有他才是真正的象牙塔之子。”

干净纯洁,情感迟钝。新历52年是一个痛苦的年份,河水没有流淌到的地方天崩地裂,乱成一锅粥,不稳定的流淌轨道给人类造成了巨大的麻烦和伤亡。而河水充裕的象牙塔中,纯白的孩子抱着诗集一字一句地看。

铁铸的城墙倒塌

轧碎了一个人的骨肉

停跳的心是一颗投水的石子

回荡许久的,是生还者的哀伤。

他抬起头,恍然的望着花房透光的玻璃,好像在思考。这是研究人员最熟悉的画面,他总是喜欢坐在花房里看书,偶尔会开始放空。在那天和752交换名字后,他就不再说话了,不管其他人怎么问,他都不予回应。他是一个不为常理所理解的孩子。

而这一次他抬头,透过花房的玻璃和裴昕对视。

那是裴昕第一次见到他。

“他很特殊,和你当时很像。”635拍拍裴昕的肩膀,“去见见他吧。”

纯白色的少年合上了诗集,轻轻从石台上下来,绕出玻璃花房,像水晶球里的小雕像走了出来。

少年剔透的黑眸望着他,裴昕没有转身,只是侧过头看他,他们就这么互相望着对方。

“你叫什么名字?”

“裴昕。”

少年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伸出手,拉住了他的披风。

“你的名字来自哪里?”

裴昕终于施舍一般地低了头:“我的名字,是我的爱人所赐。”

那个少年主动说话了,这令研究人员开始兴奋,可奇怪的是,监测器开始失灵,听不清里面所说的具体内容。

所以很多的谈话,只有他们知道。

“……爱人?那是什么,诗集里说,爱是一种会让人悲伤的东西,你的爱人会让你悲伤吗?”

“会的。”裴昕的目光终于温柔起来,“他让我心都是碎的。”

“那,你一定很爱他。”

“是的,我很爱他。”裴昕不再只是一味地回答,他也开始问,“你刚刚在看什么?”

少年感受到了他的回应,松开了抓紧他披风的手,认真回答:“是一本诗集。”

“叫什么?”

“《怀表》。”

听到这个名字,裴昕顿了很久很久。

少年不解,看不懂他的神色,再度抓上他的披风,问:“怎么了?”

裴昕这才回过神来,垂眸望着他,敞开自己的怀抱,顺着一根挂在胸口的银色细链拿出了一枚怀表。

“见过怀表吗?”怀表表盖在他手心弹开,露出里面表盘的全貌。

少年望着怀表出神,很久都没有回答。

“……我第一次见。”他由衷夸奖,“它真漂亮。”

他听到裴昕说:“远不及他的主人。”

“这不是你的?”

“是我爱人的。”裴昕把表收起来,望着眼前这个只到他胸口的小孩,耳麦里的通讯在刚刚恢复了,裴昕继续完成研究人员给他下达的任务,“说回诗集,你能给我说一说你刚刚念的诗吗?”

“当然可以。”

坐在午后的阳光玻璃花房里,翻开诗集——这是一本杂文集,什么来源的诗歌都有,这一页恰好来自前世纪——江徽一到现在都记得。

“我能否把你比作夏季的一天?”

你可是更加可爱,更加温婉

他可一点都不温婉,江徽一心想。但他一闭眼,眼前闪过象牙塔时期的岁月。

裴昕为配合研究进度,会在每个周三的下午四点准时到达。而裴昕来到象牙塔只为见他,随口称他为象牙塔,这也成为研究人员们给无法编号的他的代称。

而情感十分迟钝的象牙塔在四个星期后摸清了裴昕到达的规律,研究人员发现,他会在每周三的下午三点开始就不自主地来回走动,多次紧紧拥抱自己的云朵布偶,但一切的行为仍不为他本人所察觉,只是下意识的举动。

他编号4071的朋友知道他会在每周三花一下午待在玻璃花房里,知趣地没有来打扰,以为那是他接受实验的时间,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狂风会吹落五月的娇花嫩瓣

夏季出租的日期又未免太短

有时候苍天的巨眼照得太灼热

他金光闪耀的圣颜也会被遮暗……”

研究人员对于研究进度的增进十分开心。

“研究继续下去,应该就可以探明他的来源了。”那天裴昕无意中听到研究人员的私语,“他身上有很强的异能波动,这下启发他就有希望了。”

研究,一定需要收获。

裴昕开始失约。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象牙塔第一次被告知裴昕的缺席。

年幼的象牙塔不懂,只是想,好吧。

或许他第七个星期会来。

下个星期,裴昕依旧赴约了,只是这一次交谈,却没有之前那么令人舒适。裴昕身为异能局的高级探员,处理过的人命数不胜数,这一次,象牙塔在交谈中受惊了。

“每一样美呀,总会失去美而凋落

被时机或者自然的代谢所摧残……”

但象牙塔依旧瑟缩地期待着下个星期的交谈,无论4071怎样告诉他,实验并不是一件令人舒适的事情。

年幼的象牙塔只是知道,有这么一个不常见的人,能够理解他突如其来的奇思妙想,和长久的沉默不语的他共处。

裴昕身为一个长者,给予他很多很多答案,一次次超出实验之外,迫使研究人员拓宽研究范围。

“但是你的长夏永不凋落

你永远不会丧失你美的形象

死神夸不着你在他影子里踯躅……”

象牙塔依旧等待,他学习,读书,发呆,情绪依旧没有很大波动,但至少有了波动,不再像一片死水。

裴昕的缺席也越来越多。再到后来,象牙塔也数不清他是第几次失约后,被告知裴昕再也不会来的事实。

象牙塔会哭和笑吗?当然会。

在见到象牙塔笑之前,研究人员们在那个星期首先见到了象牙塔的眼泪。

但他依旧眼神空洞,情感迟钝。他并没有悲伤,只是在流泪,但好在还会流泪,这将成为日后他通过社会化评估的重要证据。眼泪像水晶球里小雕塑的水晶装饰,落在象牙塔手中的诗集上。

“你将在不朽的诗中与时间同长

只要人类在呼吸,眼睛看得见

我这诗就活着,使你的生命绵延。”

诗是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愿你的长夏永不凋谢》。本人按照翻译有所改动。

还有《怀表》里面的诗全都是我本人编的,出处就是我自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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