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是信她的许诺,只是还是有些好奇:“您丈夫呢?”
蔺大妈平静道:“十年前,跟随队伍出征平叛,没了。”
我赶忙道:“抱歉。”
蔺大妈无所谓地笑笑,摆手道:“我就说你这姑娘运气好,没怎么见过生离死别,像我们这种经历多了,也就习惯了,不必说抱歉。”
我闻言愈发愧疚,想说些什么,却觉得说什么都不妥,最终默默闭上了嘴。
我在军中训练了几月,时间已至初秋,铃兰和吴管家回嵩庆和府禀明了太夫人,便回到都城来替我打理小院,只不过我基本没在那儿住,他们也不过每季唤人来打扫一次。
这次铃兰来看望过我,便又要回嵩庆何府去了。
此时我在给家中写信,正思考着该如何落笔,上次去信告诉父母,我打算在都城暂留几月时,他们就很不同意,觉得既然婚事作罢,我就该及早回去,商量着找媒人议婚——我怕的就是这个。
别看我娘在阿花娘询问时一副不急的态度,实则她暗地里相当着急,我十分不解,不懂她为何要将当年外祖父母给她的焦虑传递到我身上,且变本加厉,毕竟当年她遇到我爹时,年纪比我还大。
好在都城路远,她再如何的唠叨,也只能化作父亲信中的几句,不可能真的如魔音贯耳般叫我听见,所以这都城,我绝对要再待下去。
铃兰闲来无事便帮蔺大妈择菜,边择边问我:“姑娘,我瞧着其他人今日都要训练啊,你为何不去?”
“今日讲兵法,我考核已过,不用去了。”我说:“他们许多人不识多少字,勉强识得几个方阵,别的都要从头学起,是以进度比我慢了许多。”
“这么说你在营中名列前茅?”
“大部分吧,骑马这一项算是靠这几个月的训练精进了不少,射箭还差得多,根本没什么准头……”我边答边思索着写下近况。
上次我爹来信,说乡里已经依照康国律令,因我参军而减免了赋税,因我情况特殊,是女子参军,减免得格外多。就是不知这份好处究竟真是因我女子的身份,还是何家的权势。
我看向铃兰,她正与蔺大妈聊天,蔺大妈被她逗得哈哈大笑。
这种事问铃兰,她显然也不会告诉我,我还是别费这个劲了。
我将信折好塞入信封,铃兰也择完了菜,起身与我告别,向我伸出手道:“我替你去寄信吧,你在军中也不方便出去。”
她能帮我自然是好的,我没什么异议,把信交给她。
我与铃兰作别,转身回了练武场,此时姚崇武远远看见我,冲我喊了一声:“独孤——”
我走过去行了一礼:“中郎将有何事?”
“你知道祁北郡吗?”
“听说过,那里有北方重镇,是兵家必争之地。”
“挺博学的呀。”姚崇武赞赏地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那里是兵家必争之地,现下虽无敌国外族入侵,却有乱军侵扰,朝廷觉得一直这么拖下去不是个事,准备一次性补充五百精兵过去,与原本的守军合计三千大军,将乱军剿灭……”
我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便猜到了接下来的话:“中郎将想派我去?”
姚崇武叹了一口气:“本来你由何永泽举荐,不该给你派到这般凶险的地方,可是整个营中,你的能力又确属上乘,我觉得好钢得用在刀刃上。”
“中郎将说的是。”我认同道:“若因我有人举荐,就给我安排轻松的差事,只会愈发得叫其他人不满,何况我本就有建功立业之心,凶险之地,机会也更大些,不是么?”
“没错,既入军中,就该有这份雄心壮志。”姚崇武说:“你赶紧准备一下,随时准备出发。”
“是。”
“不过以免何永泽来追究我不近人情,我还是给你安排了几个相熟的人同你一道。”姚崇武说:“相信他们也都会照顾你。”
“多谢中郎将挂心。”
姚崇武给我安排的,倒的确是与我相熟的人,其中就有常大哥,另外还有梁平和鲁宁。
我们到达祁北郡以后,休整了几天,便到了朝廷要求大军开拔的日子,准备趁着秋收之前将战事结束,以免乱军再继续侵扰百姓。带领我们出兵的都尉似乎并不着急,队伍一直走得拖拖拉拉,天色将黑时,都尉下令让人原地休息。
我听到这一指令觉得简直不可思议,在这种城外开阔平原之地,不是给人当靶子吗?
因我是女子,姚崇武命人给我配了单独的帐篷,常大哥他们的帐篷挨着我搭的,一来防风,二来有事也能叫他们。
我搭好帐篷时,恰好瞧见军中百夫长从旁走过,便向他提出驻扎这地方是否过于不安全这一问题。
百夫长上下打量我一眼,面露不屑:“你帐篷搭好了么?”
“搭好了。”
“那你还想搬来搬去的麻烦不成?”百夫长白我一眼转身离开,简直叫我懵得摸不着头脑。
我与常大哥说:“看来这百夫长不是个管事的,要不我们直接去找都尉说?都尉的营帐是中间最大那顶是吧?”
“都尉不会听你们的,”回答我问题的,是本地军中的士兵,他撇了根树枝加进用来烧水做饭的柴火堆里,语气淡然:“别费那精力。”
我转眼望向他,他应该四十左右的年纪,胡子拉碴,右臂还缠着绷带,我见他受伤,便走过去帮他添柴火:“你这还伤着,怎么不养好了伤再来?”
“养好没养好的都没所谓,”他的语气讥讽,“反正跟着这都尉打仗,伤亡过半是常有的事,没什么区别。”
“此话怎讲?”鲁宁一同凑上来,好奇地问。
胡子拉碴的中年士兵瞧他一眼,目光扫视过我们:“你们都是从都城军营之中刚训练出来的新兵吧?”
“是。”
他讥讽一笑,脸转回去,脸上映着闪烁的火光:“都城来的都这样,以为这边境的军纪和都城一样。”
梁平闻言不解:“边境防范敌国和异族,军纪不该更为严明么?”
“所以我说,你们从都城出来的都这样。”
对方说话一直阴阳怪气,梁平听得烦躁,张口欲辩驳,被我拦下,我好奇道:“这倒的确是我不知道的,不知军纪不严是如何不严法?”
“喏——”他向着军中供通行的道路上扬了扬下巴。
我顺着他所指的方向一望,只见一群浓妆艳抹的歌舞姬有人带领着进入营中,如此散漫的行为,不进没人阻拦,刚才与我有过对话的百夫长还笑着走上去,揽了其中一个女子的腰,态度很是亲密熟识,相携着走向都尉的营帐。
“这都要打仗了,都尉还要人来献歌舞?”我讶异地问道。
与我说话的中年士兵嘲讽一笑:“她们可不止来献歌舞的,怕是要在这儿闹一晚上。”
常大哥皱眉道:“军中不可狎妓,都尉怎能带头违反军纪?”
“所以我说,你们这些从都城来的兵,都太过天真,当这里的军纪与都城一样。”
我抬眼望去,那名白日里不过匆匆一瞥的都尉已经举着酒杯走了出来,迎接歌舞姬入内,百夫长千夫长等军吏也跟着走了进去,场面很是放浪形骸。
“这都尉倒是很亲近属下啊……”我思索着道。
“各级军吏都参与了这种事,他们自然不会互相告发了。”中年士兵语气平静地道出原因。
梁平愤愤道:“这可是还在行军路上,他们就这样,军吏如此,也难怪麾下士兵会死伤惨重,由这种人带领,与送死何异?”
“我们可都是中郎将抽调出的精兵!”鲁宁气不打一出来,“中郎将对此地的防守甚为看重,所以才特意叫我们来的,难道要被这种人生生拖死么?”
我们再度看向那个胡子拉碴的中年士兵,他还虽然在生火做饭,眼角余光却一直注视着黑暗的远方,神色很是警觉。
他在警戒——虽然他的语气中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但是在他身后,几个年轻士兵搭好帐篷走了出来,对他道:“牛大叔,你歇一歇吧,饭我们来做。”
这位年轻士兵口中的“牛大叔”点点头,起身坐到了不远处的石堆上。
我问那几个年轻士兵:“你们与这位牛大叔熟识?”
他们点点头,其中一人告诉我:“牛大叔是军中的老兵了,上次鏖战,若不是他经验丰富,及时带着我们冲出包围,我们恐怕就不能活着回来了。”
另一人接着道:“也是上次鏖战,叫牛大叔受了伤,这次出征他本来应该在镇上养伤,但是他放心不下我们,坚持跟了过来。都怪我们经验不足,若是再有用些,也不必叫他这么操心……”
我与常大哥他们对视一眼,看来这位牛大叔是个面冷心热的,说话阴阳怪气也不过是被这些尸位素餐的军吏寒了心,他本人对这些年轻士兵尚有关怀,足以见得他心地不坏。
我对那群年轻士兵道:“都城那边得到的消息,说祁北郡守军每次与乱军对阵,都伤亡惨重,可我瞧着那些军报,写得简直不知所云,既无对军情的分析,也没有依据地形而做的行军计划,尤其这次驻扎地点的选定——都能看出来这都尉毫无战术可言,说明之前的伤亡,本也不是你们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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