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听到这个称呼,我内心疑惑,不知眼前是哪位殿下,但还是回忆着之前见到太子时的样子,冲他行了一礼。
银甲男子的神色喜怒不辩,看了我和都尉一眼道:“随我进帐。”
都尉挣扎着爬起来,整个人都战战兢兢,甚至都不敢上前,瑟缩着跟在我后面进了营帐。
男子进入营帐之后,取下鍪盔,在明亮的烛火之下,我确实瞧出了他的五官与太子有些相似,不愧是有血脉关系的人,这眉目都是一样的俊逸非常,他看向都尉,冷声开口:“听闻你在这军中日子过得甚是逍遥,甚至叫了歌舞姬来助兴?”
都尉登时又跪了下来:“殿下恕罪,末将……糊、糊涂。”
“确实糊涂,此举败坏军纪,那些歌舞姬何在?莫不是趁乱跑了?”男子的语气很是寻常,但我却听出了几分杀意,为正军纪,他的确有可能杀人。
好在都尉也不知她们的下落,正吞吞吐吐地说不出话来,我回禀道:“殿下,那些歌舞姬也只是寻常百姓,迫于无奈才卷入这场事件之中,刚才与乱军对抗时,她们还帮着灭了火,标下斗胆恳请,恕她们无罪。”
男子探究的眼神往我脸上扫过:“你嗓子怎么了?”
“刚才救火时,呛进了浓烟,劳殿下关心。”我恭谨地答道。
男子便也不再管我,再次转向都尉:“目无军纪,指挥失策,之前几仗失利折损那么多兵力,也与你有关吧?”
都尉赶忙伏身在地:“望殿下明察,末将……末将只、只在歌舞姬这件事上糊涂了这一回,此前绝没有……故意叫兵力折损的想法,末将冤枉啊……”
“你或许不是故意,可军中士兵却不能再听你指挥,从今日起,你的都尉之职已免,自己去军中领罚,等候后续调查,再行惩戒。”
都尉感激涕零道:“谢殿下。”
男子摆了摆手,都尉便退了出去。
营帐中只剩我和他两人的时候,男子的目光再度转向我:“你同那些歌舞姬聊过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便知他是个聪明人,歌舞姬的到来延缓了大军行军速度,导致被乱军围攻,此事,只要脑子稍微转一转的便会想到调查其中关系,所以我也不再卖关子,直接将管事女子对我的话和盘托出,最后再补上一句:“标下听闻此情况,觉得事涉云州军务,不好叫太多人知晓,所以刚才都尉在时,没有直接同殿下说明。”
“倒是聪明,也难怪你能同人数多于你们的两路乱军周旋这么久……”男子轻勾唇角:“去同我的近卫说,让他把匣子和剪刀拿给你,另外,让他泡杯蜂蜜水来。”
我依言出去找到近卫,向他转述了男子的话,对方狐疑地看我一眼,有些不情愿地照我吩咐准备了东西过来,都是放在承盘里的,蜂蜜用热水泡过还冒着热气,如此可不至于叫我烫手,做得甚是精细。
“多谢。”我感激他的思虑周全,接过承盘走了回去。
回到帐中,却见男子已经脱下衣衫,露出被绷带包裹的左肩,对我道:“过来替我换药。”
“……”我愣在原地,总算反应过来刚才那名近卫在狐疑些什么了,我与他今晚不过初见,他就敢如此信任我,叫我知道他受伤,又让我给他换药,我要是他近卫,我也不放心。
“绷带直接剪开扔掉,换新的。”男子指挥着我道:“你会绑绷带么?”
“会,入营之后学过。”我老实回答。
男子若有所思道:“也是,姚崇武培训新兵向来尽心。”
我剪绷带的手一顿:“殿下知道我是……姚中郎带的?”
“你让人假扮伤兵的那队人马外出求援时,正好同我碰上,向我说了情况,说军中都尉逃窜被乱军所俘,现在是从都城派来的新兵在指挥战局。”
我推算了一下时间,不禁有些好奇:“殿下在何处驻军?怎会来得这么快?”
“我不是从驻军之地赶来,而是回都城复命,之前就知晓祁北郡这边的守军每次出战伤亡巨大,路过时,便想着来军中一探虚实,不想知道你们已经出征,联想到之前将领的表现,着实放心不下,祁北郡下诸多重镇不容有失,于是就过来了。”
“哦……”
“哦?”男子的语气带了几分笑意,“你就这么回话?”
我诚心请教道:“那要如何回?我从乡下来,如何与贵人对话不甚懂,是否回错了?还请殿下指教。”
“……”男子沉默片刻,道:“没事,不知者无罪,你可以对我这么回,以后遇上别人时,语气别这般随意。”
“哦。”
“……”男子似乎想纠正我,又忍住了。
我意识到几分不妥,改口道:“是。”
听闻刚才都尉对他“殿下”的称呼,我料想着他应当是和太子殿下差不多的贵人,但身上紧实的肌肉,和几乎要淡去的伤痕,无不彰显着这位贵人是从刀枪剑戟中涉血走过的,这可同我印象中的贵人形象有些偏差——薛映月带我去马场时,我以为所有贵人过的都是吃吃喝喝打打马球、用我掏荷包都需要思虑再三的钱买水果摆盘这种悠闲日子,着实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贵人,看来我的确见识得少。
这人不仅有旧伤,后背的新伤也是一道极长极粗的口子,还微微渗着血,我说:“渗血了,是否要让军医过来瞧瞧?”
“应该是今晚拉弓箭时牵扯到了伤口,用酒帮我处理了就是。”
都尉营帐之中自是不缺酒的,今晚为了让歌舞姬侍奉,他带了不少好酒上路,我拿来一坛未启封的,打开以后准备用绷带蘸取着抹去渗出的血,却听他说:“直接往伤口上倒,省事。”
他这样吩咐,我当然也就听从,将绷带递给他:“烦请殿下缠一圈在腰间,以免沾污了衣裳。”
他依言做了,我便拿起酒坛,顺着伤口倒下去,期间看到他紧紧捏住桌角,青筋暴起,却是没哼一声,啧啧,是个狠人。
我替他换了药绑上新的绷带,他起身拿起衣裳,冲那碗凉至温热的蜂蜜水扬了扬下巴:“喝了吧,对你嗓子有好处。”
我却之不恭,端起碗一饮而尽,这蜂蜜水甜而不腻,在舌尖上还能品到一股山花的清香,令我回味非常,我此时才想到自己什么都没说就喝了水确实有些不妥,赶忙补了一句:“谢殿下,我嗓子好多了。”
男子穿衣的手顿住,转头望向我,眼睛倏得瞪大:“你、你是……”
我看着他震惊的表情,这才反应过来,之前一直没人告诉他,我的嗓子被烟呛哑,想必脸上也沾了黑灰,加之就像认错我性别的舞姬说的,我的五官本就有些硬朗,所以——我刚才被这位殿下认成男子了。
我放下碗,行礼道:“万望殿下恕罪,标下无意隐瞒,实在是刚才我也不知殿下不知我是女子。”
“……”男子仿佛用了好大的力气才恢复平静,拿起外套勉力对我道:“你、你先出去。”
“是。”我行礼退了出去。
来到营帐外,近卫看到我,依旧用探究的眼神瞧着我,我把用完的东西和绷带放在承盘上递给他:“多谢。”
近卫听到我的声音也是吃了一惊:“你是女子?!”
“啊……是。”我尴尬地答道。
旁边的祁北郡守军士兵也诧异地问了句:“殿下不知他是女子么?”
守军立在原地有些呆滞,我此时也不知该如何解释,看到牛大叔,赶忙走了过去:“牛大叔,你们没事吧?”
“没事,那些负责伏击我们的乱军本就觉得对伤兵下手这事不地道,见我们好手好脚更是没打几下就放我们过去了,这才遇着了援军。”牛大叔同我解释着自己一路来的情况。
“那就好……对了,你知道这位来支援我们的‘殿下’是谁吗?”我压低了声音问道。
直呼贵人之名显然不合适,牛大叔看了一眼四周,小声告诉我:“三皇子,名‘峻’,山川险峻之‘峻’。”
康国皇室姓齐,那三皇子的全名便是齐峻了。
“这名字取得好啊。”我感慨道。
“好吗?”牛大叔小声同我讲着传闻,“旁人都说,皇后怀着太子时,陛下为了让皇后安心养胎,将皇后迁至溱昶屿上,隔绝战火,后来太子果然平安降生,陛下便以‘屿’为太子取名,意为希望太子如这溱昶屿一样远离战火,一生顺遂;而三皇子这‘峻’字,本就有险恶之意,是陛下厌弃三皇子,才取这么个字。”
我好奇道:“父子之间……也这般隔阂么?”
“这我就不清楚了,只听说三皇子的出生并不是陛下所期盼的,三皇子立得军功之前,也并未以皇子身份在朝堂出现过。”牛大叔看见营帐帘被掀开,提醒我道:“殿下出来了。”
我们立刻结束话题,冲着齐峻行了一礼。
齐峻看到我,目光仍有些不自在,却只是一闪而过,很快便恢复了平静,招了招手把我叫到面前:“此次与乱军对阵,你立功颇丰,可愿做百夫长?”
注1:标下,士兵对上级的自称,意为部下
注2:本章对“屿”和“峻”两个字的讨论仅代表文中角色的偏向和揣测,不代表作者本人立场,作者觉得这两个字用在取名上都是很好很好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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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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