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呕!”
项旭日吐了。
·
教室里顿时乱成一片,彭勤乐刚还在纳闷项旭日怎么突然整个人愣住不说话了,没想到人一回过神来,竟然直接就吐地上了。
“呕!”
“儿子,不,项旭日,你怎么了?”
“呕呕呕!”
项旭日胃里翻江倒海,回到现实世界的那一刻,这个少年差点把自己的肝都给吐出来。
·
“叫老师。”
少年头昏脑胀,两耳鸣叫不已,但还记得袁九沐在沈祚的域里,他试图起身告知老师,却没想到往前一个踉跄。
彭勤乐,“我勒个大去,旭日你怎么了啊?”
“叫老师。”
项旭日差点掀翻了桌椅,吓得旁边的同学全部站了起来,彭勤乐一把捞住他。
“呕!叫老师!”
“叫,叫老师啊!去叫老师没听见啊一个个的!”彭勤乐抱着项旭日对同学们大喊一声,而后看了过来,“哎呦喂你可太埋汰了!”
项旭日再呕了下,彭勤乐都慌了,“到底怎么了啊?”
·
在那个黄沙遍布的里,沈祚往前走了一步。
闪闪发光如同细丝一样的东西从天空坠落下来,它们飘飘洒洒落满了整个世界,而主使袁九沐则蜷缩成了一团。
精神丝线的碎片就像南方的雪一样覆盖在袁九沐的肩头,飘飘洒洒,一边堆积一边融化,属于沈祚域世界的讯息像冰冷的水一样浸湿了袁九沐的头发,渗入了他的肩膀。
失去了精神力链接的榆萌萌不顾指令直接冲向了白朔。
·
【袁九沐!】
榆萌萌冲过去前还关心了自己主人一声。
可惜袁九沐低着头没听见。
榆萌萌拖着白朔在半空中飞舞,榆萌萌有些慌了,它摇着爪爪下的白朔,再次喊了一声。
【袁九沐?】
·
袁九沐没有回答。
他蜷缩在原处,在之前和白朔躲猫猫期间,袁九沐的精神力化作透明的蜘蛛网,链接了无数个世界,而只等他一个命令,蛛网收缩则所有的虚假世界都会崩塌——
这是袁九沐一开始的设想的。
【我他妈只是想出去而已。】
他真的以为沈祚的世界就和洋葱一样,一层又一层,剥不干净的!
袁九沐头痛欲裂,由他精神力铺下的网被他亲自撕裂了,无数的触点在空中旋转,因此此刻袁九沐甚至比沈祚还要了解这所有的区域。
“对不……Sorry ! The…… you dialed does n…… exist……”
那个机械的女声却冰冷而又诡异地在这片天地重复了起来,并且变得断断续续、磕磕巴巴,就像是卡在了那里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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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九沐只记得自己小时候才听过这种声音。
等他从塔里出来了以后,所有人都开始用手机了。
老式电话未接通录音仿佛只有他还记得。
·
“sorry……”
电话录音还在继续,袁九沐捂着鼻子缓缓站起,大脑所有的神经都像是被人用刀割开了般。
可袁九沐知道,沈祚更不好受。
他本就只是想一步撕开一道裂口,直接把项旭日还有自己给送出去,可是他千算万算,忘记算沈祚这个死脑筋了。
【袁九沐。】
少年的声音出现在转角那栋被摧毁的建筑旁。
袁九沐抬起头来。
沈祚插着口袋站在街角。
少年整个人干净整洁到不像是才经历过一场大战般,依旧云淡风轻,沈祚依旧如原先那般插着个口袋,居高临下的,漠不关心地看了自己一眼。
·
沈祚问。
【为什么要把精神力丝线给撤了?】
·
因为不撤你得死!
袁九沐瞪了这小崽子一眼,在和沈祚对视的那一瞬间,最后一个崩塌的音符刚好在天边破裂,那一刻袁九沐突然就明白了。
为什么沈祚作为一个听力障碍人士,能够那么淡然地处理好关于声音的一切呢?
也许真的如项旭日所说。
答案就在这里。
因为在这个最后的世界里,存放的都是沈祚没有失去听力以前他所记得的声音。
·
榆萌萌抬起爪子,猛地一踹巨狼,它张开翅膀,逐渐占据上风。
“……好,你……电话已…… number you dialed……exist, please…… dial……好……”
声音在死亡。
在对视短短这一秒时间里,铺天盖地的巨大的声音逐渐弱去,如同被时空蚕食一般,支离破碎,最后慢慢被天际线不断涌起的漫天黄沙吞噬了下去。
消失殆尽。
·
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的袁九沐脸色又白了几分。
·
【榆萌萌。】
袁九沐最后一丝完整的精神力丝线缠住了榆萌萌的翅膀,正压着巨狼翻滚的榆萌萌立马停止了攻击,白朔一下子没控制住,扭头一口直接咬了下去。
巨狼狠狠咬在了榆萌萌肥嫩多汁的腹部上。
【嗷呜!】
榆萌萌疼得一抽,现实世界里的袁九沐则疼得直接松开了自己紧握栏杆的右手。
沈祚下意识地想抓住袁九沐的手。
可惜没抓住。
·
袁九沐开始坠落。
哗啦一声,他落在了冰冷的湖水里。
·
寒冷让人找回了与现实世界相连的方式,袁九沐的思绪骤然从沈祚那庞大到不真实的世界里抽离了出来。
一层一层,从虚无一下子接触到了现实,手机嗒落一声在了水泥地上,裂开了条缝,而袁九沐直接沉入了湖面,溅起一片水花。
江水沿着织物脉络点点绽开,瞬间将浅褐色染成一片深黑。
而后袁九沐又从水底浮了起来。
水不深,也就十几厘米差一点,袁九沐不叫浮起来,他叫太轻沉不下去,污泥往上翻涌,将袁九沐活生生地深处推了出来。
他就像只劫后余生的青蛙般,四仰八叉地躺在了水面上。
·
站在岸边观望的沈祚终于动了。
·
少年昂贵的球鞋踩在水里,从袁九沐的角度看过去,甚至能够直接看到对方鞋底的花纹,他的目光从泥水荡漾起的波澜逐渐转移到对方的裤腿,又落到了那不断攀爬往上的水渍。
最后往上。
沈祚低下了头。
袁九沐在泥水里仰望天空。
·
他和少年四目相对。
那一刻,袁九沐内心中有无数句话想问,但最后只汇聚成了一句。
·
“你想死啊?”
·
在这角度完全看不清少年的面庞,光线暗的出奇,袁九沐只知道自己看到了一片漆黑。
沈祚低着头,回避了之前的那个问题,他只是低头审视着袁九沐,而后问。
“你为什么又把精神力丝线扯断了?”
袁九沐没理他,只是再问了一遍。
“你是不是想死啊?”
沈祚再次回避了这个问题,他不依不饶。
“我说,你好不容易构建出了那么大一个网络,那为什么要把精神力丝线扯断了?”
·
袁九沐不说话。
沈祚就这么揣着口袋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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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水渗透了衣物,寒冷裹挟了袁九沐的身体,湿漉漉的水汽试图挤入袁九沐的骨骼肌肤之中,袁九沐感受到泥水沿着下颚在往耳朵里跑。
那一刻袁九沐终于妥协了。
“我把你所有的世界都安插了丝线,就和钢丝一样,只要我一扯,你的世界你的域就完了。”
沈祚不为所动。
袁九沐微微别过头,强调。
“世界毁了人会死哦,域碎了人就没救了,就像你好不容易保存下来的那个电话声音,没有了就是没有了。”
沈祚微微挑了挑眉毛。
“就你?”
袁九沐也朝他挑了一下眉毛。
“对,就我。”
·
沈祚笑了。
·
当沈祚笑了的时候,少年稍稍偏移了一下下巴,这个角度让光线照了进来,让袁九沐重新看清了对方的双眼。
沈祚无所谓,“没事,反正现在也没有人打老式电话了,那声音要不要无所谓。”
“域毁了,就会死,”袁九沐认真。
沈祚嗤笑一声,不做回答。
袁九沐躺在那儿,直勾勾地盯着少年的面庞,他心生疑惑。
“沈祚,你这么做多少次了?你应该很清楚向导精神力对你的伤害吧?之前那么多向导,你都是这么解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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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祚撇了袁九沐一眼。
“又没死。”
可这一次袁九沐学会抢答。
“但你的世界支离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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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啧了一声,又看向河另外一个方向,明明是遭受了同样大小的攻击,袁九沐就像是一块抹布一样陷在泥泞里,而少年则毫无变化,不为所动。
“……”
沉寂在这片区域徘徊盘旋,袁九沐陷在一滩泥水里,就像他已经陷入了和沈祚这段不清不楚的关系里样,袁九沐突然记起来自己和沈祚见面的第一天。
那个女向导看自己的眼神,对方是那么的绝望和无奈,说不定沈祚就是那么解决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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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九沐不由深深叹了口气。
在不清楚沈祚世界前,袁九沐可以视而不见。
但在清楚沈祚世界后,袁九沐就不能装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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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弟弟。”
袁九沐弹了下舌头。
沈祚没理他。
“喂,沈祚。”
袁九沐动弹不得的手指在泥水里打了个响指,就像只搁浅了鱼无力挣扎了下。
“沈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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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祚嫌弃地看了过来。
“你把我和项旭日拐进去,就是想靠我的精神力毁掉你的域。”
冰冷的水浸湿了袁九沐的头皮,他冷得发抖,袁九沐的目光掠过沈祚的面庞,看向无尽的蓝天。
他心生疑惑。
“你想干什么?那些黄沙是你放弃自己具象化的表现,再宏大的建筑,时间久了都会被黄沙吞噬,沙的腐蚀力是惊人的。”
袁九沐皱起眉头,整个人困惑成了一团。
“你甚至想靠我的破坏力加速你的域世界的崩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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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祚再一次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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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九沐其实是个不喜欢沉默的性子,他躺在那里,大大咧咧地打了个呵欠,泥水带着寒冷和疲惫一起涌来,袁九沐在睡过去前突然起来了一个人。
宋越。
“沈祚,”袁九沐记起来了。
他眨眨眼,看着少年问。
“你,从你把我引入你的世界开始,到我出来,你的目的其实就是为了找到项旭日那件事的真相是吗?”
少年的嘴唇微微收紧了那么一下。
“也就是说,”袁九沐瞪大了眼,“你被我差点弄死,就是为了帮我做事啊?”
沈祚猛地低下头来。
“那行,”袁九沐哦了声,补充一句,“做的不错,乖弟弟。”
·
那一刻沈祚的脸色沉的像是一汪黑水,他问。
“现谁躺在泥里?”
袁九沐服输。
“我。”
少年似乎白了他一眼,袁九沐笑了下,手指再在泥水里弹了弹。
“四不伤害原则,不伤害自己,不伤害他人,不被他人伤害,保护他人不受伤害,沈祚你啊……”
沈祚嘴唇抿了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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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九沐微微抬起一只手指来。
“你为了不伤害项旭日,你选择让我伤害你自己。”
沈祚抱着胳膊不说话。
少年站在一片泥泞里哼了一声,再次问了一遍之前的问题。
“你发现那是我真实的域后,你为什么把精神力丝线扯断了?”
·
袁九沐的手指砸回了泥水里。
·
沈祚抱着胳膊不说话,袁九沐则像条死鱼一样躺在那里想了一小会儿,而后他笑了。
这个笑声让沈祚侧目。
“因为害怕把你弄死了,我就把它们全部扯断了。”
袁九沐眨眨眼,他陷在泥浆里,如同一块腐烂树叶般。
沈祚不由讽刺道。
“所以你为了保护我,也选择的是先伤害自己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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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九沐不由笑了。
可这次他笑得有些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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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我其实也觉得那四不伤害原则有问题。”
袁九沐承认了。
躺在泥泞里的那个人微微朝沈祚挤了下右眼。
“像我们这种人,有时候想要做到后面三条,往往最先得都伤害自己,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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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答案让沈祚僵在那儿。
少年盯着河岸的那一头,更像是盯着远处的大桥,许久以后沈祚的目光收了回来。
他弯下腰,伸出手。
直接将袁九沐从泥水里捞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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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从海里捞出了一只触角全断将死的水母;
更像是从染料桶里捧出了一团湿漉漉还在掉色的棉花;
更加不雅的说法是,袁九沐就像泡水泡久了忘记吃的龙须粉丝,看着黏糊糊的一大团,实际上一碰就掉渣,令人嫌弃但又令人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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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他妈埋汰,”沈祚捧着袁九沐道。
“身体真他妈好,”袁九沐躺在沈祚手里,“你丫个黑暗哨兵,捞我腰都没用力的是吧。”
“闭嘴,”沈祚皱眉,“淤泥一股屎臭味。”
袁九沐问,“谁他妈定在这里下手的。”
沈祚不吭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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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捧着这个向导往前走了一步,身为黑暗哨兵这对他来说也许不算什么,可脚下的泥污却不这么看。
泥水往上翻涌,灰黑色的泥垢泛起厚厚壁垒将沈祚洁白的球鞋包裹住了,可沈祚毫不在意,负重前行。
他捧着袁九沐往前再走了一步。
以袁九沐的角度,刚好可以看见少年坚韧的下巴以及认真的面庞,他笑了下,四肢垂下,随风摆了摆。
袁九沐最后再问了一次。
“你还想死吗?”
·
沈祚往下瞟了这个家伙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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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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