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间，小天帝已然褪去稚嫩，明眸善睐，顾盼生辉，心思也愈发玲珑剔透。

“我是脑子转得慢，又不是真的傻，把你扛回来的路上我就反应过来了。我知道你要寻死，所以我费了好大力气偏要救活你。你就当……”

“我是为了报复你吧”

“你很不讲道理诶。”

“怎么？相处这么久，你才发现我叛逆、任性、蛮不讲理吗？”

玄陆离无奈地摇摇头，主动讲起自己硬闯魂断山的缘由。

她那时的状况很糟糕，几乎就快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

经久的神魔交战，表面上看起来是在造化苍生，背地里却是无尽的杀戮。而因此结下的业障，大部分都要由她这个杀伐最多的战神担着。

她做了太久的神，早就忘了要考虑自己。神的本能只教会她，宁可在心魔崩乱前自行了结，也绝不能因此扰了苍生的太平。

因此，那日她才不顾山门前重重结界阻拦，贸然闯入了小天帝的地盘。

“抱歉，我不是故意来找你的麻烦。只是五方神域内，能杀死我的神寥寥无几，我没有别的选择。”

小天帝并不介意她利用自己，反倒替她忧心起来。

“你还记得你第一次产生心魔，是什么时候吗？”

玄陆离努力地回想了一番，终究还是无力地摇摇头。

“不记得了，感觉是好久以前，好像远古创世时就有了。死在我手上的邪魔恶鬼不计其数，我早就预料到会有这样的报应。”

“不，”小天帝打断她的话，笃定地反驳道：“我认为你是被算计了。”

“我记性不好，你可别指望我能记得仇家是谁。”

玄陆离自嘲地笑了笑，“而且，我结下的仇怨太多，数都数不过来，说不准是哪个鬼怪想要害我。而且过去这么久了，也很难再查到线索。”

“可是……如果下的手，是哪个神呢？”

玄陆离听到这话，不由得心一沉。

“当真？”

“没有把握的话，我不会说出来。”

玄陆离顺着她的猜测，细细琢磨起来。

“既然能悄无声息地引我入魔，那祂绝不会是个不起眼的低位神。”

小天帝认同了她的看法。

“现在神域上下都摸不清你的伤情，刚好免了同祂们费神周旋。你就安心在此修养，反正祂们都不知道你藏在这，我也会继续帮你瞒着。”

“对了，你也说你自己平日结怨颇多。那你觉得神域有谁恨你妒你，见不得你过得好？”

“都有可能，”玄陆离尚未恢复气色的脸上露出一抹讽刺的笑，“倒不全是因为恨我，多是利益驱使罢了。”

玄陆离一向不是心存仁善的那类神。

她虽舍身护着整个神域的安宁，但同时也将神域千军都把持在自己的手中。

她终日只顾着埋头征战，甚少主动同众神交往，更是少不了被忌惮或是觊觎。而她又是孤高自许的性子，对谁都无意逢迎，自然渐渐被祂们疏离。

玄陆离的视线落在冷冽的水面上，脸上唯有一片冷冷清清的怅然之色。

小天帝觉得如果是自己，为神域出生入死却碰上这档子事，定会从此厌恨这个薄情寡义的神域。

“总之，你别担心。”小天帝试着劝慰道：“我有预感，谁下一个寻你出战，谁就极有可能是害你的幕后黑手。”

“可…… 如果是某个天帝呢？”

“那你也不要理会，只管推给我！反正我一直蛮横不讲理，祂们四个加一块儿都闹不过我。”

然而玄陆离却没有接受她的好意，紧蹙着眉头，严词拒绝道：“你不要趟这滩浑水！”

“你觉得，你管得了我吗？”

小天帝往日嚣张惯了，自然不会被她的气势压住，直视着她的目光，与之对峙起来。两方僵持不下，反倒是玄陆离先落了下风。

“你傻不傻呀？我一直在欺负你，你不知道吗？”

玄陆离难得不再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耐着性子好声好气地劝她，不希望她掺和进自己的一滩烂事里。

然而小天帝全然不把她的担忧当回事，甚至狡黠地笑着反问道：“我如果不愿意的话，你觉得你能欺负到我吗？”

玄陆离望着她意气风发的模样，终于想起她一身底气由何而来。

玄陆离这才意识到，自己安逸日子过得久了，竟然忘却了身份的桎梏。

待在天池养伤的百年间，玄陆离早已习惯了头顶终日相似的光景，也习惯了同小天帝一起的闲散日子。

在自己身边的多数时光里，她都活得太过肆意，整日只顾着贪玩嬉笑。

活得像一缕轻盈的夏晚晴风，东飘飘西飘飘，不受凡尘拘束，远离世间叨扰。

玄陆离习惯了她这副不知愁的模样，也只当她是个年少不经事的主儿。

然而玄陆离却一直忽略了，她看起来再无所事事，终究也是一方天帝。

更遑论帝江本为混沌转世，甫一出世便位列五方天帝之首，统辖神域一方，受众神尊崇。

而这百年间自己偏安一隅得来的安宁，也皆她将纷繁芜杂的乱事一手拦在山门之外。

玄陆离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未看透她，更没看透她和自己同榻而眠的近百年。

“不知天帝如此，究竟有何私心？”

“如果你想要天帝回你，那便是并无私心。神灵妖仙，我帝江会救；凡人刍狗，我帝江也会救。”

“那我若是问你呢？”

“我有，我的私心就是你。”

玄陆离透过她真挚的眼神，终于明白了。她们两个相遇的那天，没有一方心思是单纯的。

“原就该是这样的。”

玄陆离轻声地叹道，像是将这话说给自己听一样。

而她在一瞬间也想通了好些事，像是摆渡人终于找到了归路，像是游荡的鬼魂总算落下了根。她垂下眼眸，视线恰好落在小天帝的两唇之间。

她的一双薄唇看起来太过柔软，竟叫玄陆离一时恍住了神。

也就是这一瞬的恍神，让玄陆离明白，她自己同样也有了私心。

那时的玄陆离虽为神明，却远没有日后那般清醒克制。她既然动了心思，便随着自己的心意去做了。

她不顾小天帝的阻拦，撑着石面艰难地跳下石台，淌着刺骨寒意的池水，一步一步渡了过去。

“水这么冷，你下来干嘛？”

“离近一些，我有话要对你说。”

“你待在上面我也听得见呀，犯得着过来嘛。”

玄陆离看她气呼呼的样子觉得好笑，故意施了些力拍拍她的头，以示自己身体恢复良好。

“叨扰许久，我想送你个礼物。”

“什么嘛？”

玄陆离也不确定自己的状况，能否完整地将礼物送出，只得冒险一试。

她勉强在身前完成结印手势，还没来得及看是否成功，就被强行运作的真气反噬，连着逼出了好几口鲜血。

小天帝见她情况不对，疾步上前托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心急地问道：“你干嘛啊？”

“抱歉，我只是想送你……”

“送什么送啊！你知不知道你的身体根本还没恢复，再简单的小事都可能要了你的命。我好不容易救活的一条命，你就这样随意糟蹋吗？”

“对不起。”

小天帝也察觉到自己说了重话，软下来问道：“你急什么嘛？以后日子长着呢，你什么时候送不行呀。”

“可我，不想一直欠着你。”

当初身陷囫囵的时候，是她出手将自己从深渊泥沼中救出。玄陆离心里一直计较着这件事，但苦于尚未恢复法术，连变出些讨她欢心的小物件都费力，更别说偿还恩情。

因而当下，玄陆离只能将她曾给自己带来的光，幻化成漫天星光一并还与她。

玄陆离不愿有欠于她。

“你……是要和我撇清关系吗？”

小天帝不知道她心里的百转千回，只以为她是要和自己清算干净，以便日后无所顾虑地转身离开。

“不，我们从此以后都撇不清关系了，因为我也有了私心。但我不想让你觉得，我的心意是源于所谓的报答或是感恩。”

小天帝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只怕她又突然做些出格的举动。

“我不懂这跟报答感恩有什么关系，我只希望你不要再伤害自己。”

“是呀，它们之间本来就没关系。你只需要知道，我在意的只有你就好了。”

玄陆离这会儿五脏六腑还疼得厉害，说起话来也气若游丝，需仔细听才听得见。

“你先看看我送你的礼物，好不好。”

小天帝顺着她指的方向抬起头，只见浩瀚的夜空在顷刻间斗转星移，漫天的星宿踏着七彩霞光划破苍穹。天池上方本还有些微凉的夜空，在那一瞬被滚烫的星河填满。

世人不曾见过如此绚烂的星夜，小天帝也没想到她会将漫天的星宿尽数召来。

玄陆离缓了好一会才稳住身形，喘着不算平稳的气息，轻声问她：“你不是喜欢收集亮晶晶的小玩意儿吗？我把天上的星星都叫了过来，够亮吗？”

玄陆离青灯古佛久了，原以为自己的心将一直是空的。现在她却意外地发现，自己的心里竟多了一丝期待。

玄陆离一瞬不瞬地盯着小天帝仰头的侧脸，直到见她应允点头，才继续试探地问道：“那你……喜欢吗？”

小天帝在漫天繁星下转过头，眼里映衬着璀璨星光，坚定地对她说：“玄陆离，我喜欢，我喜欢你送我的星河烂漫……”

“还有你。”

玄陆离心底的忐忑瞬间烟消云散，似乎从未如此轻松悦然。

她轻声回应道：“我也喜欢。”

“只是可惜了你这百年的修为，好不容易恢复了大半，现在又要重新开始了。”

换得一瞬星河璀璨的代价属实有点大，玄陆离本就破碎的元神，险些就这样直接消散殆尽。

但她并不后悔，“我倒是觉得很值得。”

“行吧，这下也好，我又有理由把你留下了。”

小天帝此时也算明白了，看起来再清心寡欲的天神，骨子里也都藏着偏执疯狂的一角。

她清楚自己没有了却凡尘欲念，巧合的是，她遇到的这位神也并非完神。

“听世间传闻，双修能疗伤治病，效果惊人。”

“俗家修士们乱传的胡话你也信？”

“喂！我这不是不想说得太直白嘛！”

“这样啊，我原以为你是直来直去的性子，怎么这时候还含蓄起来了？”

而后山谷里便没了说话的动静，毕竟到了这个时候，谁也不想再含蓄下去。

顾及玄陆离那一碰就倒的身子，小天帝理所当然地认为应该由自己主导。然而却不成想，不过一个转身的功夫，玄陆离就一转攻势压在了上面。

“你行不行啊？”

小天帝看着她寡白的面色，不免有些担心她的身体。

“我可不想做到一半，还要停下来帮你续命。”

“放心，我现在还舍不得死。”

那是她第一次发现，天池的水竟也可以是滚烫的。

阵阵涟漪自池子中心荡起，一浪接着一浪冲撞着石台的下缘，激起似蜜似糖的细密泡沫。时不时水面又激起几朵调皮的浪花，翻腾到冰冷的黑石台面之上，炙热与清寒一经碰撞，即刻升腾起丝丝缕缕的白雾。

那一晚，漫山的梨花都迎着繁星悉数盛开。

山在止不住地摇，枝亦在孜孜不倦地颤。

夜风搔扰着娇俏的枝枝蔓蔓，裹挟着嫩芽花瓣自半空落下，洋洋洒洒占了一池春水的大半。

忽而山谷又下起了雨，恣意滂沱得有些不讲道理。

池中的石台这时早已烫得不像样，而荡漾的波澜也似乎通了灵性一般。时而静波微动，擦着石台的边打着旋儿地转；时而又掀起滔天的热浪，全然要一头扎进石台深处的架势。

那一晚，天池上方的星河亮了整整一夜，星光闪烁不曾停息，她们也未停息。

玄陆离惦记着答应对方的话，适时地在激流再次袭来前退让，免得自己仅剩一点的力气也被透支殆尽。

在她最后清醒的意识里，只隐约记得自己的手指被叼住轻咬，一股子酥酥痒痒的暖意直入心髓。

小剧场：

元明清：所以你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爱上她的？

小天帝：她送了我星星诶！

元明清：然后呢？

小天帝：那可是星星诶！

元明清：就这？

小天帝：你根本不懂恋爱！

元明清：对，我不懂恋爱，但我懂恋爱脑（微笑脸）

小天帝：哼！

元明清：我现在相信了，唐年绝对是你的转世，你俩恋爱脑程度简直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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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陆离和小天帝的故事基本告一段落～

接下来，唐年回到安全区，要开始高调回归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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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热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