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上午九点四十分，临海市图书馆的玻璃门被推开，顾诗婷走进来，手指下意识地碰了碰腰间的枪套。她还记得保安看着安检仪时惊讶的眼神。

图书馆里很安静，只有翻页声和空调运转的轻微嗡鸣。她穿过大厅，径直走向三楼的历史类书架。

阳光从高窗斜射进来，落在书架间的过道上。

市图书馆的冷气开得很足。顾诗婷把外套搭在椅背上，从怀里的七八本书上抽出一本《李家村合葬大墓研究》。周日的阅览室人不多，她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配枪压在腰后，金属的凉意透过衬衫传来。

翻到第三章时，她听见脚步声停在附近。抬头，程昭站在两排书架之间，手里拿着几本硬壳书，封面上印着《犯罪心理学案例分析》和《连环杀人案行为分析》。

"程队。"顾诗婷合上书。

程昭抬头，目光从她脸上移到她手里的书上，微微点头。“顾副队。”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顾诗婷说。

“周日没什么事。”程昭合上面前的《犯罪心理学案例分析》，“你呢？”

“来看书。”顾诗婷晃了晃手里的《李家村合葬大墓研究》，“没想到程队休息日还在研究案子。”

程昭的嘴角动了一下，算不上笑容。“习惯了。”

程昭点头，目光扫过她面前摊开的文献。"没想到你还对历史有兴趣。"

"大学专业是青铜时代史。"顾诗婷用拇指压住书页，"如果不是后来学了侦查学，现在可能在哪个博物馆整理陶片或者读博士。"

程昭在她对面坐下，书脊在桌面上磕出轻响。"警察比历史学家有趣？"

"算是吧。"顾诗婷笑了笑，"接触活人总比研究死人强。"

程昭翻开《犯罪地理学》，食指沿着目录往下滑。"警察，不是用来找乐子的职业。"

空气凝固了一瞬。

顾诗婷抬眼，对上程昭的视线。程昭的眼睛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浅褐色，此刻却显得格外冷硬。

“我知道。”顾诗婷说。

“这份工作关系到人命和正义。”程昭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字字清晰，“不是儿戏。”

顾诗婷注意到程昭的指甲剪得很短，指关节处有细小的疤痕。她想起自己说错话时母亲也是这种语气——不严厉，但让人无法反驳。

"我……我没那么想。"顾诗婷转开视线，"只是习惯尝试不同事情。"

程昭盯着她看了几秒，重新打开面前的书。“希望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阳光从她背后的窗户斜射进来，在纸页上投下细密的光斑。

顾诗婷重新打开书本，但注意力已经不在那些带着繁复花纹的青铜器上，她假装低头看书，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页边缘，盯着青铜车轴的眼神已经有些失焦。

她知道程昭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

来之前守备司令部给了她一份厚厚的报告，记载着刑侦支队所有人的档案，她也详细看过了。

程昭出身警察世家，爷爷因公殉职，父亲是特警，母亲是缉毒警，母亲三十五岁那年参与一次武装缉毒任务，被对方乘坐的改装防弹卡车撞倒并碾过双腿，膝盖以下的小腿完全截肢，就此在轮椅上度过了20多年，

即使局势巨变，顾诗婷相信程昭依然保留着对警察事业的信仰。

但对顾诗婷而言，选择这个职业的理由要简单得多。

和程昭比起来，她要更幸运，也更幸福。

她出生时黑玫瑰帝国动荡的战争时代已经结束，母亲已经是崭露头角的陆军少将，妈妈是黑玫瑰帝国首屈一指的财团总裁，名下有三十多家上市公司、两人情感很好，矛盾很少，三个姐姐都对她呵护有加。

她不缺钱，也不缺爱。

从小到大，她没经历过真正的压力或匮乏。山地猎兵旅的残酷选拔、警察大学的高压训练，对她来说都像是探索世界的一种方式。

危险和挑战反而让她感到兴奋，因为知道无论如何，身后总有一张安全网。

至于自己的家族一系也没什么“世家”的传承和责任感，顾上将的母亲是开企业的，祖父是珠宝设计师，没什么职业传承，而自己的三个女儿和一个养女只有自己和军队有点关系。

更邪门的是顾上将的家族绝对不是什么遵纪守法的家族，至少和程昭相比黑得要命。

程昭的祖父因为拒绝在错误的证据表上签字被上级打压过，堪称忠诚正直，而与之相比，顾上将的母亲起家时就用了不少灰色手段。上将本人在四十年前更是策划过两次兵变，第一次兵变直接把当时还是上尉的上将变成了上校，现在的帝国女皇还是当年在兵变里被列为储君的三公主。

更别提她长期掌握着由各种亡命之徒组成的外籍兵团，简直是个法外狂徒。

又翻了几页，她有些看不下去，去边上的书架上拿了一本《民法》。

程昭的嘴角动了动，像是冷笑又像是无奈。"临海市被占领以后，你们修改了几乎所有白竹联邦法律。"

钢笔在顾诗婷指间转了一圈。"程序正义很重要，法律的变更只是在文化，经济这些有主观性的方面，杀人，抢劫，拐卖……这些罪名在两个国家都是重罪。"

阅览室突然变得很安静。远处管理员整理书架的声响格外清晰。顾诗婷放下笔，腰后的配枪似乎变重了，程昭一言不发。

"我现在是警察，"她最终说，"我会恪尽职守。"

程昭看了她一会儿，低头继续看书。顾诗婷注意到她翻页的速度变快了，指腹偶尔用力按压纸面。

程昭翻过一页书。"你母亲……会反对你当警察吗？"

钢笔尖在纸上戳出个更深的墨点。顾诗婷抬起眼睛，程昭的表情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

"知道。"她慢慢说，"她不干涉我的选择。"

程昭"嗯"了一声，继续看书。顾诗婷观察她的反应，不确定这是闲聊还是试探。

警局档案里不可能记录她母亲的身份，但程昭的侦查嗅觉很敏锐。

程昭回忆起自己高中毕业的夏天，那一年母亲知道她填了警校志愿，第一次和她大吵一架，但是自己还是坚持了下去。

她从顾诗婷的眼中看出了谎言，但也看出了热诚和生气，和当年的自己别无二致。

窗外的云遮住太阳，阅览室暗了下来。顾诗婷打开台灯，暖黄的光圈笼罩着两人之间的桌面。程昭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长的阴影。

"十二点四十了。"程昭突然说。

顾诗婷看了眼手表。"要回去？"

"嗯。"程昭开始收拾书本，"下午要去看我父母。"

顾诗婷点头，没有追问。她看着程昭把书放回书架，动作精准得像在警局整理案卷。当程昭拿起背包时，她鬼使神差地问："下周还来吗？"

程昭停在过道上。"看情况。"

"如果……"顾诗婷合上自己的书。

程昭的手机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