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凛闻声回头,可疑地把猫条往身后一藏,站起身,拍了拍裤腿。
“我原本拿完衣服就想走,结果发现你这猫挺黏人。”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没什么波动,“顺便陪它玩了一会。”
“……”
顾明渊看着他脚边抱着裤腿不撒手的米夏,再看陆凛那副理直气壮的架势,感觉胃里的酒气又翻了一轮。
陆凛看上去倒无所谓。他扫了一眼顾明渊急促的动作,问:“你去哪儿?出什么事了?”
“林强的老婆刚打电话,说有人在她家砸门,我听着像催债的,来找麻烦——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她在哪儿?”
“新港小区D座。”顾明渊一边说一边确认手机电量,“我刚打过110,但就怕他们赶到前情况恶化。”
陆凛没再多问,只干脆利落地应了声:“走。”
顾明渊愣了一下,反倒被这突如其来的配合噎了两秒:“你不是还在限号?”
“车是死的,人是活的。”陆凛转头看了他一眼,“限号的是我车,又不是我。”
“……”顾明渊已经开始发怵未来在法庭上和陆凛唇枪舌剑对峙了。
他穿好鞋,拉开门,米夏在他身后喵了一声,像是不满他又要走。陆凛顺手把猫条扔回茶几,低头嘱咐米夏:
“看好家,回来再说。”
顾明渊边走边嘟囔:“我允许你‘回来再说’了吗……”
“闭嘴。”陆凛还是不咸不淡。
两人出了门,步伐飞快。楼道里只剩下疾走的脚步声,还有陆凛一句低低的、颇为担忧的嘀咕:
“你家猫太没戒心,小心被人拐走。”
“它只是善良,它又不是傻。”顾明渊反唇相讥。
顾明渊自己的车还停在温江人家的地下停车场,他刚想再说些什么,陆凛已经打了网约车。
“车两分钟后到。”他挂断电话,朝身后的顾明渊看了一眼。顾明渊抬手捶着额头,嘟囔了一句:
“……脑袋一动就感觉有人在里面用锤子敲一样。”
陆凛倒是什么都没说,也没责备他喝起酒来就发了狠忘了情,只是等车来后把他推上车后座。
车内开着冷气,安静得只听得见司机小声播放短视频的声音。顾明渊低头翻着手机,手指滑过屏幕,却始终没离开宋雪青发来的信息:
“顾律师,他们现在还在砸门,我小孩吓哭了。警察还没来,我该怎么办……”
他皱了皱眉头,回了一句“千万别开门,用重物顶着”,思忖半晌才开口:
“一会儿我去楼上,你在楼下等。”
陆凛一愣,转头问:“怎么?”
“什么‘怎么’……”顾明渊用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他,“你是本案的承办检察官,那些被害人签权利义务告知书的时候基本都见过你。让他们看见咱俩一起行动,算什么?”
陆凛闻言倒真低下头认真地思考起来,随后才低声嘱咐:“行,你先上去,别说你是律师,先看看情况,别让他们把你当出气筒。”
“你倒挺体贴。”顾明渊抬手挡了挡阳光,“放心吧,我脸皮厚得很。”
司机把车稳稳停在小区门口。顾明渊几乎是小跑着冲进小区,找到对应楼号爬上楼梯,上方那片嘈杂的声音清晰传来。
骂声、喊叫、孩子的哭声混杂一处,五六个人围成一圈,有人穿着人字拖,有人身上还套着夜市摊二十块钱三件的老头背心,但每一个人的嗓门都震得大门颤动。
“她还在里面躲着呢!”
“我老婆投了三十万,林强那狗东西骗我们说稳赚不赔!现在倒好,连本金都要不回来!”
“你们谁拿锤子,我就不信她死守得住!”
气氛已经一触即燃,宋雪青家的门紧紧关着,整个单元仿佛悬着一根紧绷的弦。
顾明渊放慢了脚步,靠近楼梯口。站在那里的保安认出了他,刚想打个招呼,顾明渊已经开口:“警察还没来吗?”
“还没有,但应该快到了。”
“好,”顾明渊没废话,目光扫向那几个人,“都是林强的客户?”
保安低声道:“基本上是林强邻居,说都被他骗了钱,找不到他人,就来堵老婆和孩子。”
顾明渊点了点头,脚步不徐不疾地走上台阶,站在那些人面前,强装出一副冷静的样子。
“各位,”他努力保持那种温润的、律师惯用的冷静措辞,“现在是周末,咱们有事出去说,别打扰其他住户休息。”
“你他妈谁啊?”其中一个怒火正盛的中年男人转头,扫了顾明渊一眼,皱了皱眉,“你是警察?”
“不是。”顾明渊摇摇头,却也没那个胆子当场承认自己是林强的辩护律师——这是找打。然而,人群中有个眼尖的,盯着顾明渊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扯着嗓子喊:
“你小子……是林强找的律师吧?”
话音刚落,空气突然沉了一瞬。
紧接着,这一群原本朝着宋雪青家门咆哮的人瞬间调转枪口,一股滞留的怒火找到了宣泄的出路。
“……律师?你就是那个给林强洗地的讼棍?”
“怪不得他们一家那么横,敢不还钱!原来是你给她出主意的?”
“你他妈还敢来?你吃这碗饭的,良心都不要了是不是?你知道我老婆哭几天了吗?!”
一个男人脸红脖子粗,情绪极度激动,指着顾明渊的鼻子怒吼。
“要不是你,林强早进去了!我们还能拿回来点钱!你们这些人,为了钱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是不是?!”
顾明渊稍稍往后退了一步。他并不是没见过被害人的怨气转嫁给辩护律师——这在刑事案件里太常见了。当嫌疑人跑了、抓了、判了,钱没回来,损失没人兜底时,站出来的人往往就成了箭靶。
他也明白,给不出赔偿,光靠理智劝不了这群人,他只能拖时间。
“各位,冷静一下,我理解你们的愤怒,也理解你们的损失。但现在这已经不止是纠纷问题。你们刚才的行为,已经构成非法入侵、故意损坏私人财物,严重的可能还要承担法律责任,得不偿失。”
“你们的钱我无权过问,”他强撑平静道,“林强也不是我亲戚。我是受法律委托,为他依法辩护。退赃退赔的程序我们正在走,也需要你们配合完成受害人核查,情绪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滚你妈的程序!”
“你倒是说说他的钱去哪了?!你不是他律师吗?”
“狗东西,还讲程序?我老婆因为这事病倒了你赔不赔?!”
说着,人群里最前方的那个忽然抬手,猛地作势就要朝顾明渊扑过来。顾明渊身边的保安条件反射地横身拦了一下,手一伸将那人的手臂格开:“哎!别碰人——”
但对方完全被愤怒冲昏了头,猛地挥臂想挣开保安,“滚开!我今天就要教训这个帮骗子说话的!”
就在这时,顾明渊眼角余光一闪,只觉一道阴影猛地从旁边砸来,几乎来不及反应。一根木棍硬生生朝他头顶劈落下来,力道之大,夹着明显的恶意,顾明渊身体向后一仰,下意识抬手挡——可还没等他完全回避,那一击就被另一只手精准截了下来。
“哐啷!”
木棍被生生夺走,甩到地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钝响。顾明渊回头,只见陆凛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他身后,脸色冷得像铁,整个人如一把拔出鞘的刀,眼神锁定动手那人,眉头拧得紧紧的,低声道:
“适可而止。”
声音不高,压迫感却相当强,抡棍子的男人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他愣在原地,额角流下两道汗,嘴张了张,仿佛要狡辩,却被陆凛一个眼神硬生生噎住。
“再闹下去,你就不是来讨债的,是来寻衅滋事的。”陆凛不疾不徐往前迈了一步,把顾明渊护在身后,“林强现在就在看守所,你要也想进去坐坐,没人拦你。”
一串脚步声渐近,顾明渊这才注意到,一队民警跟着陆凛快步踏上楼梯。几个年轻民警迅速上前,将情绪失控的闹事者控制住。
“陆检,交给我们吧。”带头的约莫是派出所所长,向陆凛点头致意后吩咐其他人,“都带回去做笔录!”
“哎,你们干什么?”拿棍子的男人嘴硬不起来了,站在原地支支吾吾,仍不忘瞥顾明渊一眼,“我……我就是太激动了,谁让他、他是那骗子找的律师……”
“律师也是公民,不欠你们一个巴掌。”陆凛回头扫了那人一眼,“你们被骗可以主张权利,但不代表可以逞私刑,不是你想打谁就打能打谁。”
听了这话,顾明渊实在错愕,倒不是觉得话本身有问题,只是觉得这话从陆凛嘴里说出来相当诡异,就像白人农场主说收棉花的黑人奴隶也有人权一样。
不仅是他用一种见了鬼的眼神盯着陆凛,人群一时间也鸦雀无声,几名民警已经将人带下楼,楼道顿时空出不少。
“……黄鼠狼给鸡拜年。”顾明渊腹诽着,太阳穴还在突突乱跳。他松了松领带,倚在墙上,长出了一口气,才给宋雪青发消息:
“出来吧,没事了。”
楼上那扇紧闭的门轻轻吱呀一声开了,一道身影小心地探了出来。宋雪青站在门口,怀里抱着个还在啜泣的孩子。孩子双手紧紧攥着妈妈衣领,眼睛哭肿了,脸上满是泪痕。
宋雪青本人显然是刚从情绪崩溃的边缘缓过来,眼圈通红,唇色惨白,看到顾明渊的那一刻几乎是扑过来,声音带着哽咽:
“顾律师……真是对不起,连累你了……”
顾明渊迎上前去,抬手轻轻扶了她肩膀一下,声音变得和缓:“没事,情况已经稳定了,人也都带走了。你和孩子都没事吧?”
宋雪青点点头,抱着孩子的手还在颤。
“警察来了就好……”她低声说,“要是再晚一点……”
顾明渊拍拍她的后背,正想把她带回屋子里休息一下,余光却看见她忽然愣住了,目光透过他,看向他身后某处。
他回头一看,陆凛站在楼梯口,双手插在口袋里,迎着他们的目光看了回来。
宋雪青看着他,嘴唇嗫嚅着:“这……这不是……”
还是被认出来了,顾明渊叹了一声。宋雪青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最终还是问出了口:
“您二位怎么会一起来?”
顾明渊看了陆凛一眼,陆凛也看了顾明渊一眼——
还能为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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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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