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乔默醒得很早,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昨晚睡得很踏实的缘故,她一觉醒来,只觉得自己的精力都比平时要充沛很多。
她从床上跳下去,套上拖鞋,心情很好地出了卧室。
刚一关上卧室门,旁边次卧的门正好也被人推开了。
聂之远哈欠连天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早啊。”乔默像平时那样跟他打招呼,但打完却忽然觉得好像有点不对。
哪里不对来着?
“早啊,乔。”一个声音从聂之远身后冒了出来,乔默一抬头,那位绿眼睛的亚当正朝她笑出了八颗大白牙,“昨晚睡得好吗?”
乔默的表情一僵。
她目光不由自主地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
一个满脸倦色,眼睛下面挂着大大的黑眼圈,一副精力不济的样子。
另一个兴致高昂,从表情到语气,都透着一股诡异的兴奋。
这两位是什么情况啊?
聂之远昨晚对着顾岑舟的画册瞪了一晚上眼,总算找出十一幅疑似“日记”,其中有三幅——包括圣诞老人橱窗那幅在内,落款时间晚于他来到这个任务世界。
这几幅画,就是他全部的线索了。
在这场被迫参加的游戏里,或许他也不是彻底被动的。
顾岑舟既然选择用画表达,就说明他需要观众。
只要看懂了这几幅画,就能知道这个恶心玩意儿到底想玩什么游戏了。
但大概想当顾岑舟的观众也有门槛,而聂之远研究了一晚上,连门槛的边都没摸着。除了圣诞老人橱窗那幅是他亲身经历之外,其他十幅他什么所以然都看不出来。
那魔鬼还在一旁幸灾乐祸地警告他,顾岑舟的画里“暗示”很多,再这么盯下去,他搞不好会先“走火入魔”。
反正一边是束手待毙,一边是走火入魔,左右是没什么好下场。
聂之远被这破事搞得心烦意乱,以至于在看到乔默一脸惊讶地僵在那儿时,他都没反应过来是因为什么。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因为那该死的魔鬼正搂着他的肩膀,满脸笑意地给他“解围”:“早说了让你别起这么早,我待会儿做好早饭给你端到床上不行吗?”
聂之远脸板的活像一块棺材,一把拍开了他肩膀上的鬼爪子,心想,他现在给这老魔头一记过肩摔,再杀人灭口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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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饭还是魔鬼做的,他也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招数,煎的土豆丝蛋饼居然也算得上是色香味俱全。
要不是里面肯定掺了他的鬼血,聂之远说不定还能吃得下去。
但现在他宁愿去吃蚂蚁馅儿的包子。
“顾,”魔鬼有意把这个字咬的发音不准,听起来倒像是在说“乖”,他把聂之远面前一动没动的土豆丝蛋饼拿过来,用小刀切成一块一块的,这才推回给他。
“你是没胃口吗?唉,晚上没休息好就会这样,要不我再去拌个蔬菜沙拉吧。”
聂之远:“……”
滚蛋,拌你个大头鬼去吧。
但不得不说,这位可敬的魔鬼先生在膈应人这方面绝对是天赋异禀,一骑绝尘。
他要是再不吃,还指不定会等来什么幺蛾子,聂之远只好夹起一块蛋饼,满心不情愿地送进了嘴里,咽下去的时候,表情活像是吞下了一百只苍蝇。
希望魔鬼的血除了能膈应他之外,还有毒死顾岑舟的功效。
而餐桌的另一边,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受到了惊吓,乔默吃早饭的时候显得格外安静,除了偶尔回应亚当热情的招呼之外,只问了聂之远一句:“你的牛奶要加蜂蜜吗?”
在聂之远心不在焉地摇了摇头之后,她就再没说过话了。
事实上,连乔默自己都没意识到——或者只是她潜意识里不愿意承认,对面两个人之间明显的亲近,让她觉得十分没有安全感。
不仅仅因为聂之远是这个世界里唯一知道她身份的人,甚至是她和外界的唯一联系。
更是因为,尽管从变成人到现在连半个月都没过去,但她已经不知不觉间把他当成了值得信任的朋友。
共享秘密能够极大地拉近两个人的距离,信任更是会让人放下最坚固的防备,而这两种东西混合之下的产物,早已经悄无声息地在她心里埋下了占有欲的种子。
乔默从睫毛下瞥了亚当一眼,他那双绿眼睛总是围着聂之远打转,尽管聂之远从昨天到现在就几乎没给过亚当什么好脸色看——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是特别的。
他明明没什么胃口,但亚当给他切好蛋饼,劝了他两句,他就努力把蛋饼吃下去了。
这难道还不够说明问题吗?
——当然,其实什么问题都说明不了。
如果乔默没有因为早上的“事件”先入为主地瞎猜乱想,她大概会觉得自己的结论很可笑。
如果聂之远没有被顾岑舟的事情占据了全部注意力,他大概也会发现乔默表现得很反常。
但世事的有趣之处就在于,此刻看清这小小一方餐桌下“暗流涌动”的,只有魔鬼一个。
而他正享受着观看两个愚蠢人类之间无声的误会而产生的极大乐趣,丝毫无意去提醒各怀心事的两人。
——没有什么是比猜疑和嫉妒更芬芳的养料了,只要你运用得当,就能够点起任意一场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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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早饭之后,魔鬼装模作样的接了一通电话,就声称自己要出去工作。
出门前,这家伙还没骨头一样扒在门框上,笑嘻嘻问聂之远:“顾,你想让我几点回来啊?”
聂之远正在手机上查顾岑舟的各种信息,听了这种屁话,连眼神都懒得给魔鬼,头也不抬地说:“别回来最好。”
魔鬼不着痕迹地瞟了坐在一边的乔默一眼,故意露出一个半是无奈半是包容的笑,扔下一句:“那你中午好好吃饭。”然后就出门了。
乔默端着马克杯坐在沙发上,觉得自己莫名有些不爽。
而聂之远还沉浸在自己的麻烦里。
顾岑舟画漫画虽然小有名气,但他一直用艺名,网上关于他的实名信息其实并不多。
聂之远倒是在外网上查到了他父亲顾明钊命案的消息,很多年前的旧新闻,但还是能看出在当时引起了不小的波澜。
因为顾明钊生前虽然谈不上身价百万,但到底也算个富商,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始终没有结婚,只有顾岑舟一个养子在身边。
顾明钊去世后,顾岑舟把他的大部分财产都捐了出去,股票也全部转手,然后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国内。
如果那十一张“日记”没有问题,那么顾岑舟的第二人格在这几年间出没的频率不算太低,但像谋杀养父这样的事情其实并没有再出现过。
直到那场车祸发生,然后聂之远“接替”了顾岑舟第一人格的位置,第二人格才忽然发作,杀掉了和对门林盛夏有过节的前同事,给魔鬼留下了“游戏开始”的信息。
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一个人空想总归不是个办法,聂之远从沙发上站起来,对乔默说:“能帮我个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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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钟后。
乔默看着聂之远卧室床上铺开的三张画,忍不住又问了聂之远一次:“所以你到底想让我看出点什么来?总得有个方向吧?”
聂之远抱着胳膊,眉头皱得死紧:“我也说不清……要不,你说说这三幅画给你的第一感觉是什么?”
乔默脱口而出:“迷人。”
聂之远眼角一抽,这三张画都是“第二人格先生”在他来到这个任务世界之后留下的“日记”,每一幅他看着都觉得怪瘆得慌的,乔默居然觉得迷人?
他指了指第一幅画——画上是一片烟雨蒙蒙的墓地,铅灰色的乌云沉沉地压下来,只看一眼都会觉得压抑。
大片的墓碑都淹没在雨水和雾气里,只有一块墓碑清晰地显露出来,但粗糙的石制碑面上一个字都没有刻。
就在那块墓碑下,黑色的土壤里开出了一朵玫瑰花。
血色的玫瑰,在黯淡的雨雾色调里,成为了唯一的亮色,看起来几乎有些刺眼。
“这幅画迷人在哪儿了?”
乔默皱了皱眉:“就是……很有意境,你不觉得吗?”
聂之远:“……”
还有意境,闹鬼的意境吗?
乔默想了想:“我刚才看画的时候就想起来那首歌了,你听过没?Six Feet Under,六尺之下。”
“我记得里面有一句歌词——我们的爱深埋在六尺之下,如果有雨滴落在坟墓上,是否还会有玫瑰开放……之类之类的,是不是和这幅画很契合?”
聂之远没听过,于是低头掏出手机来搜这首歌:“谁唱的你还有印象吗?”
乔默摇头:“不记得了,我也是很久以……”
她声音忽然一顿,不对,不对,对顾岑舟来说,她才变成人几天,根本没有很久以前这回事,更何况她上一次拿到手机没几天就被自己捏坏了,怎么能比他知道的歌还多?
这时候如果连顾岑舟也要怀疑她,那就太糟糕了。
万一再糟糕一点,这个世界根本没有这首歌,到时候她该怎么解释?他不听怎么办?
乔默偷偷瞥了聂之远一眼,指尖不由自主抽搐了一下,忽然没来由得冒出一股冲动,仿佛想要做点什么,好让这个人以后都老老实实地听话。
好在这时候聂之远那儿有了结果:“Billie Eilish唱的是吧?我查到了。”
乔默这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她松了口气,悄悄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指,问:“怎么样?歌词是我说的那样吗?”
聂之远“嗯”了一声。
他把百度百科来回翻了两遍,这首歌的歌词很简单,似乎是在感伤爱人去世,却只能在墓碑前向另一个世界的爱人诉说——
“像空气中的烟雾消散殆尽,
你就这样轻易地死去,
六尺之下深埋着我们的爱意……”
如果魔鬼那句顾岑舟的第二人格爱上了第一人格不是随口玩笑,那么这幅画和这首歌倒是正好符合顾岑舟失去第一人格时的心境。
聂之远又把目光挪到了第二幅画上:“那第二幅呢?”
第二幅画里只有一棵树,一棵根系歪歪扭扭,主干枯瘦可笑,却又生长得极为高大的树。
因为它细瘦的主干上分出了两根粗壮的枝干,左边那根长得枝繁叶茂,绿叶间甚至还有一窝探头探脑的幼鸟,但右边却像是遭过雷击,枝干发焦发黑,连一片叶子都没有剩下。
有点像是佛家里讲的“半枯半荣”的娑罗双树,只不过是合体成了一棵。
但聂之远对佛法一窍不通,枯荣树还是在武侠小说里读到的,拿来装逼都嫌囊中羞涩,好在他也并不觉得顾岑舟会用佛教的典故来做文章,要是佛法能度化他,也就没有这么一出幺蛾子了。
他问乔默:“这幅画又让你想到什么了?”
乔默刚才第一眼看到那画就觉得浑身都暖洋洋的,像是有一股热流顺着血管在全身流淌,她盯着画上的枯荣树看了一会儿,忍不住说:“感觉还挺温馨的。”
聂之远不可置信地看了她一眼,被劈死一半的树居然让她觉得温馨?这么惊悚的阅读理解能力,她当初到底是怎么考上大学的?
“你没觉得吗?”乔默伸手比划了一下,“这棵树看起来有点像……天使,额,折翼的天使?”
聂之远:“……没觉得。”
乔默指了指那棵树的主干和枝干,言简意赅地解释:“左右两边的枝干是天使的翅膀,你看左边这些叶子组成的形状,不像翅膀吗?”
这脑洞都开到天边去了,聂之远眯起眼睛:“你要是这么说,我还觉得这棵树看起来像《耶稣受难图》呢。”
“也可以啊。”乔默摊了摊手,“你自己说随便看的。”
她想了想,又随口说了一句:“反正这树长得左右对称,能看成好多东西。”
聂之远心里忽然一动。
左右对称……
他凑到了画跟前,仔细观察树干的纹路和左右两边枝干的形状和走向。
乔默说的没错,这棵树尽管半死半活,但除去树叶和细小的树枝,左右两边竟然是完全一样的。
这是一棵……双生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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