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零点,原本透明的窗子上映照出两道素净的身影,牧芷挑眉望去,意外捕捉到积年未见的背影。
她好奇地侧首,那位和她有过几面之缘的年轻人貌似喝过酒,脸颊泛起绯红,眼底蓄满水汽,单薄的脊梁支撑起远重于他自身的压力,脚下步伐却迈得平稳,相较于烂醉如泥的酒鬼体面了许多。
许是她明晃晃的红裙太过惹眼,不出分秒,年轻人以同样探究的视线看过来。
澄澄一双眼,底下一对圆润的卧蚕托举着,捧起眸底的笑意。
江理。
牧芷的脑海中倏地炸出这个名字。
他与自己的弟弟年龄相仿,脾性却截然不同。清透磊落、容载万物,谓“江”;清醒坚定、恪守本心,谓“理”。可陈旧的校服、随性的行径成了江理的代名词,表里不一的做派未能占据她脑容量的过多余地。
现下改头换面的江理站在她面前,人物和姓名属性的贴合令她心里连连称奇。
“牧姐,好久不见了。”
一个晚上,江理数不清说过多少次“好久不见”。
“真想不到还能再见到你,江理。之前听牧城说你转学了,没想到你能有这么大的变化。”
听出她的话外音,江理不置可否。
“你这是刚和朋友聚完餐?需要帮忙吗?”说罢,她指了指昏睡过去的关鹏。
“身上都是酒气,不麻烦了。”
攀谈不多时,轻奢低调的橘色越野车刺破夜幕,一个年龄约莫三十几的青年男人下车,大步流星地走来。
虚飘飘的大脑像海上失去依托的浮木,江理眯了眯眼睛,企图挤掉遮覆视线的水汽。
是牧城。
现实和回忆交叠,江理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牧城肯定不是冲他来的,排除这个,剩下只有一种可能,姐弟俩约着在酒店见面。
这个时间,这个节点,牧城不应该在局里忙个通宵,或者紧急补觉以免身体罢工吗?出现在酒店是怎么回事?
急匆匆瞥了两眼,才发现牧城完全换了副装扮。
换下御寒的皮衣和轻便的牛仔裤,一丝不苟的正装熨帖地勾勒出他的身形,肩宽腿长,符合人体结构的黄金比例。
他看见江理也是一惊,冤家路窄,怎么在哪儿都能碰见。
“混小子,等你半个点儿了,寻思你姐我时间不要钱啊?”
“工作忙,走不开。”
“早劝你别干了,死犟。”
手足无措的三人都是这段尴尬关系的主角,牧芷打过江理,江理打过牧城,牧城打过江理。
唯一涉事未深的牧芷只能表现得光彩些,连忙打圆场:“小江,这是牧城,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牧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能忘才怪。”
他本不想和江理打招呼,装瞎直接就走,奈何牧芷拉过他,圆滑地说:“八百年的恩怨了……你帮小江把人搬一下,完活儿就走。”
“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有爱心。”
顶嘴归顶嘴,他还是压下心底的不满,大手一伸,正眼也不给一个,“人给我。”
江理完全不想再卷入纷争,连忙听话地把人拱手让出,瞬感身上轻松不少,“谢谢。”
“带路。”
错身而过时,雪松木的味道钻入鼻腔,搭配苔藓的清新,古橡树林的潮湿和薄雾浮现眼前。
醇厚的木质香包裹下,江理的脑袋晕乎乎的,游离的思绪漫无边际,暗自腹诽果酒的后劲真大。
度数是多少来着?
关鹏他们不能往果酒里掺伏特加了吧?
正猜测着,冷不丁的问询搅乱他的思路,“你跟我姐认识?”
暖黄的光线洒落,酒店走廊空无一人,沉默的气氛唤回江理的神智,“她之前来找我……报过仇。”
报仇?
牧城紧急回想,好像确有此事。
“她知道咱俩是同事吗?”
江理皱眉,觉得牧城问错了人,却还是摇摇头:“应该不知道。”
“别跟她说。”
“为什么?”
“没为什么。”
江理的神智已经不支持他深究了,没话找话地问:“哦……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什么时候需要我向你汇报工作了?”
“好吧。我只是问问。”
江理走在前面,酒精熨平了他身上的尖刺,罕见地没回嘴。他揉了揉酸痛的脖子,白皙的皮肤在掌心的揉搓下泛起红晕。
牧城别开视线,空出手来捏了捏发热的耳垂,不自觉加快了步伐。
很快到了房间门口,没等江理插上房卡,他先一步把人扔到床上,没收力,刚挨到床面又弹起的关鹏溢出一丝闷哼。
“你轻点儿。”入门处传来一句叮嘱。
见江理停在门口迟迟不来,牧城不耐地轻啧一声,顺手帮关鹏脱下鞋子,解开西装领结,并把人塞进被窝里。
利落地做完这一套,他感到口渴,拿起床头的矿泉水便喝下去半瓶。
一切结束,房间灯还是没亮起来,牧城的忍耐达到峰值,头顶的怒火一触即燃。
扔下矿泉水,不顾关鹏睡梦中的痛呼,迈开步子朝门口走去。
房间内漆黑一片,房门大敞着,暖黄光倾泻进来,江理蹲在入门处背对他,在不完全的视线里,江理的黑发耸动,手下窸窸窣窣地忙着什么。
“你在干嘛?”
不悦的声音打破寂静,江理本能地回头。遮挡视线的半边身子错开,牧城得以窥见他手下的景观——
光滑的瓷质地板上躺着枚房卡,江理的手半缩进袖子,四指扣弄房卡边缘,妄图掀起一角。可他指甲修得圆润光滑,几乎没有着力点,甲缝被硌得生疼发红,也抓不住狡猾的房卡。
“……”
恶毒的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懒得跟醉酒的傻子较劲。
江理久久捡不起房卡也有点不耐烦,居然尝试硬生生扳起,加了大一倍的力气投入新一轮作业。
“真犟。”
牧城觉得有意思,蹲下观察他的动作,硬挺的西装布料顿时遍生褶皱。
两人紧挨着,膝盖相抵,牧城几乎能感受到布料下的骨头轮廓,清瘦有型。这才意识到江理穿得多薄。
牧城家境好,长得帅,做事张扬,从小到大,受过很多少男少女的青睐,青春期的情书塞满整个桌洞,但他忙于学习,并没有理睬。后来上了大学,警校的生活没比高中放松多少,毕业后更是投身工作,私人时间寥寥无几。
家里催婚,他也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直到闲暇时刻,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心中还未形成一套完整的择偶标准,相亲也宛如大海捞针。
思来想去,他仓促立下第一条准则——美观。
江理的手生得好看,白净细腻,极具骨感。除了指尖发力的部位泛红,其他地方都有种病态的白,手背更是青筋突起,牧城咂嘴:“你是不是气血虚,营养不良?”
牧大夫坐诊,江理听后赞同地点点头:“我也觉得。”
眼见江理不辞辛苦地尝试,他愿意暂且放下恩怨,欣赏这出养眼的哑剧。
鼻息交叠,他无意识地凑近了些,毛寸蹭过江理的皮肤,也浑然不觉。
后者可就是不同的心境了,他一心急于捡起房卡,想着赶紧安抚完关鹏了事,回家喂猫。一心觉得脸侧发痒,始作俑者还无知无觉,害得他不得不抽出另一只手来抓痒。
偏偏手滑得厉害,身旁的人也没有出手帮忙的意思,他急了,吐出一个字:“痒。”
热气喷涌,牧城这才意识到自己越界了,他挪了挪位置,拉开距离,偏过脸还能看见江理脸上细小的绒毛。
膝盖一凉,江理又本能地追上去。腿侧的皮肤习惯了温热的触感,乍一离开,颇不习惯。
牧城见他又当又立,没躲开,嘴上却嘲笑道:“今天早上不是很硬气?”
他只是自顾自嘲讽,没想着面前的呆瓜能给出回应,谁知江理点头,诚实道:“我也要面子。”
“……你到底醉没醉?”
时间分秒流逝,房卡被挪至地砖相接的缝隙间,借助微小的地势落差,江理终于捡到房卡,吹了吹灰尘,往卡槽插去。
房卡被他竖着攥在手心,调整角度,对准卡槽,他竭力眨了眨重影的眼,奋力摁下。
谁料房卡底端触及槽口,他没拿稳,房卡又掉到地上。
“……”
“你是不是小脑发育不完全?”
眼看他又要蹲下重复方才的动作,牧城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制止他的动作。
“我没那么多时间跟你耗。”说着,便弯腰捡起掉落的房卡,插入卡槽,随着嘀嘀的提示音响起,房间大亮。
江理被强光刺得睁不开眼,待不适应的感觉消失,才睁开双眼。
砰的一声响起,牧城踹上房门,拉着他里走。
随后感觉肩膀一沉,他被强行摁下,坐到床边。
江理在牧城面前向来跋扈嚣张,就连再见也是带着刺。
酒精麻痹过后,恶魔被天使取代,一副天真面孔。
趁人之危四个大字浮上心头,牧城心底的天使连忙拂去罪恶的想法,逗傻子的事,他虽然乐在其中,但总有些罪恶感难以消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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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雪松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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