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烈士

回到警局后,警员向妮妮核实部分细节,根据她提供的证据陆续找回被拐卖的女孩,嫌疑人落网。

刘英华和妮妮团聚,向警方供述自己二十年前被拐卖的事实,准备与付晓东离婚。

付晓东和其他嫌疑人,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连同全部案件材料,一并移送检察院处理。

警方持续侦查背后的犯罪网络,本案告一段落。

付高明知有危险却挺身而出,为救妮妮牺牲,经逐级审核,追授为烈士。

咔哒,门锁转动的声响。

牧城推开付队办公室的大门,里面空荡荡的,没了年迈却依旧挺拔的身影。

办公桌椅摆放得整齐,椅子收进桌下,桌面摆着电脑和绿植,再无其他。往日被卷宗和资料堆得看不清本色的桌面完全显露出来,桌漆像黑洞,吸走他的情绪。

他抬起脚,走到窗边,拉开百叶窗,唰一声,阳光瞬间倾斜进来。日影穿过光秃秃的树枝,跳跃着落到地面上。他挪了挪脚,避开那一处阴影。

右手边的资料柜上了锁,隔窗望向里面的物件,他有些焦急地掏出钥匙,对准锁孔,手抖着没插进去,试了几次,一串钥匙在他手心里发出清脆声响。

感到肩膀被人拍了拍,随后掌心的钥匙被人接过去,准确无误地插进锁孔,打开了柜门。

郑局捧出他的目标物件,小心翼翼地擦拭后递给他。

细细的尘土被牧城大动干戈般擦了一遍又一遍,指腹被染黑,他毫不在意。

外层玻璃被擦得发光,他极珍视地看着红底金字的表彰。

蒙尘的功勋在这一刻鲜活起来,跃动着在他脑海回溯无数遍。

从业二十余年,付队获得优秀人民警察称号,个人一等功、二等功表彰摆满面前的柜子。他打心底里尊重付队,也为他高兴。

可是这次的表彰,他极不情愿接受。

“大家都在下面等着你呢。”

“……”

“……别让付队久等。”

牧城捏了下鼻尖,快速把一系列表彰装进纸箱,封了口。

这是给付队家属的交代。

烈士陵园。

天高风轻,云卷云舒。

广阔的天幕下,熟悉的、不熟悉的警员,老张,夏月,武双……还有江理,妮妮,刘英华,一身黑衣,低垂着头。有的轻轻擦拭眼角,有的默不作声。

纵使场面盛大,他的视线汇集到人群尽头的那一点,是付队的墓碑。

几束菊花放在墓碑两侧,冷冰冰的石碑被无数尊敬他的人送来的花束簇拥着,倒也不显落寞。

他缓步走到尽头,蹲下身,笑笑说:“付队,看来大家都很想你。”

妮妮走到他身边,把那件外衣递给他,“……对不起。”

原本强颜欢笑的脸上出现一丝裂痕,他背过身,粗喘着磕磕绊绊地说:“没、没事。”

妮妮放下一捧菊花,将它工工整整地摆正,花束随着微风拂动,掠过墓碑上的字迹和石纹。

他把外衣放在大腿上,叠整齐,放到墓碑正下方,轻轻地抚平颠沛流离中落下的褶皱,轻声说:“付队,衣服你凑合穿……不是徒弟抠门,今天没时间……改天,改天给你买更好的。”

碧空如洗,安详广袤的陵园中,排排石碑矗立,无数英魂安息黄土,庄重肃穆。

江理捧着手心的花束,迟迟没有放下。视线不远处,牧城几乎是跪在黄土上,平日宽阔的极具压迫感的肩背前缩,他将脸埋在手心,身体以一种微不可察的频率抽动着,在广阔的天地下显得颇为渺小。

记忆像潮水袭来,两道年轻的背影在他的脑海重叠。

触景生情,他不自觉加重了力道,菊花被他死死攥在手心,刻骨的酸痛伴着眼泪一齐涌出,他猛地转过身,咸湿的液体滚落,黑衣留下水痕。

有那么一刻,他觉得,之前水火不容、针锋相对的牧城,竟和他通过脚下的土地相连,形成一道虚无缥缈的连接。

刹那间天空灰暗了,他的视野里只剩下牧城、墓碑和从他脚下发出的,蜿蜒至牧城身下的无形的线条。

这条线,只有他们能看见,能触碰,能感知。

他匆匆献上菊花,犹豫着安慰人的那只手最终落回身侧,快步走了。

下午没课,但江理记得发出的约定。

——周二下午三点,旧提咖啡馆见。

这条消息发出后石沉大海,似乎对他莽撞的行为感到不解,对方最近也没再给他发其他信息。

他不清楚对方什么目的,如果只是想通过监视他,对他生活中开裂的缝隙指手画脚,先前他能够包容,可是现在他厌倦了绕圈子的游戏。

对方正在暗处监视他的一举一动,想到这,他浑身发麻。

如果对方想通过往事威胁他以获得好处,他倒是愿意付出。

无论如何,他都想知道对方是谁,所以并不考虑报警。

一个清楚他的过往,熟知他的现在,知晓他的为人,也洞悉他的弱点的人,一定是彼此熟悉的人。

他的心里,无端冒出一位经年未见的嫌疑人。

——邋遢的胡渣,浑身的酒气,吹胡子瞪眼,面目狰狞。

会是他吗?

正想着,车子稳稳停靠路边。

他下车,去了旧提咖啡馆对面的餐厅。

现在是上午九点,他还没吃过早饭,准备在等待过程中把中餐解决。

这家餐厅是他三分钟前临时选定的,只因地理位置很好,巨大的落地窗正好和旧提咖啡馆面对面,眯起眼细看,越过两层玻璃的阻隔,甚至能看清旧提咖啡馆的客人。

服务员递过菜单,他本想吃得简单点。

不巧,一道熟悉的身影走过与他一墙之隔的落地窗,大门从里侧拉开,服务员的整齐欢迎口号中,牧芷走了进来。

他双手交叉,支起胳膊,脑袋垫在上面,看到牧芷时微微一愣,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礼,站起身冲她笑笑。

牧芷显然也看见了他。

江理直接从烈士陵园打车到这,未来得及换下黑衣。

他鼻尖精致,下颌清晰,衣服衬得他皮肤瓷白,一头乌发乖巧地顺重力自然下垂,一副被顺毛顺到服贴的模样。

牧芷眉头一跳,见惯了名利场上大腹便便圆滑油腻的老总,也见惯了警局五大三粗虎背熊腰的糙汉子,虽说周身也围着不少追求她的男人,各式各样的都有,可江理——

薄唇抿起,勾出一道浅浅的弧度。仔细看,摆在明面上的笑意在他眼底却捕捉不到分毫。

牧芷左右逢源长袖善舞,早练就了藏起狐狸尾巴化身为人的本领,面前人公式化的假笑自然按响了她心中的警戒。

她回以相同的微笑。

不介意江理对她的排斥,她自然地拉开对面的椅子落座,问道:“一个人?”

“对。”

她提出建议:“真巧。要不要一起?”

江理心头一跳,却没有表现出来,说出的话和他今天的装扮一样称心如意,“好。”

牧芷接过菜单,“这顿我请,有什么忌口的吗?”

“没有。”

他独自一人出国,吃不惯洋餐,就学着自己做饭。刚开始,他没钱,只能买面包吃。放在面包机里加热,唰唰弹出来后,再抹上乱七八糟的酱汁加工,就算是能入口的饭。后来有钱买食材和厨具,八大菜系都会做,逐渐熟能生巧,向甜点进攻。

国外风餐露宿史逼得他不得不低头,有吃的填饱肚子就行。

“对了,江理,还没问过你现在做什么工作呢?”

对上牧芷的笑意,耳边突然响起牧城的叮嘱。

——别跟她说我们是同事。

为什么?

他好像问过这个问题,牧城是怎么回答得来着?

……

牧城是个家里有矿的隐形富二代,这个他知道。牧芷接管家业,干得红火,蒸蒸日上,这个他也知道。所以无可避免的,他想到,自从上次见面,牧芷是否做好背调。站在牧芷的角度,这是一名合格商人的基本素养。但是对他来说,底裤被扒个精光不是好事。

没有任何一个穿惯衣服的文明人热衷于赤身**地在他人面前晃悠。

那是变态的工作。

犹豫片刻,他决定遵守约定:“在大学当老师,教学生。”

反正不算说谎。

果然牧芷没有戳穿他,反而问:“你和牧城现在还有联系吗?”

牧城到现在还没通过他的好友申请,两个人除了不得不见面时会产生一点交流外,基本没说过话。尽管他自以为是得认为他和牧城的关系有一定的缓解,于是诚实道:“偶尔。”

“为什么这样问?”

“我注意到上次,牧城和你的隔阂好像没那么明显了,随口问问。”

“是嘛。”

“与人结缘不是什么坏事,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和谐相处。”

“嗯,我和他现在没什么交集,估计以后——”

他想起陵园里牧城背对着众人,蜷缩的肩膀,弯折的膝盖。

他低头,脖颈呈现一道优雅的弧度,视野里,脚下那道仅他可见的线条不断明灭,延伸至远处。

“……难论以后,走一步看一步吧。”

“我很高兴你能这么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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