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专心于量体中,没察觉许亭月神色不对劲,坦言道:“赵公子不是小姐的未来夫婿吗?怎么还问起我这个裁衣人来了呢,小娘子莫不是不好意思了……”
她的话顿住,只因许亭月听完此句后,便一溜烟地跑了个没影。
“小娘子,这尺寸还没量完呢!”
身后是妇人急切的喊叫声,许亭月却置若罔闻,脚下步子迈得飞快,几乎是没有停顿地就跑到了书房中。她推门而入,问坐于案前的父亲:“爹,那绣娘说什么赵公子?赵公子是谁?要娶我的人难道不是谢迢夕吗?”
许尚书怔愣片刻,似是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知道了,缓缓道:“今日传来消息,谢将军私下通敌,让出了城池,却被诡计多端的突厥人取了脑袋,眼下正挂在失守城池的城门之上。谢迢夕如今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恐怕已遭遇不测了……”
他叹了口气。
乍听此言,许亭月只觉天旋地转,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极为不真实。
她不可思议道:“爹!这怎么可能?你与谢伯伯是至交好友,更是亲眼看着谢迢夕长大的,最该清楚他们的为人!通敌叛国之事,他们怎么可能会做?!”
许尚书脸色晦暗不明,掩去眉眼间的哀痛,郑重道:“我信与不信,不是要紧事。亭月,此消息一经传回,朝野上下俱为震惊,皇上大怒,下令将谢家上下几十口人全部处死,不留一个活口。你自小便与迢夕一同长大,关系亲厚,焉知这怒火不会撒到你身上?眼下必须得为你寻个夫婿,表明与谢家割裂之决心,方才保住你的性命。”
他说着,语气已带上一分不容拒绝:“我已为你选定,是我的学生,名为赵正,为人持重,样貌上乘,如今在京兆府做官。爹帮你把过关了,你嫁过去不会吃苦。”
“可我都未见过他!”许亭月从未想过父亲会说这些话,她以商量的口吻道,“爹,眼下不是急着把我嫁出去的时候,我与谢家表面上没有实打实的干系,不会出什么事的。我们如今该做的,难道不是帮谢家洗清冤屈吗?爹,我要去找谢迢夕。”
“胡闹!”
许尚书怒道:“如今京城人人自危,生怕与谢家沾上一分关系,你可倒好,说出这些胡言乱语来。你可知,若被外人听到,会是何等后果?到时候,不止你的安危,恐怕许家上上下下都要遭殃!此后,莫要再提半句这种话!婚约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下过后,便没有转圜余地。”
他看向泪盈于睫的女儿,狠心道:“婚期定于五日之后,虽时日紧急,但该有的一样也不会少。亭月,你是我的女儿,我会让你风风光光嫁出去。你且安心回屋待嫁。”
说罢,许尚书叫来几个侍卫,将许亭月几近于绑的方式,送回房中。
浮云蔽日,天色逐渐暗下。浓重夜色中,许亭月一动不动,抱着腿呆在榻上。眼睛酸涩得触一下就疼,泪痕留在脸颊两处久久不散,可她全然顾不上麻木的身子了,甚至连动弹一下都不想。
怎么可能呢?
谢家世代忠良,谢伯伯不知打赢了多少次外敌,怎可能做出这种事?还有谢迢夕,他走时斗志昂扬,那么意气风发,如今不知道在哪里?他若知道谢家被人如此构陷,定会气得火冒三丈吧?他真是个骗子,分明说回京就娶她,如今她都要被嫁给别人了,他人去哪里了?怎么这么狠心呢,连一句话也不给她留下。
她的泪水又缓缓流出了。
真奇怪啊,她以为泪都干了,怎么还有呢?原来人的泪水是流不完的吗?
温热的眼泪顺着脸颊,淌到下巴处,再毫无预兆地滴落至衣袍上,洇出一个暗色小圈,片刻后,那小圈越来越大,蔓延开来,直直要将整个屋子充满。
许亭月在无声地哭泣。
屋门传来“嘎吱”声,一个人进来了,见到许亭月的模样吓了一大跳,心疼地为她擦去眼角的泪:“小姐,你这么哭怎么了得?莫要把自己的身子给哭坏了。”
许亭月空洞的眼神因她的到来变得聚焦起来,她抓住来人的手,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般:“采荷,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快,让我出去。”
采荷递来一碗蛋羹,声音大得让外面看守之人都听得清:“小姐,这是夫人特意为你做的,快趁热吃了吧。”
随后,她低声暗道:“小姐,如今房门外有两个看守,门上更是挂了一把锁,那钥匙放在夫人那里,任何人能拿不到,唯有送食之人才能持有片刻。就连我待会出去后,也是要把钥匙还到夫人处的。”
一听此言,许亭月顿觉头昏脑胀,险些一头扎到床沿处。她从未想过,爹娘此次竟做得如此狠,连一点空子都钻不得。
采荷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担心道:“小姐,你担心谢公子,我知道。可眼下风头正紧,老爷做出此事必有他的考量,你不如就听了老爷夫人的话,别再做有损身子的事了。小姐你已经一天一夜未进食了,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什么都比不上你的性命重要啊。”
“你是奉爹娘之命来劝我的,”许亭月霎时明白,不过转念一想,采荷是她的贴身丫鬟,自小一起长大,亲密无间。若不是因此,爹娘又如何会放她进这屋中?
亭月轻轻牵动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以宽慰采荷。她道:“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
“采荷,你只知我是为了谢迢夕才赌气绝食。可我要告诉你,夫婿乃是与女子共度一生之人,往后无论贫贱安乐,我都将与他携手面对。夫妇一体,休戚与共。
而我与那赵正素不相识,就连他人长什么模样,身高几尺我都不清楚,我便要如此稀里糊涂地嫁给他吗?这或许对爹娘来说是眼下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但我却不想把下半生与这个连面都没见过的人绑在一起。”
她的语气真心实意,采荷大受触动,同为女子,她自然能体会到其中不易。
“可眼下老爷夫人已是打定了主意,事事严密,我也不知该如何才能帮到小姐。”
许亭月陷入沉思,眼瞧着送食时间就要过了,她灵光一闪,招手示意采荷,在她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采荷瞪大眼睛,随后郑重地点了点头。
“小姐,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人带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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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满山,人迹灭。
皑皑白雪飘扬而下,覆盖住整座大山,地面如同铺上了层洁白大毯,一丁点的泥土也休想免除。此地荒无人烟,宁静地像游离于世外,唯有雪兔偶尔穿过,留下几串细小脚印。
不知过了多久,浅印旁出现了另外的脚印,又深又长。
几人在雪地之上艰难地走路,虽然动作徐缓,但步子从未停住。
“小将军,我们这样走,能走出去吗?”
脸上布满血迹的人抬起头,撩开额前的乱发,看了一眼广阔无垠的天,坚定道:“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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