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萧回到租的房子，怕打扰到舅舅，开门后也没开灯，蹑手蹑脚地往自己房间走去，可是却被黑暗中突如起来的一声吓了一跳。

“又野哪里去了，电话也不知道打一个。”萧兵歪在客厅的沙发上已经睡了一觉，听见开门声又醒了。

萧兵今天刚接了一个新活儿，可是他一个人忙不过来，又舍不得把事情拱手让给别人，本想等侄儿回来跟他说说，没想到一等居然等到快十二点，

郁萧挺不愿意看见舅舅这个样子，四十五岁都还不到，却因为长期的户外劳动加上嗜烟嗜酒，黝黑的脸上爬满褶子，在昏黄的灯光下咋一看，像个五六十岁的老头。

“舅舅，我今晚碰见表弟了。”对着舅舅才会叫萧清华为表弟，只为了不惹他生气。

萧兵听到儿子的消息，这才有了点精神，坐直了歪在沙发上的身子，“他个小兔崽子，又在哪里鬼混，怎么没跟着你回来？”

刚睡醒被灯光晃了一下眼，这才看清郁萧脸上有一处淤青，“脸上怎么了？你们动手了？”

“没事。”郁萧用手摸了摸脸上的痛处，“他说他现在挺好的，让您别挂念他，等他混好了自然会回来看你。”郁萧省略了烦人那句。

“等下次你再看见他，你叫我去，看我不把他狗腿子打断。老子照顾他下半辈子吃喝拉撒，让他在外面瞎胡闹。”萧兵气急了，又用力的咳嗽起来。

郁萧把茶几上的水杯端给萧兵，接着说道：“舅舅，您不能光说不练啊。还真是要好好管一管他了，他现在混的是□□，整天跟那些不务正业的人混在一起，以后能有个好吗？现在不管，要是以后真出了什么事，就晚了。”

这不是郁萧第一次跟舅舅谈萧清华的问题，每次他俩事先说得好好的，但是当他把萧清华揪到舅舅面前时，萧兵之前恨恨地教训儿子的豪气瞬间变成了嘟嘟囔囔的责骂。萧清华知道他爸不会把他怎样，对他爸的唠叨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结果硬是把个儿子惯成这样。

“怪老子，都怪老子没管教好他。你们俩老子不是一个样教的，你咋个没变成他那样？”萧兵气不打一处来，如今侄儿都敢教训他了。当初他给儿子取名清华，可是冲着培养他上清华大学的，可是，谁知道把他竟烂泥扶不上墙，别说大学，初中毕业证如果不是九年义务教育怕都拿不到手。

郁萧皱了皱眉头，心想，我能和他一样吗？虽然在舅舅身边长大，都是指东往东，指西向西，除了一条，他是跟萧兵别着干的，那就是读书。

这一点上郁萧非常有主见，不管他舅带他们到哪里，郁萧第一时间就会去找学校，旁听生也好，借读生也罢，只要能上课，他就满足。

“读书读书，读书能有出息么？”

“那舅舅，萧清华为什么叫萧清华？”

一句话就把他舅舅怼的哑口无言，这是郁萧唯一一件跟他舅舅对抗的事情。萧兵没办法，只能从经济上控制他，读书可以，但是你得自己挣钱，他一个大男人带两个娃的确不容易，郁萧也体恤舅舅的辛苦，所以除此之外他都很听话。

而他表弟萧清华就不一样了，从小就是个惹事精。读书的时候，不是今儿不是把窗砸了，就是明儿把门把给卸了，三五不时得打一架，赔礼道歉加赔钱。萧兵所谓的教育就是：打过了，可是下不去重手；骂了，可惜儿子不听。

两个孩子也打架，虽然萧清华不是郁萧的对手，但是想着小孩子打架也闹不出什么大事，萧兵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是指着郁萧能把他儿子打服帖。所以萧清华敢跟他老爸犯冲，但是却不敢跟郁萧正面冲突，他还是怕拳头。

“舅舅，我不是这个意思。他现在还小，做什么还闹不出什么动静，您再想办法治治，说不定能让他改邪归正。”

萧兵烦闷地点起一支烟，“治他个球球，老子连他的人都见不到。最好给老子死在外头，免得老子一天到晚替他担心。”不知道是被烟呛到，还是气急攻心，萧兵又剧烈咳嗽了一阵，“被你这一通说得，搞得老子正事都差点给忘了。今天老潘打电话来说又接了个工程，会分点给我做。现在手头上的事正在收尾，明天你先过去把事情接过来。”

“哦。”每次说表弟，舅舅总能把话题岔开。

“行吧，早点睡，明后两天你就安心跑这个事情，听说是市政工程，就是把街道两边的墙面套个白，如果明天就可以开始，你就听安排，其他的事情你暂时就不用操心了。”

萧兵说完他所谓的正事，就回房间睡觉去了，萧清华的事情又这样被撂在了一边。

郁萧很无奈，萧清华这样下去准有一天出事，但是他实在不知道舅舅怎么想的，任其自然吗？

躺在床上郁萧也有点辗转反侧，周末不用跟着舅舅去和泥浆，郁萧还有点开心，不管跟谁在一起，气氛总不会跟在这个家里一样压抑。

但是他睡不着，不是因为这个，他的脑海里浮现的都是耿晖的身影。

在遇到耿晖之前，他从来不相信缘分，但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跟他碰见，让他也在质疑否真的存在所谓的缘分，至少在他跟着舅舅漂泊流浪的这几年里，曾经相遇过的人，离开后就再未见过。

耿晖其实挺扎眼的，至少一米八吧，因为他在他身边，还矮那么一丢丢。所以那次在省城，即使他一个人面对好几个小混混，拳打脚踢之余，余光也瞥见了耿晖，所以打的更卖力。后来再听见耿晖的声音，他才想起那一声“警察来了”，是耿晖喊的。

如果算上那次，耿晖到现在救过他三次。如果这都不算缘分，那他妈的什么算缘分。

重点是他们现在还是同桌，这点让郁萧其实很头痛。他上高中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抓住学习的机会，他觉得这是他摆脱现有命运的捷径，可是坐在耿晖的旁边他上课总是有点心猿意马。

但是如果让他换座，他又舍不得。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耿晖会一直对他那么好，难道真的是欧阳老师那句话吗？郁萧又响起晚上两人一段无聊的对话，现在有点心疼把耿晖怼得哑口无言，把别人的好心当作驴肝肺大概就是说他这种人的吧。

想着想着，思绪渐渐飘散开去，竟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早上还不到六点的时候，郁萧就被萧兵吵醒了，混沌中忘了今天不用跟萧兵上工的事情，翻起身准备下床。

“你再睡会，我就是想起昨天忘了跟你说，见到你潘叔嘴甜一点，我买了条烟放茶几上了，你今天给捎过去。”

郁萧木讷的在床上发了几秒呆，听见关门的声音又仰头躺下。太困了，一不小心竟睡到八点多，还是被萧兵的电话给吵醒的。

他没有立马接电话，而是急忙起床简单洗漱了一翻，收拾好东西出了门才给舅舅回了个电话，说正在路上，萧兵又叮嘱了几句，郁萧这才松了一口气。很难得睡个回笼觉，居然忘形了。

郁萧按照萧兵给的地址，很快就找到了程叔的办公地点，也在城南，坐几站公交车就到了。

萧兵跟老程是老相识了，之前在外地打工认识，后来老程回了荆城，搞了一个小的建筑公司，专门承包荆城和周边的一些业务，上次也是因为省城的事情快结束的时候，萧兵跟老程打了个电话，两人寒暄了几句，没想到这边还真有事情做，萧兵也就带着两个孩子过来了。

郁萧比他舅舅嘴巴活络多了，一见面潘叔潘叔的叫个不停，老潘记得这孩子，上次带他们吃饭，这小子一直敬他酒来着，小嘴说话可甜了。

“潘叔，我舅的一点心意。”郁萧见办公室没人后才把萧兵准备的一条中华香烟给拿出来，老潘接了后，郁萧才又笑着对老潘说道：“潘叔，我不懂事，说了您也别介意，其实抽烟对身体挺不好的，您悠着点，偶尔解解馋还行。”

“我跟你舅舅啊，就这点嗜好。以前老挤在一处抽烟。”说着说着烟瘾就犯了，点了一只烟，夹在手中，吸了两口，才悠悠的说道：“你到是得多提醒提醒你舅舅，是不是压力太大了，感觉人憔悴了好多。”

“是啊，舅舅带我和表弟俩个孩子挺不容易的。不过，我们能来荆城全仰仗潘叔。昨晚舅舅很高兴，拉着我讲了老半天，说潘叔讲义气，有好事都想着他，给他介绍活，这年头一个人在外面跑工其实挺不容易的。”

“让你舅舅别客气，既然他肯来荆城，也是看得起我老潘，我能照顾的就尽量照顾。他可能没跟你讲过，我们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就认识了，那时候天南地北的跑，现在想想也是一段不错的经历。”

萧兵当然不会给两个孩子讲以往的陈年旧事，以前一起打拼的朋友个个都混得比他好，他哪好意思把那些人搬出来说，要是孩子们一问，那他们现在呢？他要如何回答。

郁萧知道舅舅的心思，不过看着潘叔意气风发的吞云吐雾，自然得接着奉承，“我舅也经常说，以前就数潘叔机灵，做什么都胜人一筹，所以现在才这么本事自己开一家建筑公司。”其实也就一包工头。

老潘很吃这一套，嘴上的笑意就没消失过，“小打小闹。以前什么都不懂，瞎胡闹。你看，一晃孩子们都大了。”

“可是潘叔看着还很年轻呢，走出去别人肯定说您三十出头吧？”

郁萧逗得老潘哈哈大笑，“你小子！”

“那，叔，是不是今天就可以上工了啊。我舅说让我一切听指挥听安排，反正哪里用得着我的地方您尽管使唤。”

“行，也就城南老街那一片小区，划片，政府要求两个月完工，我看看啊。”

说着老潘从抽屉拿出一张表格，郁萧虽然坐在办公桌对面，但他视力很好，偷瞄了几眼，大概是一个分工表。他见老潘用笔又在纸上涂改了一番。又拿了一张纸对着分工表抄写一翻，递给郁萧，“就这片吧，离你们住的地方近，也方便。”

郁萧双手接过来，连声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