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到了那栋楼,楼外弥漫着树叶的清香,墙壁上有一些用石头和花汁画成的奇怪涂鸦。像鸟,但是鸟的翅膀非常干瘦。
他们走进那栋楼,走在幽暗两侧闪烁着摇曳跳动烛光的长廊上,每走几步就是一扇门,门里偶尔传来走动的声音,有时能听见比较尖锐的孩童说话声。
后院静,这里也静,只不过寂静中会让人莫名产生躁意。
查普曼走在前面,余谨和卡什并肩走着,后方没有人,但余谨总觉得有人在跟着他。
他将头发别在耳后,心绪乱了,脚步也乱了。
长廊里回荡着几人的脚步声,越往里,越密闭,空气仿佛越稀薄,余谨不安的掐着手,更加频繁地回头。
卡什看到他紧张的样子,抓着他的手问:“怎么了?”
听到声响,余谨应激地回过头,惊恐的视线扫过卡什疑惑的脸,直直转向后方,他停在原地,呆滞地看着后面不远处拐弯的位置,他甩开卡什的手,慢慢朝那个方向挪步。
鞋子踩在木质地板上不断地发出啪嗒的声响,两种各异的脚步声混杂着,但这条走廊上的三个人中,只有余谨正在走路。
脚步声引得查普曼也回头看他,看着逐渐朝拐弯处走近的余谨,他用力握住烛台,就连烫手的才融化的蜡滴到手上了都没发现。
一滴蜡从烛火下方漏出,滴在地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固住,蜡块上的一点热气也在顷刻间消失不见,在热度散去的那一刻,后方传来砰砰的轻响,一道长影伸过来,在露出一半前彻底停住不动。
余谨盯着那道被拉得无比细长的影子看,抬脚朝影子走去,他踩在影子上,朝右边看去,发现一颗被涂满色彩的大球。
他朝大球走去,蹲下想把球拿起来,但手才碰上球面,一只苍白布满殷红鞭痕的小手就伸了过来把球拿在手里。
余谨顺着那只伤痕累累的手看过去,看到一个表情阴狠的小孩,他看起来不到十岁,但脸上的表情却非常成熟,眼睛上下动了动,似是在打量余谨。
他怀里抱着的球挡住了他的上半身,露出来的小腿上也长了七八道鞭痕,有些看起来是新伤,有几个好像就是这几天才打伤的。
小孩沉默地看着余谨,直到查普曼和卡什出现前,他一直安安静静地站在那。
“回自己的房间,不允许在走廊上乱走。”查普曼看着那个小孩,握着烛台的手松了松,走到他面前,蹲下握着他的手以一种慈祥的状态不断摩挲,烛台稍稍一歪,已经融化的烫人的蜡就这么滴在小孩的手上。
小孩想把手抽回来,但却被查普曼紧紧抓着,查普曼微笑,眼睛一弯,说:“知道错了吗?”
“呃嗯嗯嗯……”小孩疯狂点着头,球也差点没拿稳掉在地上。
余谨听到小孩似乎隐忍的哭泣声,觉得奇怪就朝那边看了眼,但查普曼高大的身体完全挡住了小孩,余谨看不见,只能静静在旁边等着。
滴了四滴,那边的皮已经被烫皱起来了,蜡还粘在上面没揭下来,查普曼看着那四滴微黄凝固的蜡,渐渐松了手,冷声道:“滚回屋里。”
小孩转头就跑了,余谨看着小孩一跛一跛的脚,又看到他小腿肚上的伤,忍不住眉头一锁,质问:“你们家族的人经常虐待孩子?”
查普曼直起身,“只是为了更好地管教他们。”
余谨扯着嘴角,冷嘲热讽道:“难道只能靠这样才能教好孩子?”
查普曼转过身,嘴角噙着笑,漠然地低头看向余谨:“这是西奥多家族私事,您……”
“纵使您是首领的人,也无权过问吧。”
余谨当即顿住,尴尬地低下头,耳尖霎时红了。
“抱歉……”余谨不得不说。
查普曼手指碰上烧得滚热的蜡烛,指甲抠进去,面色平常:“再往里也还是房间,你不巧,决斗场的决斗在两日前就全部结束了,决斗场也已经清理完,您要看怕是要等到两年后。”
余谨欲言又止地看着他,又转头看了眼卡什,卡什抬了一下眉,信步走到他身后,“还想看什么?”
查普曼看了眼自己被烫红的手指,猛地把手指抽回,但蜡烛已经被他劈开了,裂口上半部分掉了出去。
火光消失在快碰到地面的那一刻。
余谨被掉在地上的蜡烛吸引去,只看到一直举着蜡烛的查普曼弯腰将地上的半截蜡烛捡起来,从未朝他和卡什看一眼。
“我……我们回去吧。”余谨抬眼看向卡什,眼里满是惋惜。
卡什摸了摸他的脑袋,温和道,“好。”
查普曼听着二人的对话,心底逐渐放松。
他带二人出去,走到楼外中央拱门前,查普曼举着断掉的烛台立在那,看着一高一矮挨在一起逐渐远去的两个人影,视线停在二人中间的细微缝隙里,幻想着右边较为纤细身影忽然在自己面前爆开,血肉模糊。
余谨摸了一下后颈,又转头看了一眼,但身后已经没有查普曼的身影了。
“怎么了到底?”卡什握住他的手,和他十指紧扣,关切地问,“刚刚在楼里也是,怎么这么不对劲,身体不适吗?”
余谨恍恍惚惚地摇着头:“我总觉得有人在看我。”
卡什长长地“哦”了一声,朝后上方一指,“你是指他们吗?”
余谨看过去,只见他手指的方向有一个四周空无一物,毫无遮挡,仿佛耸入云端的瞭望塔。
瞭望塔上站着两个背着弓箭的人,一个面对着余谨的方向,另一个则在不停地走动。
余谨定睛才能看清他们,忍不住多嘴问:“隔得这么远还能看清,能射中吗?”
卡什松开他,捡起了地上的一个石子,在掌心掂了掂,用力掷向瞭望塔的方向。
原本定在原地不动的人忽然迅速取出弓箭,对着飞在半空的石子射去,尖利的箭头穿过石子,将那块不大的石头四分五裂。
余谨呆愣愣地看着这一幕,完全忽视了朝自己飞来的没减速多少的箭。
最后还是卡什把他从原地拉走,他才躲过去。
“这,这怎么可能?”余谨看着斜立在地上的箭,难以置信,这种威力的箭居然是人拉弓射出来的。
卡什轻拍着他的背,“怎么不可能,西奥多家族培养人的能力确实强。总营外猎小队里有不少西奥多家族的人,不过……”
余谨看向他,“不过什么?”
卡什又牵着他,神戳戳的,“等回去再说。”
余谨刚要问为什么不现在说,下一秒他就在卡什后面的那片树林里看到藏在层层树叶后的人脸,心“噔”地响了一下,他用力抓着卡什的手,战战兢兢道:“回去再说。”
余谨僵硬地回过头,又偷偷往右边看了一眼,果真又看到了一个人。
卡什揽着他的肩,在他耳边说,“别怕,我在呢。”
余谨脸色难看极了,忍不住往卡什那靠了靠。
最后彻底走出林子,走出西奥多家族领地,余谨紧张的情绪才缓和了点。
他问:“这个家族一直这样吗?”
卡什点头:“嗯,他们警惕性很强。”
“可,”余谨说,“可,可你是首领啊,我,我跟着你来的……”
“你还记得我和西奥多家主说了什么事吗?”
余谨:“记得,你让他派人去索莫部落。”
卡什看着他,“你不觉得哪里奇怪?”
余谨眨了眨眼,恍然大悟,“难道是他们想……”
“那你为什么还留着他们?”
卡什说:“他们只是想要一个部落,大不了给他们一个。至于杀掉他们……西奥多家族培养出来的人确实很强,我没有理由不用。”
余谨又问:“那为什么是索莫部落?而且,他们也没有接受,他们不是要费洛莱恩吗?”
问完,余谨心里差不多就有了答案。
只不过他需要卡什告诉他更确切的信息。
“索莫部落不算小,而且索莫部落有许多能出众的,比起叶尼塞,索莫是更好的选择,而且索莫前不久才转交到我手中。”卡什说。
余谨点了一点头,果然是这样。
“你会把费洛莱恩交给他们吗?”余谨问。
即使首领答应让他回家,恐怕怀亚特也不会答应。
“看我心情,”卡什笑了下,“心情好就把他留下来,心情不好就送回去。”
余谨唏嘘道:“真是随便。”
卡什没听清,凑过去问:“什么?你刚刚说了什么?”
余谨摆了摆手,“什么都没说。”
卡什看着他心不在焉的样子,以为他在担心自己要把费洛莱恩送走……
他怎么会担心这个?难道他在乎费洛莱恩?
他为什么会在乎费洛莱恩?
难道是因为怀亚特?
卡什站到他面前,堵住他的去路,余谨往边上挪一步他也往边上挪一步,余谨后退一步,他就前进一步,总之俩人之间的距离不能超过手臂的四分之一。
“你干嘛?”余谨瞪着他,“让开!”
卡什抓着他的手腕,举在他面前,看着余谨厌恶抗拒他的表情,他心一阵绞痛,压抑着内心的怨和恨:“我问你,你为什么对那两兄弟如此关心,在意?”
余谨匪夷所思地看着他,扬声道:“你不由分说将我带过来,又问我对那两兄弟为何如此关心,我真是百口莫辩啊,我在西奥多家族,不对有关西奥多家族的人好奇关心,难道对你吗?”
卡什愤恨地盯着他,“对我又如何?对我又如何!你怎么就不问问我这次为什么要带着你!”
余谨:“好啊!你到底为什么要把我带上?”
真如他所想的问了,卡什又卡壳说不出来话了。
是啊,为什么要将他带在自己身边。
明明第一次看他躺在床上心里就挺舒服的,但自己怎么就忍不住要扯了他的衣服,不过就算扯了又如何。他想要,他反抗又能怎样。
带他过来……带他过来又如何,他哪来那么多问题要问。
他要带他去哪,他乖乖跟在后面就好了,坐在那记得往他怀里靠就好了,总是反抗有什么意思。
他要是顺着自己一些不也能少些争吵,他还有理由对他更好一些,他怎么就是不知道呢。
他怎么就意识不到!
卡什注视着他,回过神,手里的手腕已经被抓红了,他这下不反抗了,也没再提其他人的名字。
很好。
“不要在我面前提到别人的名字,”卡什亲了一下他被掐红的手腕,“答应我,不要做惹怒我的事。”
余谨收回手,后退一步,“我不知道能惹怒你的事是什么,我只知道你让我不要在你面前说出其他人的名字这是完全不可能的。”
“我不可能不会对你说出别人的名字。”
“况且,你左右不了我的,卡什。”
他注视着卡什逐渐僵硬扭曲的脸,心里一阵快意。
他似乎是好久没见到卡什露出这副气急败坏的表情了,但又好像前不久才见到过,他看着那副恨不能活撕了他的表情,轻嗤,坦然自若地把手抽出从他身旁走去。
但没走出几步,他就发现身后人并没有像之前那样把自己重新抓回去,余谨有些惊讶,他居然真的放自己走了。
不过……余谨想到因为救他而死去的人就一阵难受心堵。他必须要做些什么来弥补自己的罪过。
他重重闭上眼。
卡什,为什么是卡什。
他并没有走远,而是在等卡什。
终于——
人消失在眼前,卡什转头寻他,问:“你要去哪?”
余谨回头,风把他头发吹得凌乱,挡住那张透着深深哀伤,毫无笑意,眉眼露着苦意的脸。
“回总营啊,我肚子饿了。”余谨撩了一下头发,唇角弯了弯,笑容苦涩,“你快让膳房的人多做些好吃的给我。”
卡什惊讶了一瞬,看这那张似笑非哭的脸问:“你不走了?”
余谨停在原地,“走?我不走。”
他上前站到卡什面前,抬头和他对视,眼睛灰沉沉的,“你让人救我,我说过会报答你的。”
“我会留下来,但我求你别再强迫我接吻,做那种事。”余谨眼睛灰暗,仰头看人的样子也让对方心生怜悯。
卡什望着那张似乎没在他面前露过笑容的脸,情不自禁地拥住他,吻着他的鬓发:“以后呢?”
面对这样脆弱似细柳的余谨他不敢去想以后,但他又迫切地想要知道以后。
他会留下来吗。他会一直因为那几条人命自责,会一直留在自己身边吗。
越想,卡什越觉得自己是个龌龊卑鄙的人,那日他躺在床上一脸苍白一心求死的样子历历在目,他心痛,他一定会救他。
他没想过用那些人命威胁他留下,但如今机会摆在他面前,他不会让它流走。
余谨没想过以后,便不假思索地说:“以后也留下。”
“好。”
以后也留下。
永远留下。
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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