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寻看着埃利奥特医生的那条尾巴。
它不太安分,从他们走进这家机械造物的快餐店开始、不对,在这之前,从他们下班换过衣服之后,这条尾巴就成了这样。
它小范围的左右晃动着,小幅度高频率的动作让这条布满了倒刺和硬甲的尾巴看起来也多了一些柔软的意味,让人想起了爬行动物,比如蛇。
比如花寻曾经养过的那条看起来不太聪明的胖胖豹纹守宫。
机械造物一直都以严谨著称,他们的店门有特殊的识别功能,精准判断迈入此地的生物现在需要的是什么营养,哪种能量,所谓的点单更像是对于生物个体口味偏好的判断。比如在进店后点了琥珀辣酱炸鸡,机械造物并不是将无辜的鸡腿肉裹上面糊和面包糠扔进油里炸至金黄酥脆,再浇上一些辣酱,他们提供的快餐更像是将该生物体需要的能量和营养混合后烹制成琥珀辣酱炸鸡的口感和样子。
因为机械造物判断,生物体现在最需要的并不是琥珀辣酱炸鸡。
机械造物们严守信息安全,从不将顾客的信息采集后胡乱传播,无论做什么升级都很诚信,但花寻总是有点不敢进来。
她有点害怕这种被人看穿的感觉。
同理她其实也不太喜欢机械造物,但你知道的,人类这种物种有的时候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很轴的,同样的,人类这种生物在逆风甚至绝境局面,往往会爆发出连自己都震惊求生本能和隐藏潜力。
就像花寻自己也没有想到,她花了一个月就能磕磕绊绊的和这群非人的生物勉强交流。她以前上大学的时候,四级考了两次,六级是大四第二学期才勉强飞过的。
她知道自己有的时候很娇气,遇到不喜欢的东西会下意识的回避,但在她发现自己有点怕有扫描功能的机械造物之后,为了脱敏,她把自己兼职的地点定在了机械制品专卖店。
就像今天,她其实不太喜欢这家机械造物的食品店,她觉得这有点像诈骗,给你看似是A实则是B的东西——可明明是他主动让你点单,认可了你选择的A的呀!
但今天和埃利奥特一起,她还是选择了此地。
等待上餐的时间两个人都不说话,花寻觉得这样有点无聊也有点尴尬,会让人觉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压抑的心情会让人消化不良,长时间在压抑的环境中进食人会胃穿孔的。
于是她挑起了一个话题。
“埃利奥特医生。”她指了指那条突然立正的尾巴:“你的尾巴要不收回来点吧,放在路上我担心别人踩到。”
埃利奥特立刻:“好的好的好的。”
他这个样子真的有点像曲多多了。
于是花寻笑眯眯的看着他收拾自己的尾巴,然后说起了曲多多的事情。
“我以前养过一个宠物,和血族的宠物性质不太一样,是一条小蜥蜴。”她想了想,补充道:“和现在普遍意义的蜥蜴也不一样,大概有我的手掌这么长,有一条肥肥的尾巴。”
就算快餐店里每个桌子都有自己的隔音和模因污染程序,对于每桌客人的**都有很到位的保护,但花寻依然放轻了声音放缓了语气,吸引着多拉贡忍不住身体前倾,去听那个脆弱的四脚小蛇的故事。
人类伸出的手掌上没有鳞甲也没有毛皮,握起来只有软绵绵的皮肤和血肉,她全身也生长有骨骼,但她的骨头比起“骨头”更像是某种脆脆的薯条。
她总是笑眯眯的,与所有人说话时都软绵绵,脾气就像她的柔软血肉和薯条骨头一样,好像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会让她生气,好像她本来就不会生气。
但同样的,她也很少和人有亲密的关系。
没有信息素让她和外界永远隔着一道墙,她听不见那些信息素里传递的信息和试探,也看不见身边人惴惴不安的示好和期待,或者她注意到了,她只是冷漠的置之不理,依然用平常的方式面对这一切。
这也是一种沉默的拒绝。
曾经先后有两位病人,出院的时候询问过花寻是否愿意成为宠物,他们很喜欢这温柔又平和的实习医师助理,在他们周围跃动的信息素活泼忐忑又期待,环绕在花寻的身上哀求她答应。
医生脸上笑容没变。
她更加温和的解释道:“在我的文化里,这样的邀请是一种羞辱,我绝不会答应这样的邀请。”
人类生过最大的气,做出最大的反击是没有和出院的病人微笑道别,她除了转身离开没有任何其他的反击措施,甚至在对方解释他绝没有那种意思的时候回复“没关系”。
发火都是软绵绵的。
埃利奥特说不上这个人类是什么时候总是闯入他的视野的,或者说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总是忍不住去关注这个人类的,但当一个人开始关注另一个人的时候,他就会发现一些别的东西。
比如人类眼里淡淡的疲惫和抗拒。
那时候红龙突然反应过来,不是没有信息素的人类被迫与他人分隔开来,而是她本来就没打算融入这里——她是故意的。
难道她讨厌疗养院的其他人吗?讨厌病人?讨厌其他医生?
......讨厌他吗?
但那些轻微的惴惴不安在人类徐徐的声音里渐渐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情感。
他打赌花寻是第一次和别人说起这些,这位神秘的同事从不提及自己的过往,没人知道她的家乡在哪,也没人知道她是否有其他家人,她也几乎从不提起自己的事。
但现在,她正在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声音,絮絮讲述曾经陪伴过她六年时光的四脚小蛇。
埃利奥特心中有答案了。在人类的声音停止的时候,多拉贡的爪子自下而上托起,就像人类讲述她将曲多多托起放在自己手上那样,托起人类的手掌。
红龙温和得有点哀伤的轻轻说:“花寻,你不喜欢这里,对吗。”
那只被托起的柔软手掌在微微的僵硬之后,不着痕迹的收回去了。
花寻脸上依然带着笑容,只是这笑容与之前由内而外的笑开相比,更像是一层扣在脸上的面具。
不喜欢这里吗。
花寻开始思索这个问题。
她觉得自己应该不是讨厌,她只是在抗拒——她在用一种最无力的方式抗拒已经发生的事实。
来到这个混乱的世界之前,花寻是一个中国人。中国人没有什么是不能在饭桌上解决的,更何况今天这样本来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问题。
即便是未来生物已经进化出了六种性别的星际世界,即使她所熟知的银河系中太阳已经熄灭,地球从曾经繁荣可爱的蓝色水星变成了灰突突的星球,有些东西还是没有丝毫改变。
物种能够存续繁衍,无非就是通过一些方式进行结合、孕育、生产。
花朵授粉。羚羊□□。鲑鱼产卵。
星际世界当中各个物种间生物隔离因为abo的存在被大幅度削弱,各种族通婚并不罕见,分化为A并不代表强悍的力量,分化为O也不代表孱弱的身体。abo的意义此时才得到最完美的体现,它让一众异种繁衍不再是天方夜谭。
因此,这里的生物没有只在本族内寻觅伴侣的习惯。
而人类只是身体孱弱,并不是脑袋愚蠢。她虽然没有信息素,但人类在没有信息素的时候也能谈恋爱,说明不是只有信息素才能释放出好感信号的。
这些非人的物种,身体的颜色、探出的肢体、无意识的靠近,这些信号都在表达他们对她的好感。
这是好事。
在陌生的环境当中,身边围绕着这么多随时可以把人碾死的生物,有好感总比有恶感强。
但这也很可怕。
因为人类是会被拥抱折断的脆皮雪糕,她没办法承受更加亲密的互动,而且想想也觉得很可怕。
所以这些好感值需要维持在一个“不会伤害到自己”的范畴。
然而功能机都能和智能机连上蓝牙,多愁善感情绪丰富的人类甚至会对自己家里的扫地机器人产生感情,更别说同一屋檐下生活这么久还有思想交流的其他生物。
这让花寻很矛盾。
她内心依然有些抗拒在这里开始所谓的第二人生,但她的身体已经开始适应这个世界。
她知道这些抗拒都是徒劳的,除非她现在立刻死,否则就一定要在这个世界继续生活下去才行。
于是人类做出了一个决定。
她得想办法让自己死心。
她必须让自己彻底断绝“也许还能回到地球”这样的念头,一心一意在这里生活。
她必须回去看一眼,看一眼那颗已经死去、偏僻得要提前开辟航道才能过去旅行的星星。
她必须去看一眼她的故乡,然后回来死心塌地的好好生活。
这一切必须由她自己来完成,像一场了断。人类是愚蠢又执拗的生物,最善于赋予无意义的事情意义,这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从花寻下定决心开始,它就变成了一个目标,一个必须完成的使命,一个对自己的交代。
这些东西人类不打算告诉别人,于是在面对红龙提出的问题,人类思索之后,给出了一个委婉的答案。
“也不是不喜欢。”她说:“我只是还没有适应这里。”
花寻算了算时间:“我应该还有半年时间就可以正式适应这里了,为此我正在积极筹备,攒钱就是其中的一部分。”
红龙明白了她的意思:“在你正式适应之前,除了攒钱之外,没有精力去做其他的事情,对吗?”
花寻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沉默的肯定了他的猜测。
红龙沉寂下来,但很快,他像是释然,又像是惋惜,总之重新振作了起来。
“那好吧。”他说:“那祝你一切顺利,我们之后再谈这件事情吧。”
但至少他知道,人类并不是彻底不会喜欢上任何人的性格。
多拉贡不是会知难而退的种族,似是而非的答案没办法打发他,他们善于等待。
他会等。等人类完成了对于她自己来说重要的事项,等她愿意睁开眼睛看看这个与她的家乡迥异的世界,那时候她一眼就能看到等待的多拉贡。
到那时,他会向她索要一个答案——或者一个机会。
像人类托起曲多多,红龙也想要用自己的指爪将她托起。
温馨又略带遗憾和旖旎的气氛止于一名不速之客。
“执法三队弗雷德里希,该快餐店涉嫌使用保护生物作为食材,放弃反抗立刻投降!否则我将摧毁嫌疑人!”
过于熟悉的声音让花寻忍不住皱起眉头探头去看。
果然是那个歌利亚!!!
他显然也看到了花寻,严肃又飞快的向她挥了挥手,然后继续投入工作之中。
唯一值得庆祝的是这一次他至少记得走门进来,没有从天而降,这让花寻松了口气。
埃利奥特目光看看花寻,看看弗雷德里希,然后又看了回来。
......他觉得自己好像找到了今天一整天人类身上异香的来源。
最后也没赶上十二点,骚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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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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