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好怪

程禾靖软绵绵地在床上伸了个懒腰,伸手摸了一下身侧,没有人,也没有余温。

她揉眼坐起身来,屋内静悄悄的,魏以漫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了。

片片阳光洒下,她呆呆地望着窗台,心不知道又飘哪里去。

睡得太好了。

她似乎许多年没有睡得这样安稳,一夜无梦,身心都得到最大的满足,只记得昨夜黑暗中躺在床上,她与魏以漫始终保持着距离,但那熟悉又陌生的安心突袭她的心头,谱成安眠的睡曲。

半梦半醒的时候只觉得额头有点痒痒的,不知道被什么蹭了一下,程禾靖想着,用手背磨蹭着自己的额头,触摸不到昨夜的微湿,怔神良久,这才拿出手机给魏以漫发消息。

打了一段字又删除。

却收到了一条消息。

“禾靖,有空出来吃顿饭吗?”

程禾靖看着发信人的名字,脑子里编排好的说辞突然卡壳,这段时间老同学怎么都成堆打包出现……她收回手机,若有所思地从床上爬起来,换衣服,洗漱,然后下楼寻找某人。

晨风吹起魏以漫衬衫上的飘带,一缕白色随风飘荡如同轻烟,她靠在木门框上,双手环抱着,腾起水光的眼睛正凝望着远处的山黛。

她昨夜做了噩梦,清晨时分惊醒再也无法入睡,悄悄地起身,生怕将身旁的人吵醒。

一个人在花园走了许久,晨露鲜花薄雾,像极了梦中的仙境。

只是在梦中程禾靖奔向的不是她。

魏以漫似乎在多年的自我质疑中形成了一套保护机制,她还记得那晚上自己是如何从老房子里走出来,还记得那夜的风阵阵作响……一步一步,她像是一条被刮去鱼鳞,再从肚中刨开展现出鲜血淋漓,心脏却抽痛不停的鱼。

除了心还在跳,什么都无济于事,

事已至此,还能如何。

程禾靖在餐厅和娱乐室转了一圈,最后才在楼下拐角看到发呆的人。

眼下没有清透的肤色,反而浮了一丝乌黑与疲倦,对方的唇色很淡,是浅浅的粉色,程禾靖还没走近,对方就侧目过来。

良久,两人都没开口。

程禾靖看着远方升起的太阳,支支吾吾说:“我,昨晚打呼了?还是,抢你的被子了?是不是着凉了?”

“睡不好吗?”

魏以漫还是看她,本想说是因为梦里被她再度抛弃,却觉说一句“你不要我了”太过于矫情,几秒过后选择张开双臂抱住程禾靖。

“嗯?”程禾靖身子一僵,下意识直起腰杆。

“做了些乱七八糟的梦。”

“做噩梦了?怎么这么大个人还怕呐?”程禾靖伸出手轻拍两下对方的肩头。

长长的沉默里有两只虫儿吱喳了一声。

见魏以漫不说话,程禾靖继续说:“下回你做噩梦记得把我喊醒。”说话间顿了顿,笑起来露出皓白的牙齿:“我哄你睡觉。”

魏以漫听着这句下次,答应道:“好。”

“吃早餐了吗?”

“还没。”

“在楼下吃?”

“嗯。”

餐厅里人不多,魏以漫喝了杯咖啡,见程禾靖吃了几口就撂筷子揉起手,问:“还是不舒服?”

“嗯,总觉得有些痛……但不碍事。”程禾靖换了左手拿筷子,戳了戳碟子里的小笼包。

“帮你揉揉?”

程禾靖连忙拒绝:“不了不了,晚上我自己来。”

被拒绝得很干脆,魏以漫没有二言,吃过早饭她却依旧无困意,一番商量后决定和程禾靖去茶室看看。

听说那儿是和某品牌合作的一个陈列室,也可供度假者休息品茶……程禾靖介绍了一番,最后又提起雇的那位知名设计师。

说为了理清茶室的设计思路,设计师在山上待了一个多月,花费小半年的时间做图,成稿被周甯意看了一眼,否决了。

设计师一口老血险些吐出来,感情把她辛辛苦苦的劳动成果当年夜饭上的凉菜,可有可无呗!

一气之下,干脆撂挑子了。

程禾靖中间和稀泥好几趟,最后修改了两遍才让周甯意点头。

周大小姐的脾气多年依旧不见好转。魏以漫听着,心里感叹一句,此时已经和程禾靖走至村头的拐弯处,同行的还有那只卷尾巴的异国土狗。

这儿四周的民居皆是相仿的风格,白墙黑瓦,偶有靠路旁的人家会种一树三角梅,给行人留下一丛喜色。

离她们最近的一户人家甚至在花圃的一角贴了张告示,程禾靖向来是个耐不住性子的人,凑到跟前去撩起一小缕枝叶看起来。

告示中的猫身壮如狗,大有三碗不下饭桌的势头,主人在下面写道——禁止投喂,应该是邻居或是游客喂太多,此猫年纪轻轻就要“三高”,现如今还在吃减脂餐健康餐。

正看得乐呢,花丛中钻出的蝴蝶突然闪过眼前,彩色的翅膀扑棱地一下惊得程禾靖缩了一下脖子,脸侧过去靠到了一旁。

“这里——”魏以漫看着墙上的告示话说了一半被身旁的人撞到,扭头去看。

凑得太近。

花墙的角落,两人嘴唇不过一擦而过,顿时两人触电般闪开十公分距离。

这等氛围狗子不懂,追着蝴蝶跑了半道,却被牵引绳拉着,停在路上呜呜咽咽地喊着两人。

狗:动一下啊!!!

程禾靖回味了半晌刚刚的阴差阳错,听到巷口自行车的铃铛声,回过头问:“什么?”

“照片上的那只猫,很像以前楼下三叔那只。”

以前住在小破房里的时候,楼下小院子里总少不了猫狗,楼下章三叔的猫总是散养,一只猫界美女小三花,不过偶尔招惹些风流债回来。

三四只猫正失恋者联盟开大会,程禾靖干脆拿了铁盆,像是员外散米般,一同都喂了。

程禾靖失笑:“是挺像的,连鼻子旁这儿都有颗媒婆痣。”

两人说说笑笑走到茶室附近,从外面看大抵是围起来造了个小院。

“程总来了?”说话的人穿了身中式的改良衫,体态丰腴,似乎是早料到程禾靖这个时候来,早早在门口候着。

“哎哟,怎么几个月不见又喊起我程总了?吴姨,你怎么在这儿等。”程禾靖看了眼对方的腿,立即拉着人就往里走,“你能站这么久吗就在这儿等,腿不要了?”

“腿都好都好,那毛病很久没犯了,你吃过饭没?”

“吃过早饭。”

“那午饭就让乔叔给你做些好吃的。”

“你怎么知道我就馋这口?”

两人说笑着,吴姨才注意到身后不紧不慢跟着人儿:“这位是?”

魏以漫牵着旺财,一时被点名,一人一狗都在立正在原地,只听程禾靖立即接过去:“我朋友,陪我来的。”

“总觉得面熟。”吴姨想不起来,只好摇头。

“是吗?她还是我高中同学呢,不过比我大一届。”

“噢......那应该不认识,这位小姐姓什么啊?”

“姓魏,魏以漫。”程禾靖说完看了一眼身后的人,浅笑,“人家是大医生,悬壶济世,可厉害了......”

后来说些什么,魏以漫全然听不进去了,只是觉得程禾靖递来的这一眼格外暧昧不清,如同此时荷风满堂,有种绿意盎然的生机。

那颗被埋在土里安然不动的心,突然就被接上了春意,似乎开始生长,让人如此欢愉。

她似乎全身心都在享受这样“侵入”程禾靖生活的方式。

而旺财宛如回了自己家,到一旁刨土去了。

魏以漫听着两人说话,这才知道吴姨是程家以前的老员工,几年前生了一场病修养了一阵,后来干脆来帮程周二人的忙,平日里就照料一下这边的生意顺带在山上养病。

除此之外她还有个女儿在山下的高中上课,程禾靖原本联系了本市的重点中学,但小丫头死活不去,说离家远不舍得妈妈。

果不其然,午饭的时候就看了小丫头,几人坐在大堂聊天时,小丫头匆匆跑了回屋子里头,来不及问好,还没等吴姨喊她,等了一会儿又从卧室里出来,看到程禾靖立刻黏上去。

“程姐姐,你上次说过付哥哥那儿结了果子要带我去的。”

“是是是,等暑假我就和你去。”

“说话算数!”

“骗你我是旺财。”

旺财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趴在木地板上咧着嘴笑。

魏以漫剥了花生给旺财喂去,谁知旺财把她的手舔了个干净,可魏以漫受不了这样感觉,转身摸了一把狗头,继而将花生抛起,等狗子自己去接。

“这是程姐姐的朋友,也要打招呼。”

“哦......”

“姐姐好。”

“你好。”

魏以漫与小丫头对视半晌,活了小半辈子她还算个人精,立即得出个不好的结论,这丫头似乎不稀罕她。

索性在吃饭前的空隙,她领了一桩浇花的差事,同行的还有小丫头乔楠楠。

乔家住得离茶室很近,是一栋二层的小楼,一楼也有个小院,不过规模很小,夏日的夜晚用来纳凉应当不错,大水缸里还泡着两个西瓜。

“你是禾靖姐姐的什么人?”楠楠眼里不见光亮,半晌硬邦邦的语句砸下,又抬眸看了眼魏以漫。

她个子长得快,比同龄女生都要高不少,楠楠妈说她像是春笋一样,一眨眼就拔老高,光长个不长肉,甚至都要到魏以漫的身高去。

魏以漫沉默,她还没想过给比自己小一轮的孩子解释,解释她和程禾靖的关系。

“我看到你……”楠楠想装作说得轻松的模样,可耳朵还是烫得发红,“我看到你亲她了。”

应该是在巷子口的时候,魏以漫反应了半秒哭笑不得,只好点头回答:“嗯。”

“她说你们是朋友,那你怎么可以……”楠楠尽力维持脸上的冷漠,可心里马上就要急得跺脚,这对她而言几乎是翻天覆地的巨变,她最敬爱的姐姐身边怎么就有了这号人物……明明前段时间见面时还不是这样……

妈妈还说禾靖姐姐和付哥哥很配。禾靖姐姐,喜欢女人。喜欢这样的女人。不可以!

楠楠等着这人解释一二,却听魏以漫反问她:“你在学校有喜欢的人吗?”

“刚刚是不是和他一起回家?”不去市里上重点难道也是为了那个男孩?

路过她和程禾靖的那辆自行车,后座上就是乔楠楠吧。

“你,你......要你管。”楠楠此时并非恼羞成怒,反而满腔的羞涩,脸上是红的,手也是红的,说不准脱了袜子连脚也是红的。

“你们浇花怎么这么久?”程禾靖刚走到小庭院就听到了楠楠的一声反驳,从那紧绷的小脸上嗅出一□□味,转而看向魏以漫。

楠楠率先打破僵局,对程禾靖闷声说:“我去帮阿妈的忙。”

程禾靖答应一声,站在树荫底下,接过魏以漫手里的浇花壶说:“把小孩子逗生气了?”

“嗯,早恋被我发现了。”魏以漫一本正经地说道,声音压小。

程禾靖听言忍俊不禁:“才见一面就把人家心事翻出来了,怪不得气鼓鼓的。但别让吴姨知道,正是快高考的时候……”

“我像是告密的人么?”

程禾靖摇头:“但我当时还挺怕你告诉孙老师我早恋的……”

“你早恋我为什么要告密?”魏以漫摇头,默了半晌无奈道,“我可是共犯。”

程禾靖努努嘴,似乎是想起什么,食指与拇指的指腹轻轻捏着花瓣,感受到了一丝柔软。

笑出了声。

世纪初的风,好像又刮到了她的身边。

.......

“不好意思同学,我没砸到你吧?”程禾靖一段小跑过去,刚想当场来一个九十度鞠躬道歉,看清对方的容貌后,心上一紧,磕磕巴巴说,“是,是,是你啊。”

魏以漫一愣,瞥到脚边的篮球,她从未看过校内的足球赛与篮球赛,没想到这人居然是校队的人。

程禾靖似乎看出她的内心话,主动解释:“我是来玩的,不是校队。”

“哦。”魏以漫抬脚就要往篮球场外走,她不过是想抄近道去综合楼,不料碰到这人。

还记得这人前些天在路上半道拦住她,拎了一个大西瓜。

眼看魏以漫就要走出篮球场,程禾靖捡了球就往回抛去,和身后的人说一声便往外跑,她今日扎了一个高马尾,好不清爽干净,跑起来不知道是心情舒畅还是怎的,脚步飞快。

她跟在魏以漫身后,走到了学校门口的小卖部旁,看到琳琅满目的汽水罐,她问:“那个,难得碰到了,我请你喝饮料吧?”

“不用。”

“雪糕吃吗?”

“……”

程禾靖目光还停留在店里:“要不喝可乐?天,西瓜才五毛一斤!”

魏以漫受不了:“……不要跟着我。”

“好。”

这一声过后,是真的安安静静了,只剩路旁精力旺盛的高一同学在嬉闹,似乎是大扫除被安排在操场附近,大概是马上近高考的时间,魏以漫却还在看漫画。

“并排走也不行!”

程禾靖为难:“啊?这样不算跟着你吧……”

“……”

她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最后问:“明天周六,我可以约你吃饭吗?”

“你是不是——”有病。魏以漫终于放下手下的漫画,一抬头看着那张笑意盈盈的脸却说不出那两字,绿荫下程禾靖正叼着一根吸管,另一只手还有另一瓶豆奶递过来,魏以漫只好小声说,“太闲了。”

“你说是就是咯。”程禾靖傻笑,将饮料塞到了魏以漫手里,“你想吃什么?”

魏以漫捏着手里的玻璃瓶,小水珠汇聚在一起流到她的掌心,有些发痒,她摇头说:“饮料谢谢,吃饭就——”

背后不知道谁跑过来:“禾靖,孙老师找你!”

“来了!”程禾靖说完,又看向魏以漫亮晶晶的眼,问,“你说什么了,不好意思我没听清。”

她模样清朗,认真等回话时双目便看着魏以漫,脸上因热气被蒸得粉红,发丝也因跑动有些凌乱了。

学校里的广播在放着莫名伤感的毕业曲,歌声悠然:青春带走了什么留下了什么/剩一片感动在心窝/时光的河入海流/终于我们分头走......

伴奏中的钢琴一声声敲在魏以漫的心头,她看着那双眼睛,阴差阳错地回答:“后天吧。”

程禾靖被用光的力气似乎又重新积攒了起来,听到对方的回答用力点头:“好,那你记得联系我。”她本该走了,但心还留在原地,挣扎了好几次还是选择往教室走。

她咬着吸管,玻璃瓶在阳光下反射出剔透的光芒,她心里即高兴又纠结,也不知道对方能不能喝冰的......

魏以漫回到家,还没来得及放下书包,就在昨日换下来的校服口袋里摸索,上衣,裤子,翻找了一遍却不见那日收的纸条。

巴掌大小,难不成扔掉了?

魏以漫房中翻箱倒柜的声音惹来了母亲的询问:“找什么呢以漫?”

“没什么,有张资料不见了。”

“需要我帮你找吗?让阿姨来一块找?哎,怎么不把东西放好?那份资料重不重要?”

一连串的问题,魏以漫听得头疼:“没事,你去忙吧,我自己找。”

“找不到我帮你再印一份。”

“再说吧。”

她花了近一个小时在各类书籍的夹缝中寻找那张不起眼的纸条,最终在红色实木书桌的桌脚,看到了一张四四方方的纸条。

有一半都塞到了缝隙之中,魏以漫生怕用力把它撕烂了,最后一点点把它从桌脚中抽出,趴在地上的动作久了,后背竟然出了一层汗。

桌上皱巴巴的纸条上字迹工整。

【你好。

我是高二八班的程禾靖,可不可以和你交个朋友?】

□□号码也写得认真,似乎是害怕对方看错,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所有连笔,几乎是一笔一划地在抄写。

魏以漫透过字迹又想起今天下午那张笑脸,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答应了,她只知道倘若拒绝了,自己也会有稀微的心酸吧......

她躺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的白色,直到眼睛发酸,翻过身用枕头捂住自己的脸。

好怪,好怪。

魏以漫:来自老婆的魅惑。

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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