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无疾而终

一时二楼的小客厅只剩了荆戈和林典两个人。

“这里还是很多人,不过再邀请你去我的卧室就不太合适了。还是有些话想要跟你聊一聊,以后也许连好好聊天的机会都没有了。”

林典话中带点调侃,但隐隐地却也听出些失意。

荆戈劝慰,“怎么会呢,一直都会是朋友,你想聊随时可以找我。我……”

话出口,却连自己也觉得有些矫情,又撞见林典目光中的揶揄,便有些不好意思地住了口。

“你现在也会撤谎了,你回国这么久,何曾好好回过我一句信息,更不用说好好聊天了。莫非你在那里,找到了你丢失的那几缕魂魄?”

要说林典高冷,那她的确有高冷的资本,毕竟她曾是万人引颈倾慕的白天鹅。

但实际上,她一直觉得荆戈比自己还要冷,而且是那种骨子里散发出的生人勿近的气味。

可惜,这样的冷,曾经很不适合他这样的穷孩子。

天之骄子高冷,旁人不会说什么,只是艳羡。普通人如是这番姿态,引来的却多是明目张胆的嘲弄和欺侮。

但大学时代的荆戈似乎毫不在意,照旧冷冷的,学自己的习、打自己的工,即便在四人组言笑晏晏、谈天说地的轻松里,他也是话最少的那个。

她觉得,他的笑总从没真的到达过心灵深处,即便跟自己在一起的那些日子,也没什么改变。

荆楚总说他三魂七魄定然少了几缕,他们便都这样戏谑他,说他是灵魂不完整的男人。

荆戈沉默起来,脸有些不自在地看向那个唱歌的黑人歌手,这表情落在林典眼中,确是明晃晃的一种默认,纵然她的七窍玲珑心被厚厚的铠甲包裹,也还是钝钝地疼了一下。

“这样挺好的,看到你们好,我也很开心。”

她晃晃手中的高脚红酒杯,“你回国后,如果能去北京,能帮我去探望一下爸爸吗?看看他需要什么,能送点好吃的也行。你知道他在哪里的。”

“你铁了心一辈子不回国?”荆戈想了想还是问出这句话,“他死了谁来送终呢?”

“也许那一天我就回去了,只是现在还不想回去,也没有想好还要不要再见他的。”

荆戈想起她的遭遇,也不再多问,点点头。

林典见他同意,眼中露出些许感激的神情,又继续说道:

“你说是我的同学也罢,朋友也罢,前夫也可以。”

“好”,荆戈继续点头。

“一定要告诉他,那封举报陈袁明的信,是我写的。”

荆戈错愕万分地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那封一举葬送了数十个高官显贵政治生涯的举报信,同样也让她声誉毁于一旦的信,竟然出自她的手。

她看着他惊恐的表情,却心情大好地笑起来,“我能想象,他听到后的表情一定比你还要难以相信,好可惜,也许我应该亲自去的。”

荆戈的酒杯滑落在地,红艳艳的液体洒在沙发和林典的裙角,像是一抹新鲜的血液从陈旧的伤疤中重新渗出。

他清晰地记起来,大四那年的早春,气温却异常地寒冷,凛冽的寒风吹透了每一个匆匆赶路的学子身心。

一件令全校哗然的大事在寒风中被传开。

传媒学院的一个女学生卷入了一起贪腐大案,被一个大官包养,而这个大官正在接受纪委的调查。

一时间流言四起,传媒学院的学生们人人自危,连富二代们的跑车都不敢再停在楼下。

后来,那个传闻中的女学生被暴了出来,因为一直没有出现在学校,很自然地就被人用排除法猜了出来,等传到荆戈耳朵里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是全校皆知的新闻了。

他和宋霖都联系不上林典,却又不敢也不愿去相信这惊天的炸雷,那些知道他和林典关系的同学,无一不用看笑话的眼神看他,甚至当面嘲笑他替贵人“金屋藏娇”。

后来还是荆楚替他解了惑。

“我刚开始其实是想追林典的,你懂的,论家世论样貌,她肯定比宋霖更适合我。”

一段时间没见,跟着公子哥们整日厮混在酒吧夜场的荆楚一脸疲态,黑眼圈乌漆麻黑。

“不过都是一个圈子混的,再大的秘密也有走漏的时候,咱们刚上大三的时候,我就发现林典外表清纯高冷,实际就是个卖的,只是人家卖的高级一点,卖给了陈袁明。”

陈袁明便是这次贪腐大案中级别最高的那位大官,年龄比林典的爸爸还要大几岁。

“啧啧,怎么啃得下嘴。”荆楚看着新闻里陈袁明那张松弛并且布满麻点的老脸感慨道:

“我提醒过你的,只是,怎么说呢,这种事,要看你怎么看,膈应是膈应了点,但这个圈子里的男男女女,哪一个清白无辜了?有哪一个真的无忧无虑了?”

他说的没错,荆楚是提醒过自己的,“龙不与蛇居,虎不与犬行,什么学习改变命运之类的屁话,最好不要全信。”

“林典的爸爸靠着陈袁明,先是认老乡混个脸熟,升了一级,这几年迅速掌握实权,恐怕跟自己女儿献身脱不开关系,甚至,说不定是亲手送上的,反正他压根也没疼过她。”

对于林典的家世,荆楚知道的比他们要多,外人看着光鲜,内里的**恶臭确是近处的人闻得更清楚些。

他和林典,就这样结束了,这件事爆出后,两人谁也没再联系过谁。

其实,荆戈并没有什么怨气,甚至几次想要联系安慰她,但敲敲删删,那些苍白的安慰最终被遗落在待发信息中。

因为懂得,所以慈悲。他懂,人生的命运常常并不由己。

黑人歌手换了一首欢快的舞曲,吉他弹得出神入化。

林典的声音有些飘起来,“其实我一直觉得挺对不起你的,即便是当年分手的时候,我也没给你半句解释。”

“但是什么解释都没意义,跟你在一起那几个月,我每一天都当是人生的最后一天在度过,只是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就连好好的约会也常常做不到。”

“那段时间,陈袁明那个老色批王八蛋就跟疯了一样折腾我,大概是从我身上闻到了你的气味,属于年轻人的气味,他嫉妒地有些发疯了。”

……

即便语气没有太多的起伏,但荆戈还是看到了她极力压抑的恨意,“我从小被亲妈抛弃,又被亲爸送到老色批的床上,所以我要亲手毁了他们,没什么不应该吧,唯独对你,我是有些对不起的。”

荆戈摇摇头,想要说什么却没说出口。

出事以后,林典再没来过学校,学业自然也就没法继续。

快要毕业的时候,陈袁明和林典父亲的判决终于尘埃落定,前者是死缓,一辈子都要在监狱度过,后者有期徒刑16年,两个人都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了代价。

但林典的美丽芳华亦因此凋零惨淡,那段时间,到处充斥着对她的道德宣判,学校也迅速作出了开除她的决定,尽管,除了被迫出卖身体,她并没有什么真正的罪过。

荆戈在找了一段时间工作后,被他的导师推荐,得到了出国读研的机会,对于这个并不在计划之内的出国机会,他在深思熟虑之后选择了接受,并在之后的日子里,沉浸在考托、写申请信的忙碌中。

四人组的聚会,也随着林典的出事无疾而终。

宋霖和荆楚的感情,也在随后的日子里以一种颇为戏剧性的方式收尾。

抱着毕业就结婚憧憬的宋霖在两人校外租的房子里,将荆楚与另一个女孩捉奸在床。

毫无疑问地,宋霖当即提出了分手,利落收拾好自己的物品转身离开了。

荆戈在美国读完研究生后,没有在旧金山工作,而是被导师推荐到了洛杉矶的一家新创企业,而恰好,宋霖在洛杉矶毕业后,也留在了当地工作。

工作的第一年,荆戈又见到了林典。

她花了一笔钱买到一门语言学习的课程来美国,急切地找到荆戈,想通过假结婚的方式拿到绿卡。

荆戈早就报定不结婚的主意,又加上重家庭的美国佬们总背后diss他缺乏为人夫的家庭责任感,出于仗义和事业发展的双重考虑,他答应帮林典一把。

其实她也不是全无后路,在美国立住脚后,她又找到宋霖,把当年一个富商送给他爸却为了躲避追查落在她生母名下的一栋别墅转了出来,也就是她现在所住的尔湾的这所别墅。

不管怎样,除了荆楚,当年的四人组聚成有三,在异国他乡,总算不再孤独无依。

陈默间,荆戈听到有人上楼的脚步声,还有一声高似一声叫着林典英文名字的声音,“Delia……Delia……”

“今天你的生日,不说这些不好的事情了,我答应你回国后会去完成承诺。我看你的朋友在招呼你了,开心一些。”

Nancy出现在楼梯扶手旁边,亲密地招呼林典过去,她于是从沙发上站起来,回应了一声。

随后,她再次转向荆戈所在的方向,抿嘴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那就拜托了。有缘再见。记得吃完午饭再走,我请了尔湾最有名的甜点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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