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毛巾细致地擦过脖颈、锁骨,然后是胸膛和手臂。随着污渍被拭去,贺流古铜色的皮肤上,那些纵横交错、深浅不一的伤疤便愈发清晰地显露出来。
秦湍的动作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掠过每一道伤疤。那道从左肩斜划至肋侧的狰狞长疤,根据疤痕形态和位置,初步判断极有可能伤及了背阔肌甚至肋骨,当时的失血量定然惊人;那几处圆形的凹陷弹孔,其中一处在腹部,靠近重要脏器,另一处在肩胛,险险避开了脊柱;还有那些不规则形状的疤痕,是爆炸破片或其它创伤造成的痕迹,分布在不同部位,有些叠加在旧伤之上。
秦湍的指尖隔着温热的毛巾,轻轻触碰到一道最靠近心脏位置的圆形疤痕。根据弹道学常识,这个角度的射击……他的呼吸几不可察地滞了一瞬,眉头紧紧蹙起。这些伤,任何一道放在普通人身上,都可能是致命的。而贺流身上,这样的伤痕有十几处。
他看得太过专注,大脑不受控制地开始高速运转,结合他所知的医学常识、战场伤亡概率统计,以及这些伤疤的位置、深度和可能造成的生理影响,进行着一系列冷酷而复杂的计算。这不是感性的担忧,而是他习惯性的、用逻辑和数据理解世界的方式,只是这一次,计算的对象是眼前这个人的“生存概率”。
贺流原本正享受着秦湍难得的“服务”,心里美滋滋的,忽然感觉他动作停了,低头一看,发现秦湍正盯着他身上的伤疤,眼神锐利,眉头紧锁,嘴唇无意识地微微动着,像是在默算什么数字。这模样,不像是在心疼,倒像是在……解一道极其复杂的应用题?
“你在做什么?”贺流忍不住开口问道,声音因为伤后虚弱而显得有些低沉沙哑。
秦湍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和计算中,听到问话,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目光还凝在那道心口的疤痕上,语气是一种陷入思考时的平直:
“我在算你从死神手下逃过的概率。”
话音落下的瞬间,病房里陷入了死寂。
秦湍自己也猛地回过神来,拿着毛巾的手僵在半空。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那几乎是将自己内心深处最不愿直面的恐惧,用最冷静、最学术的方式暴露了出来。一股热意瞬间涌上脸颊,他猛地别开脸,试图掩饰那不合时宜的红晕和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他怎么能……怎么能把心里盘算的这个说出来?
贺流脸上的慵懒笑意瞬间凝固了。
他怔怔地看着秦湍骤然泛红的侧脸和紧抿的嘴唇,看着他试图隐藏却失败的窘迫,胸腔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麻。
原来……他的秦警官,不是在计算他们浪漫的相遇概率,而是在用他那颗聪明绝顶的脑袋,冷酷地计算着他贺流能一次次从鬼门关爬回来、最终活着走到他面前的几率。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劈开了贺流所有的玩世不恭。他从未想过,有人会以这种方式来“在意”他。不是简单的后怕,不是泛泛的担忧,而是试图用量化的方式,去理解他每一次与死神擦肩而过的惊险。
这比任何直白的情话都更让他震撼,也更让他心疼。
他看着秦湍羞赧中带着一丝懊恼的侧影,喉咙有些发紧。
“那……”贺流的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小心翼翼,“算出来了吗?我……活到现在,遇见你的概率,有多大?”
秦湍抿紧了唇,脸上的热度未退,他垂下眼眸,避开贺流过于滚烫的视线,将毛巾重新浸入水中,拧干,动作刻意地恢复了之前的利落,仿佛刚才的失言从未发生。
他没有回答贺流的问题。
那个数字,在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区间,低得让他心头发冷。他不想说出来,仿佛一旦说出口,就会惊动了什么,打破某种脆弱的平衡。
贺流看着他的沉默,却没有丝毫被冷落的感觉。他伸出手,轻轻覆在秦湍拿着毛巾的手背上。
秦湍的动作顿住,却没有抽开。
“不管那个概率有多小,”贺流注视着他低垂的眼睫,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穿越了枪林弹雨般的笃定,“我做到了。秦湍,我活着走到你面前了。”
“所以,”他顿了顿,指尖微微用力,握紧了秦湍的手,“对我来说,你就是我拼尽一切概率,换来的唯一正解。”
这一次,秦湍依旧没有应声。
但他反手,用毛巾轻轻包裹住贺流的手,擦拭着他指缝间残留的尘垢,动作细致而专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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