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动会后三天的12月31日,是莫氏的年会。
作为自动化制造系统的项目主负责人,林酌光必须上台发言。
年会当天,秦珍珠早上9:00就冲进了林酌光的办公室,不甘不愿地嚎:“有这么差吗?没有这么差啊!boss你这是职场霸凌!”
为了写好这展示石英石自动生产化系统项目的重要性、关键性的发言稿,她熬了几个夜,和年轻帅气的高工程师还未进入“恋”这个阶段的异地情感交流都受到了一定的影响。
但她秦珍珠,有身为项目参与者和boss助理的自觉。
从项目遇到英国拦路虎的前夜,到为了立项而进行的艰难甚至艰苦的前期海量数据调研分析,再到立项后以不违反《劳动法》为底线的加班加点,最后到展望可以打开新产业链的未来,一一呈现,娓娓道来,恢弘记录,结果呢?
结果呢!
结果她顺了八次稿,林酌光仍然不满意!
林酌光对着镜子调整自己的领带。他今天穿着较为正式,全身衣服顶一间地铁上盖小公寓,表也选了恰到好处能闪瞎人眼的星月款,甚至给头发都做了造型。他自觉精神面貌和以往给人的已经完全不同,桃花眼都变得周正,怎么看都是一个成熟稳重诚恳上进的有为青年——还特么的超帅。
调整好领带,略后退半步,林酌光再从头到脚仔细打量镜子里的自己,越看越虚荣心爆棚。
想了想,他把那副镶钻的平光眼镜架上了鼻梁。
果然,显得很儒雅。
自我满足完毕,保持着有为青年的态度,林酌光对秦珍珠的工作成果进行毁灭性打击:“差。”
秦珍珠无语凝滞。
林酌光:“你的心是不是都放在高工身上了?”
秦珍珠难掩内心悲愤,声音都颤抖了:“你是不是想找借口扣我年终奖?”
林酌光循循善诱:“我知道你心里有高工,高工不错。但是,顾工呢?顾工待你不薄啊。你这发言稿,第一个问题就是全篇官腔,和我的气质完全不符。这个问题我一咬牙一闭眼,也就算了——但是!对项目贡献最大,付出最多的顾工,怎么就没点体现呢?”
他肃穆庄严的总结陈词,定下了基调:“小姑娘,不能忘本。”
秦珍珠一口老血喷出心口:“你就不能早点跟我说吗!”
“我怎么知道你悟性这么差?”林酌光无辜地摊手,“你能改出来吗?改不出来我自己上去随意发挥也行,我的文学水平还是可以的……”
“能能能!我改!”秦珍珠赶忙拦住自我感觉越来越良好的林酌光,“您别受累,我来!中午12点前一定完成任务!”
林纪一可是反复叮嘱过千万不要让林酌光放飞自我的。
林酌光扣不扣秦珍珠年终奖另说,林纪一可是真能管秦珍珠的年终奖的!万一林酌光上台去闹出什么幺蛾子,她首当其冲就得跪下。
秦珍珠飞也似地冲向了自己的办公位。
五分钟后,林酌光打开的办公室门被敲响三下。
林酌光循声看向门口,顾忱景一手拿着盒酸奶,一手还保持着敲门的姿态。
在得到林酌光示意“进来”的眼神后,顾忱景走进办公室,把酸奶递给林酌光:“你吩咐的早餐。”
给顾忱景发消息让他帮忙到食堂拿酸奶来22楼当早餐的林酌光,接过酸奶,迫不及待地展现了真实意图。
他挑挑眉,示意顾忱景正视他有为青年的状态:“帅吧?”
“帅。”顾忱景不怎么热情地回答,“秦州重工刚传了个数据……”
“我发言的时候,”林酌光强制顾忱景跟随他的思维,“你记得给我拍照。”
“莫氏年会,有配置摄影师。”顾忱景认真地说,“专业的。”
“你拿我手机给我拍,我马上就能发朋友圈。”林酌光理直气壮地说,“闪耀一下。”
他把酸奶的吸管拆下来,怼进酸奶盒,吸了一口,一脸满足。
冬日的朝阳斜照进落地窗,打在林酌光的侧脸,给睫毛镀上一层辉光。他明明穿得很成熟正式,顾忱景却觉得,依然少年气十足。
他轻轻笑:“你什么时候都是最耀眼的。”
林酌光自谦:“比不上顾工的盛世美颜。”
不和林酌光在这种无谓的吹捧上浪费时间,顾忱景拿出手机,点开收到的秦州重工的数据,和林酌光说起工作来。
林酌光收敛了自我满足,仔细打量了一会顾忱景,忽然走近,俯下身来,认真端详着他的脸。
这个角度让顾忱景自然地微微仰起了头:“怎么?”
林酌光取下自己戴着的平光眼镜,不由分说地戴在了顾忱景的鼻梁上:“今天各子公司的小姑娘都会来,得遮一遮你的盛世美颜。”
透过平光眼镜,他成功收获顾忱景带着薄嗔的眼神。
“哎哟,”林酌光没移开视线,“怎么办?顾工的盛世美颜遮不住啊。”
镜架上还带着林酌光的温度,沿着顾忱景的皮肤落下一片蔓延开来的热。极快地把眼镜摘了下来,顾忱景递回给林酌光:“你就老实戴着吧。”
指尖和指尖相触,眼镜又回到了林酌光手里。他轻松地把眼镜架回自己脸上,又俯下身靠近顾忱景:“怎么样?好看吗?”
“好看。”顾忱景真心实意地说,“特斯文败类。”
.
斯文败类在年末最后一天的早晨,感觉身心舒畅,非常愉快。
可惜顾忱景接了个电话。
林酌光一眼扫到手机屏幕上显示的“谢喻然”三个字,就觉得好心情都喂了狗。
顾忱景接完电话,林酌光斟酌着词句,却也没忍住要一问究竟的心:“他找你又有什么事情?跨年约吃饭?今天年会晚宴你不会不参加吧?”
顾忱景放好电话:“有一个问题,我其实一直都想问你。”
“别转移话题,我问你呢。”林酌光不依不饶。
只是这不依不饶在顾忱景坚执的眼神前败下阵来。
林酌光不情不愿地哼哼:“你要问我什么?”
安静了几秒,顾忱景抬起眼角,正视林酌光:“高三的时候,我们……发生了一次……争执,你记得吗?”
“当然记得。之后你就失联了。”
回忆起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摔课本走人的行为,林酌光略有惭愧。
“那个时候,女生们一调侃我和你,你就发怒。”顾忱景垂下了视线,“你是……真的那么不想和我联系在一起吗?”
“不是!”林酌光忙忙解释,“她们又不是只调侃我,她们还调侃你和谢喻然。”
“她们开玩笑的时候,你总是冷着脸很不开心的样子。”林酌光委屈地撇嘴,“我不想看到你那个样子。但是你虽然冷着脸不开心,也还是会给人留余地,所以只能我来发脾气,我发了脾气,她们多少就能收敛一点,你就没那么烦了。”
顾忱景的肩膀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怎么?是不是很感动?”林酌光戏谑道,“要不要报答我?”
顾忱景抬起头,依旧正视着林酌光:“我要辞职了。”
什么鬼?林酌光措手不及,戏谑的笑还在嘴角,眼睛却震惊地瞪大,整个人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扭曲。
不是在聊高三的事情,聊报答吗?忽然冒出来的辞职又是哪一出?
这才消停了三个月,顾忱景怎么又提离职了?
这和谢喻然刚才的电话有没有关系?把谢喻然从顾忱景生活里拉黑有没有用?
“我妈……”顾忱景脸上神色如常,“我妈给我安排了一门亲事。”
安排了一门亲事。这带着浓浓封建残余的表述让林酌光心里极度不爽。
“你拒绝啊!”正义的林酌光摘下碍事的眼镜,拍案而起,“你不能为了你妈妈牺牲下半生的幸福吧?你上半生都还没过一半呢!”
顾忱景平静的节奏没有被林酌光打乱。他冷静地说:“我要结婚了。不会留在凌北。”
林酌光彻底无语,他脑子里乱哄哄的,顾忱景要辞职、顾忱景要结婚、顾忱景要离开凌北,一起嗡嗡嗡打转。
“她家会把债务平了,再给我妈开新的公司。”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顾忱景的平静像古井无波。
“你……喜欢她吗?”林酌光干涩地问。
“我妈发过照片给我。”顾忱景自嘲地笑了笑,“我当时删了,没细看。说是低我们两届的学妹,高中时就挺……欣赏我的。”
“可是你不是一直抗拒这种捷径吗?顾忱景,你的底线呢?”
其实林酌光心里清楚,在不伤害其他人的基础上,双方自愿达成价值相当的协议,其他人无权站在道德高地去指责评价。
但顾忱景不一样,他的三观和这样的利益交换,天然就有着不可协调的鸿沟,这样的撕裂造成的,一定是顾忱景的痛苦。
“我是不喜欢。”顾忱景说。低下头,沉默了一会,他小声说,“但是我不能不管我妈。”
“她自己要作死。她作死的时候,想过你没有?她还要拉着你陪葬。你就不能割裂掉这种所谓的亲情,自己去求生吗?你怎么会答应这么俗套可笑的事情?”
林酌光知道自己话说得重,但他没法不上头。被感情捆绑的顾忱景让林酌光心里同时点燃了一万个□□,还有往炸药库发展的趋势。
“俗套,但是不可笑。这能救我妈妈的命。你知道,我妈回不了头了。她其实……挺可怜的。”顾忱景苦涩地皱眉,“我也想过放下她不管,让她自己清醒过来。但是我做不到。”
“那你就可以去……卖身?”
“林酌光……”
顾忱景的声音软下来,他看着林酌光,眼睛里是第一次在林酌光面前流露出的软弱、迷惘,像被遗弃的幼童一样慌到绝望,却又残存着一丝让人心碎的天真希望。
林酌光心跟着软了下来,一万个□□被浇熄,留下一片断瓦残垣的白地。
他在顾忱景身边坐下来,用手揉自己眉心,感觉异常疲惫:“我都还没去和亲呢……你倒先去了?”
顾忱景的声音带着哑:“其实你永远不用和亲,不用勉强自己。好好的找个真心喜欢的人。”
“我也可以帮你。”放下用力揉眉心的手,林酌光坚定地说,“让我帮你。如果你要用自己去换你妈妈,你跟我换。”
张牙舞爪中二兮兮的林酌光,其实一直都很温柔。
顾忱景最怕的就是林酌光的这种温柔。
“你帮我……我没法以身相许。”他故作轻松地拍了拍林酌光的肩膀,甚至还轻笑了一声,“我们是朋友,我最不想欠的,就是你。”
林酌光的手又回到了眉心,更用力地按住,指甲深深嵌入皮肤,留下两道锐利的痕迹:“小狮子,我们可以讲讲道理吗?我不会输的那种道理。”
顾忱景不说话。
空间里安静了下来。良久之后,林酌光无力地叹了口气:“你什么时候离职?”
“2月。”顾忱景说,“到春节放假,回去过春节,就不来了。”
林酌光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么快,又要过年了。去年过年的时候,顾忱景还会回他微信,和他聊工作。
今年呢?
“我走了。”顾忱景站起来,试图散掉房间里这浓浓压抑的离愁别绪,“得去做年会准备,我今年还有节目呢。”
“是吗?”林酌光不怎么配合他的积极,“你不是对这些没兴趣?”
“本来没兴趣的,但是想到是第一次也是最后在莫氏参加的年会……”
话题又绕回到这上面,顾忱景放弃了努力:“我回6楼了。”
.
关上的门甚至没有发出碰撞声,林酌光却觉得心里裂开了。
顾忱景真的要离职。
他会和一个他根本不认识的女孩子、基于一个不光明正大的理由而缔结契约,成为命运共同体。
林酌光清醒的知道,顾忱景一定、一定、一定,会断联。
他再也不会来凌北市,甚至,他再也不会见林酌光。
不知道顾忱景在把人生奉献掉之后过得好不好,会不会遇到问题,遇到危险时自己不在他身边,没法保护他,林酌光接受不了。
他不怪顾忱景这么做,但他不想顾忱景这么做。
顾忱景要结婚了。
他要结婚。
成熟稳重帅气的有为青年林酌光,感受着心脏越来越强烈的钝痛。当痛到想要去踹桌子时,一丝疑惑忽然闪过他仅存的清醒:我是不是喜欢顾忱景?
仔细想了想看过的电视剧的恋爱情节和在自己身边出现过的所有男性,林酌光对自己确认:我没喜欢过男人啊?
可唯独顾忱景……
有为青年薅乱了精心打造的发型,哀嚎一声,捧着没法找到正确答案的迷惘少男心,和真情实感为顾忱景的选择悲痛的正义之心,瘫倒在沙发上。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