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牌是一定要拿回来的，否则就无法回蓬莱。
“你待在这儿。”游岁打算自己先试探这条蛇会不会攻击他们，若是安全的话，便想办法将那玉牌骗回来。
说是幼蛇，但既是螣蛇一族远亲，身量大小也有成年蟒蛇一半。
它发现了游岁有意靠近的意图，蛇头微微前倾，发出了“嘶嘶”声加以警告。
游岁只能被迫停住脚步，这条蛇有人的瞳孔，那便代表它已经开了灵智并且进入了成熟期，不会不明白游岁是为了什么东西来的，可是它却拒绝了。
没办法，游岁紧盯着蛇的瞳孔，以免它突然发动攻击，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回到原地。
他将手中香囊递给还站在原地的祈远至，却一直没有人接手，游岁感到奇怪，微一侧头，哪还有人在。
游岁愣住了，也顾不得做戏提防那条幼蛇，转过身，眼前只有茂林，不见人身影。
“岁。”就在游岁一筹莫展之际，身后传来一女子的呼喊。
游岁整个身体就像被什么诡异术法定住了一样，听见那女子的呼喊，大脑顿时一片空白，迟迟未曾转身。
身后传来脚步声，一只修长秀窄的手轻轻搭在了游岁肩上，如青葱般的手指间上还戴着一朵红山茶，衬得肤色更为白皙。
女子柔声又唤了一声，“岁，怎么站在这儿？回家吃饭了。”
“少爷？少爷！”
祈远至双眼失神望着前方，突然听到身侧传来熟悉的声音，循声望去之时，却见自己身旁站着一个身形瘦弱的年迈老人。
“徐叔？”这一声尤其稚嫩，语气有些不确定。
那老人笑呵呵地将只到他大腿高的少爷一把抱起，和蔼地问询道；“少爷可是还未睡醒？今日夫人便从军营回来了，少爷可想好要同夫人说什么了？”
"说......什么？"幼时的小远至声音软糯，还带着晨起之时的迷蒙。
“自是要说好话了。”徐叔乐呵着娓娓道来，“夫人日夜兼程赶回来，定是十分想念少爷。”
小远至趴在徐叔的肩头，许是太久未见自己的母亲，一想起来眼睛中就无声无息蓄满了泪水。
徐叔听见肩膀上小少爷隐忍不住的抽泣，轻轻颠了两下安慰道：“夫人马上就快回来了。”
小远至直起上半身，眼前却是朦胧一片，他好像一直未曾看清徐叔的相貌。
还不待小远至的手擦干眼眶中的泪，就听徐叔激动地喊着，“少爷快看，夫人回来了。”
小远至不知自己是何时被徐叔放到了地上，也不知那马车怎会突然停在了府门口，此时此刻，他满心满眼都是那从马车上走下来的妇人。
“远至，过来啊。”祈夫人在早就等在门口的侍女搀扶下，下了马车，一抬眼就看见自己的儿子站在门口，她笑着冲他摆了摆手。
小远至愣在原地，疑惑不解地歪着脑袋，他听旁人说起，脑海中描绘的母亲应是飒爽英姿，怎么如今得见看起来十分孱弱。
“少爷，快去啊。”徐叔见少爷呆愣住，眼角含着泪轻推了一下小远至。
小远至这才反应过来，眼眶中立刻又涌上了泪花，迈着小短腿向他母亲跑过去，高声喊着：“母亲。”
这一声母亲，足足等了两年，才唤出声。
祈夫人稳稳地接住了向她奔来的幼子，眼中噙泪，摸着幼子细嫩的脸庞，情绪激动到面色微红，欣慰道：“我儿都长这么大了。”
祈夫人看向徐管家问道：“宁儿呢？”
“小姐前几日染了风寒，小的没让她出来。”徐叔上前牵过小远至，提议道：“夫人，外面风大，回屋再聊吧。”
“好好好。”祈夫人连说了三个好，强忍着思念之情，看着刚见到的幼子被管家牵走。
她站在原地，见幼子走远，这才开始止不住地咳嗽。
侍女一脸担忧地替祈夫人顺着气，“夫人，我们快些进屋吧。”
祈夫人生下幼子不过一年，便因战事出征，如今回来，不仅是她想日日都能见着自己的一双儿女，孩子也十分黏着自家母亲，小远至更甚。
可是，好景不长......
一日，小远至在母亲的监督下，手执毛笔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刚想拿着不再歪曲的成品给母亲瞧瞧，换得一个夸赞，就听矮塌上的母亲传来阵阵咳嗽。
小远至放下手中的纸，慌乱间碰倒了书桌上的笔架，可他却无暇顾及，赶忙跑到母亲身侧。
矮塌上的母亲不知为何脸色变得苍白，双眸紧闭。
小远至不知母亲已经昏倒过去，还以为母亲只是身体不适，他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放在母亲脸侧，轻声问询，“母亲，你是哪里痛吗？”
幼子的疑问，无人应答。
小远至似乎感应到了母亲有些儿不对劲，刚想哭出声，却看见母亲的嘴角处不知何时沾染上了墨汁。
贴心的小远至想要将墨渍擦拭掉，白嫩的指腹上墨渍晕染开来，隐隐发着暗红。
他小时候顽皮，也受过伤，明白过来这可能不是什么墨渍，立刻就开始嚎啕大哭，嘴上还一声一声喊着母亲。
年纪尚小的远至，只知道流了血那便是十分严重的事儿，他怕母亲死去，却不明白何为死亡。
听见少爷叫喊的侍女，迅速破门而入，看见矮塌之上昏死过去的夫人，下意识地扯过一旁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少爷，捂住他的眼睛后又高声喊道：“快去叫大夫！叫管家来！”
小远至就在一片黑暗中，听着身边人凌乱的脚步，听着一声声地叹息，之后他便被徐叔带离了。
再次见到母亲时，已然步入了寒冬，日子好似过得很慢，却又不过转瞬。
小远至趴伏在祈夫人的膝间，眼睛弯成月牙似的，受着母亲一遍又一遍的摩挲头发，祈夫人不知因何轻声叹了口气。
小远至以为母亲是又不舒服了，急忙坐起身来，好在没有见到母亲如上次那般昏过去，而是双眼透过窗户看着庭院中的红梅，满面愁容。
“母亲怎么了？可是要唤大夫来？”
祈夫人摇了摇头，瞧着自家儿子的眉眼，笑道：“母亲只是想你父亲了，算算，我们也有近三年未见了。”
“那母亲可唤父亲回来，或是去见见父亲？”
祈夫人又摇了下头，因为病痛变得枯槁的双手揽过小远至的肩，柔声道：“远至可要记得，想念无用。”
小远至皱着眉，很是不解，“无用？为什么？”
“比起沉默的想念，行动更为重要，否则只是徒留遗憾罢了。”祈夫人晃着小远至继续道：“要趁着还有机会，去见你想见的人，记得定要快些，再快些。”
这么一说，小远至就更不明白了，“那母亲为什么不去见父亲？”
祈夫人笑着沉默不语，眼中没了往日神采，良久，才小声道：“快了，就快了。”
某日，病榻上的祈夫人唤来了刚晨起的小远至，彼时，她身子已经虚到无法自己下床走路了。
“过来。”祈夫人的手无力地搭在床边，轻微抬了下手。
小远至茫然地走了过去，只是听见他母亲的声音，眼中就含着泪。
“你瞧瞧，母亲送你的，可还喜欢？”祈夫人抬手一指。
床边的柜子上放着一个圆盒，小远至拿在手里，没感觉出什么分量来。
“打开瞧瞧。”
盖子掀开，里面是一枚墨绿色的玉戒，没有光亮照射瞧着并不像孩子会下雪喜爱之物，但母亲送的东西，小远至当然喜欢得紧。
祈夫人神色略显疲累，强撑着说道：“母亲没什么好送的，只有这个了。”
“母亲......”小远至还想说些什么，抬眸时，却见母亲已经阖上了眼。
从那以后，祈夫人每日醒来的时辰便越来越短，全靠着医术高明的大夫吊着那一口气。
直到前方战事已停，祈大将军凯旋还朝。
奔波回府的祈大将军，身上盔甲未褪，带着一身肃杀之气，闻到门内传来的浓郁药香，才回过神来，硬生生地停在了祈夫人的房门口。
“徐管家，吩咐人，我先沐浴更衣。”
最后，祈大将军褪去了身上冷硬的盔甲，洗净了衣袍间的风尘仆仆，这才敲响了那扇门。
最后，祈大将军在屋内待了许久，再出来时，双眼红肿，声音嘶哑地吩咐着：“安排下去，给夫人准备后事。”
听得父亲回府，小远至急匆匆地赶了来，见到父亲之时，祈大将军看着自家的幼子，只瞧见了一眼，就气血攻心，倒在了他夫人的房门前。
四周，再一次陷入了慌乱。
前来吊唁的人太多，无人照顾到孩童，他就与他阿姐站在灵堂前，啪嗒掉着泪。
这也是他们姐弟二人第一次知道了母亲的名字，只是，那名字被刻在灵位上。
不过半月，祈夫人去世后，潦草度日的祈大将军，因为前线战事骤起，不得不打起精神，重新披甲上阵。
祈大将军走之前，全了他幼子的诉求，带回来一个名唤“赤缇”的半大少年，还给他们二人请了习武师父。
他与他阿姐站在皇城墙上，看着行军队伍越走越远。
转眼又是两年光阴，再得到祈大将军消息时，却是祈大将军被俘，为保忠良，死在了敌方的牢狱之内。
没有尸体，生前所穿衣物也都被敌方的一场大火烧了个干净，将军府所留常服虽是旧衣，却也没穿过几回，跟新的没有区别。
祈大将军戎马一生，到头来一个衣冠冢都建得艰难。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远至迩安（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