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当苏柠下班回到家时,沙发上坐着的是一个略显憔悴的王雅兰。
“怎么了,这是?跟五婶吵架了?”苏柠在王雅兰面前蹲下,打趣道。
出乎意料的,王雅兰伸手抱住了苏柠,好一会才松开,叹息道:“苏茂自杀了,就在你回城里的那天晚上,昨天下葬的,你堂婶现在要跟你堂叔离婚。”
苏柠大吃一惊,自杀?又自杀?
她起身在王雅兰边上坐下,揽住她的肩膀,说:“这也太奇怪了吧,升学宴那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王雅兰拍拍她的手,叹气:“谁说不是呢!那天你吃了中午的席就走了,你不知道,晚上开席之前他和你堂叔在楼上吵了一架,好像是你堂叔非让他去叫敬业两口子过来吃饭,他不愿去,哦,你敬业叔按辈分你也该叫堂叔,他儿子□□,还来过我们家,就在苏茂和□□刚考上一中那一年,谁能想到啊,这么聪明的两个孩子都……哎……造孽啊……”
苏柠惊讶得说不出话。
王雅兰还在继续:“吵架可能只是一个导火索,他写了一封遗书,大概是说他受不了他爸爸给他的无休无止的压力,受不了长年的责备和殴打,说他爸爸从来没有真正地关心过他,考得好就是他炫耀的资本,考得不好就是他宣泄的对象,现在收到录取通知书,他终于可以解脱了。他夜里自己割的腕,等你堂婶第二天早上叫他吃饭的时候,人都已经凉透了,血流了一地哟!可怜呐,你堂婶比我还小三岁,两天下来,头发都白了,我今天走的时候,她铁了心要跟你堂叔离婚。”
“你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么没了,苏柠的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你堂婶说,可能是小孩子撑不住大福气,前脚大张旗鼓地摆升学宴,乡里乡亲都到了,葬礼就不办了,这么多人来过就当送过他了,唉!我走的时候,你堂叔就坐在村口又哭又骂,骂人家把霉运带给他,骂村长,骂族长,骂亲戚,连村子里的狗都被他骂到了……”
苏柠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轻轻地搂住王雅兰,陪她在沙发上呆坐了一会。
又是一周过去,这天下午,苏柠刚开庭回来就被老板周大川叫进办公室。里面除了他,还坐着一个妆容精致的女人,看年纪应该三十五六,戴着棕色墨镜,苏柠甫一进门,隔着墨镜都感受到了对方打量她的目光,充满挑剔、嫌弃和不信任。
苏柠选择忽视,略过她,看向自己的老板,问道:“老大,你找我?”
周大川笑眯眯地给双方做介绍:“苏柠,这位是王太太;王太太,这就是苏柠苏律师,你的事委托给她就放一百个心吧,苏柠可是我们律所的金字招牌!”
苏柠听到对方轻哼了一声,扭头对着周大川说:“行,既然周大状你没时间,我就姑且相信她吧!”
说完,她又转头对着苏柠扬了扬下巴,说:“苏律师,我还约了人,今天没空跟你聊,明天下午三点,你到蒂克会所来找我吧!”说完也不待苏柠回应,跟周大川招呼一声就走了。
苏柠目送她走出律所大门,才出声询问:“老大,这位大姐什么来头?你又丢给我什么大麻烦?”
周大川递给她一个档案袋,起身穿衣,边说边朝门口走:“我今天也没空跟你细说,总之难度低,金额大,对你来说小case,具体情况都在里面!明天记得去见人家!”
苏柠回到工位,拆开档案袋,原来这位王太太没上王家户口本,现在要给同样没上王家户口本的王小少爷争取继承家产的权利。
苏柠正看得认真,一个椅子滑向她,助理庄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挤眉弄眼地说:“周扒皮居然把这个王太太介绍给你,八卦要不要听?”
苏柠头也没抬,无所谓地说:“我不听你就不说吗?”
“哈哈哈!”庄田得意大笑,神秘兮兮地凑到苏柠耳边,说,“我跟你讲哦,这个小王太太,前几年被正牌王太太打压得屁都不敢放,据悉王大少爷今年高考,去年老王董事长就放了狠话,谁敢去惹王大太太和王大少爷不高兴,他就把谁赶出南川市!王总经理也不敢吭声,毕竟公司大权还掌握在老王董事长手里!”
苏柠抬头,挑眉:“这算什么八卦,豪门电视剧不都这么演吗?”
“我还没讲完呢!”庄田对苏柠听八卦的态度不满,给了一个白眼。
罗浩这时凑过来,插嘴道:“什么八卦,我也要听!”
“小苏姐,你看看,这才是听八卦的态度,你一点都不积极!”
“呵,不想转正不想晋升了是吧?”
“不是,姐,我错了!”
“诶,苏律,你这可不对啊,没事,你罗哥罩着你,快说!”
庄田为了气氛,咳了两声,才继续一脸神秘地说:“据说这个王大少爷今年高考考得还行,吊车尾考上了一所211,老王董事长可高兴了,长孙这么争气,大手一挥,就在帝豪大酒店摆流水席摆了一周!但是,三天前,王大少爷割腕自杀了!老王董事长悲伤过度,当天就中风住院了,王家现在鸡飞狗跳,这个小王太太这个时候来找周扒皮,肯定是听到什么风声,怕自己的儿子最后什么也拿不到,毕竟没上户口呢……”
“哐当”一下,苏柠手中的资料夹砸在地上,庄田赶紧蹲下去捡。
罗浩看着她的反应,问道:“你该不会又认识吧?”
苏柠摇摇头,不认识,但是,半个月来,这是她第三次听到自杀了!
她看向庄田,问道:“你说的这个割腕自杀的王少爷叫什么名字?哪所中学毕业的?”
庄田不明所以,愣愣地回答:“好像叫王瑞杰,南川市一中!”
又是南川市一中!苏茂也是割腕自杀!怎么会这么巧呢?苏柠呆住了。
“小苏姐,你真的没事吧?”庄田把捡起来的资料整理好重新递给苏柠。
苏柠摆摆手,让庄田去忙自己的,罗浩端着咖啡,用怀疑的目光扫视苏柠。
“国外有一阵不是流行青少年自杀游戏吗?这种游戏有没有可能流进国内?”苏柠突然抬头回视罗浩,问道。
“啥?自杀游戏?不能吧!”罗浩耸耸肩,说,“正规渠道肯定进不来,除非这帮小崽子自己翻墙出去玩,毕竟现在的小孩子,心理问题不少,不是,你问这个干嘛?”
苏柠犹豫了几秒,还是开口说出心底的疑问:“你说,同一所学校,前后有两个毕业生自杀的概率有多大?还都是割腕!”
“还有谁?”
“我一个远房堂弟,也是南川市一中,上周自杀了,自杀那天中午我见过他。”
罗浩惊讶地张大嘴巴,半晌,憋出一句:“他俩认识?殉情?”
回答他的是苏柠扔过去的记事本。
下班后,苏柠犹豫再三,最终还是点开了一个微信对话框,发过去几行字。
次日十点,苏柠的车停在了南川市一中行政楼前面。
李秋实眼笑眉舒地递给苏柠一杯茶,感慨地说:“转眼你都毕业十年了,再过几年,我也退休咯!”
苏柠双手接过,跟自己的老师寒暄了一阵,才道破今天的来意:“李老师,其实我今天来,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跟学校今年毕业的两个学生有关。”
李秋实续茶的手顿住,长吁一声,说:“是苏茂和王瑞杰吧?”
“您知道他们自杀的事了?”
“唉,我也是早两天才知道的,你昨天说来看我,我后面想了一想就猜到了,我记得你老家跟苏茂是同一个村的吧!”
苏柠赧然地点点头。
李秋实笑笑,不以为意地说:“你不用不好意思,我还不了解你嘛,再说了,你也不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些年逢年过节你什么时候忘了我呀,行了,有什么想问老师的,问吧!”
“老师,他们俩是同班同学吗?”
李秋实摇摇头,又点点头,说:“高中三年不是,初中是,初中不仅同班,还同寝室!”
“同寝室?初中三年都是同一个寝室吗?同住的还有谁?”
李秋实抽出一个文件夹,从里面又抽出一张A4纸,递给苏柠:“这是他们那一届的男生寝室分配表,学校分寝室的规则你是知道的,无特殊情况,一般三年不换!”
苏柠很快就找到了她要找的信息,一行字赫然进入她的视线。男寝B栋7楼6寝:杜涛、梅锋、苏茂、□□、唐小兵、王瑞杰。□□居然也是同一个寝室的!苏柠震惊地看向李秋实。
“怎么了?”李秋实不解地问。
“李老师,您还记得□□吗?”
李秋实端着茶杯的手一抖,一滴热水溅到她手上,她好似浑然不觉,叹道:“□□啊,好孩子,是个好孩子啊,可惜了,连毕业照都没照……”
李秋实把茶杯放下,右手扶了一下眼镜,整个人都陷入了回忆当中:“那天真冷啊,轮到我值日,要来学校盯早操,刚过六点,天都还是黑的,我是真不想来啊,南川市的冬天,太难挨了!那天,我刚进行政楼的大门,就有校工朝着我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喊‘学生跳楼了!男寝有学生跳楼了!’,我听清之后,拔腿就往男寝跑,这辈子都没跑得那么快过,脑子里嗡嗡嗡的,什么都不知道了。等到了那,已经有早起的学生围出了一个圈,我拨开他们,□□就躺在地上,一滩血,他的秋衣秋裤上又是泥又是血……”李秋实说着说着就闭上了眼睛,苏柠连忙递上几张纸巾。
李秋实按了按眼角,哭道:“好孩子啊,多好的孩子,我至今想不明白……”
苏柠却抓住了一个疑点,她等李秋实情绪稍微平复了,才开口:“李老师,您还记得具体是几月吗?”
“一月,是一月,还有半个月就放寒假了,寒假过后就是中考了,那是他中考那一年,我记得的。”
“老师,您刚说您见到□□的时候,他穿着秋衣秋裤摔在地上,一月啊,他没有穿外套吗?是不是您记错了?”
李秋实摇头,说:“我不会记错的,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幕。”
“有他们寝室几个人的照片吗?”
“有,这是他们初三的毕业照,你看,这个是王瑞杰,这个是苏茂。”李秋实又拿出一本相册,从里面抽出一张照片,指给苏柠看。照片上,两个少年站在最后一排的两端,一个目视前方,一个低头看地。
“还有三个人分别是谁啊?”
李秋实给苏柠指了三个男生:“倒数第二排左起第三个和第六个是杜涛和梅锋,倒数第三排左起第五个是唐小兵。”苏柠看着照片,一个寝室六个人,□□不在了,剩下五个人,分别站了三排,没有一个是互相挨着的。
她脑子里有个念头一闪而过,但是太快了,快到让她抓不住。
苏柠把照片还给李秋实,犹豫着问道:“老师,□□为什么会自杀?是因为学业压力吗?”
“应该不是,□□的成绩一直很稳定,初一初二的时候基本都保持在年级前30名,上初三之后有一阵下滑,但也没有跌出过年级前50名,你知道的,一中的前50名是什么水平!”
“那,为什么会认定他自杀?当时没有报警吗?警方没有调查吗?”
“唉……”李秋实摇摇头,无奈地说,“那一年,蒋校长4月就要退休了,出了这样的事,他捂都来不及!学校领导让保卫科查了他们寝室,查了楼栋,约谈了他们寝室的所有人,所有人都说当时在睡觉,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的。所以蒋校长对内对外,对他父母,说辞都是□□承受不住中考压力才跳楼自杀。他的父母是厚道人,没有闹事,学校后来给了他们一笔补偿金,还帮□□在南川市买了一块墓地。你知道的,咱们南川市农村,历来有个说法,在外面断气的人是不能葬回村子里的。也不知道他们这个寝室是怎么了,6个人,到现在竟然只剩3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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