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同学,现在是华市时间早上六点整,请您尽快起床。”
一阵轻柔的机械化闹钟声回荡在漆黑的屋内,而床上的某人却一反常态地没有醒来。
她又梦见了自己十五岁的那个夏天。
全身滚烫,头晕晕沉沉地,被轻拍着后背,额间传来冰冰凉凉的触感。
很舒服,很想沉溺其中。
梦中依稀可以看到一对男女的身影,女人的手温柔地搭在男人的臂弯,朝着她的方向在喃喃低语着什么。
镜头一转,潮湿的地面贴近皮肤,是她又在哪里躺着。
刺鼻的味道,嘈杂的环境,耳边充斥着各种呼喊声,同学,导师,好友的声音起起伏伏,眼前一片黑暗。
她努力挣扎着想睁开眼睛,却又抗不过身体的疲倦,在若有若无的对话中,沉沉睡去。
梦境的话音越来越模糊,她猛地睁开了眼睛,伸出手按停了闹钟。
清晨六点半,天刚蒙蒙亮,窗户外边传来麻雀叽叽喳喳的叫声。
陆为鱼依旧沉浸在方才的梦里,那是美梦,也是梦魇。
她起身戴上眼镜,随手捞起外套裹在身上,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短发,拉开了窗帘。
冬季的阳光带着些许冷意,透过窗花染成着点点银色。
不远处的操场上传来早起人们锻炼的声音,给这个寂静的空间带来些许活力。
陆为鱼按着太阳穴,还未从宿醉的头重脚轻中缓解过来,眼神不自觉地瞟到桌子上的日历。
2020年1月17日,腊月二十三,小年。
不远处的猫咪早已经在她下床的那一刻醒来,两只毛茸茸的小爪子满足地向前伸了个懒腰,撅着小屁股,蹭着她的小腿呼噜着。
“早啊!中秋。”
陆为鱼拍了拍猫咪的屁股,又挠了挠它的下巴。
由于比预想的晚起了半个小时,陆为鱼有些手忙脚乱。
她走向厨房,熟练地向杯子里加了两勺奶粉一勺黑咖啡,倒上热水拿勺子搅拌着,速冻的包子也被扔进了微波炉。
而后拿起笔在日历上打了个勾,又把旁边的倒计时册子翻过一页。
咖啡的热气有些模糊了眼前的视野,耳边传来微波完成的叮咚声。
在日期的下面,还特地用红色签字笔写着“实验室放假 试镜”的备注。
陆为鱼飞速地吃了个早饭,铲屎添猫粮,又瞥了一眼日历,拍了拍已经躺在地上翻肚皮的猫主子。
“中秋,我出门了。”
这时已经是早上七点多了,华市的冷风依旧,让她一出单元门就紧了紧衣服。
这是A大校园里一幢老旧的教职工楼,楼梯扶手上的木漆早已经脱落,露出木头的本色,墙面上的白灰也剥落得参差不齐,单元门口还停放着几辆电动车。
“小陆早啊,今天还上班啊?”
陆为鱼正在脑子里列着今天要做的事项,对面的一声吆喝让她抬起头来。
“李老师您早,今天最后一天啦!您这是去买菜了啊?”
陆为鱼冲邻居大爷点了点头,眼神扫过对面手里的塑料袋,里面隐约可以看到买了韭菜、鸡蛋和肉,还有一条鲅鱼。
“是啊,今天小年包点饺子,你什么时候下班啊?让你桂姨给你送盘过去。”
“您两就别惦记我了,我这晚上有约了~”
陆为鱼赶紧冲他摆了摆手,没等对方再说什么就小跑着离开了。
小区离实验室不过抬脚走个七八分钟,她照例刷脸进来。
这是一栋五层的实验楼,她的办公室在三楼的最里间,挨着自己的实验室。
刚拐上三楼,就看见穿着白大在褂,带着护目镜的许言已经在对面实验室忙活着。
“**!怎么还有人在!”这一刻,她忍不住在心里骂起脏话。
“是许言吧?今天不是放寒假了吗?怎么还在?”
冷不丁听到声音,把许言吓了一跳。
他赶紧放下手上的药匙,转过身来,试图用穿着羽绒服的臃肿身体挡住台面上的反应瓶。
“是陆老师啊,我…我是想说晚几天离校,之前的实验产率不高,再重复一下。”
没想到陆为鱼居然还记得自己名字,许言有些高兴,也有些被抓包地不知所措。
陆为鱼是A大化工学院的风云人物,博士一毕业就留校当了讲师,导师又是德高望重的院士,履历漂亮得都吓人。
虽然处在同一个大组,但是陆为鱼不是自己的直系导师,两个人交集很少。
偶尔在大组会上,能听到她对于学生们汇报的指点,那也是极为难得的机会。
“丁老师知道吗?因为你自己一个人的话,还是要注意安全。”
陆为鱼看出了他的局促,虽然不满学生的操作,但是还是压着脾气耐心地叮嘱了一下。
前一天人们都已经打扫好了所有实验室,还特地组了寒假前组内聚餐局,大家都喝得醉醺醺散场。
许言还以为今天不会有人来,所以偷摸想来实验室继续做实验,实在是一个“让人头疼”的学生。
“丁老师不知道,还请您…请您别跟他说。”许言有些胆怯地说。
陆为鱼一想到丁一鸣的风评,再看一眼这个一米八的男学生低着头,心下还有什么不明白呢。
她叹了口气:“仅此一次,下不为例!今天的做完就必须放假,你开的什么反应?反应多久?”
“重复的之前做过的实验,老师你看,我是做这步的氰基化反应,低温12小时,处理反应产物的话大概要1个小时。”
许言老老实实地回答并给她看了一下自己的实验记录本,陆为鱼思索了一下,确定实验步骤没什么问题。
“行,那你注意防护,加料的时候慢点加,可能是你原料溶解度不够才造成的产率低。”
“哎,好嘞。”
许言长吁一口气,陆为鱼也没多说,冲他摆了摆手就离开了。
大家都说陆老师虽然才27岁,但是整个人都弥漫着一股生人勿进的气息,明显能感觉出来跟同龄人有股距离感。
有的人27岁才开始读研读博,而她已经站在金字塔的顶端。
但她有些方面过于强势,对学生也比较苛刻,其实并不怎么受学生欢迎。
但是在许言眼里,实力代表一切。
一大早宿醉未醒还做梦,再碰上不听话的学生,陆为鱼在办公室打不起来一点精神,脑子里的每根神经都在叫嚣着头痛。
窗外的风声很大,屋里没开空调有些冷。
她坐在电脑前失神,等好不容易计划好今天上午的工作,电话就来了。
“我亲爱滴小鱼儿,放假了吧?晚上来我家吃饭啊!”林惊蛰拖着刚睡醒的惺忪语调在电话那头说道。
陆为鱼放松地靠在椅子背上,一手拿着手机,另一边又把刚点开的Word文档叉掉,随手拿起笔转了起来。
“你这真是睡不醒啊,现在都几点了啊,羡慕。”陆为鱼调侃地笑道。
“睡不醒的冬三月嘛,干嘛为难自己,谁像你一样那么工作狂,你现在一定是在办公室呢吧?”
林惊蛰撇了撇嘴,在那头小声地嘟囔着。
“是是是,大小姐,晚上不行,大组这边居然有个学生在做实验,我不放心。
而且下午试镜,不确定到几点。”
“试镜???试镜!!!啊!你终于决定要选《白日梦》的演员了?!”
电话那头突然传来林惊蛰的高分贝尖叫声,震得人耳膜有点回响。
“作为我的代言人,你最近一直在忽视我啊,光顾着追小鲜肉……”陆为鱼故作伤心地说着。
林惊蛰有些羞赧地狗腿子问道:“鱼鱼姐姐,我的金主鱼鱼,给我的小鲜肉个角色好嘛?”
林惊蛰和陆为鱼是从小一起长大,大学相伴,再到如今工作,林惊蛰一有所求,就喜欢粘着陆为鱼喊姐姐。
如今林惊蛰还在A大读MBA的硕士,但是架不住家里有矿,就连工作都爱粘着陆为鱼一起,非要给她当经纪人。
谁能料想到全网爆火专写虐心小说的的Zeit大大,竟然是个天天扎在实验室的科研狂人呢!
虽然Zeit已经在几年前宣布封笔,让众多粉丝大呼遗憾,但是《白日梦》作为她最后一部小说,多年来一直位居各个榜单首位。
就拿林惊蛰自己的话讲,我一个沉迷于玛丽苏小说的宅女,可是你的忠实粉丝,每一部都是我的心头好,不自己看着怎么行!
“ummmmm……这……”
陆为鱼故意拉长了声音,嘴角抿着一丝笑意。
“陆老师,大教授……”
陆为鱼仿佛看到了电话那头林惊蛰一脸真诚,双手合十,欲哭无泪的模样。
“放心吧,有邀请你的偶像来试镜,看看你那副不值钱的样子,再把人给吓跑了。”
林惊蛰可怜兮兮的语调,陆为鱼也不再逗她。
“不过,鱼鱼,要是他演不好的话,也不用为了我非得找他演个角色,我知道你对这部小说不是一般得看重。”
电话那头难得听到林惊蛰一本正经,陆为鱼停下手中转的笔,轻轻地在桌面上敲着。
“晓得啦,看看试镜,回头再跟你说,你在睡会吧。”
陆为鱼挂掉了电话,拉开办公桌底层的抽屉。
里面放着一本小说和一摞脚本,A4的页脚已经被翻得起卷,五颜六色的标签纸夹在其中。
她默默地抚过小说,阳光照在封面上,折射出《白日梦》几个字,似乎有些烫手。
陆为鱼垂下眼眸,似乎回忆到一些过往,轻轻地笑了一下。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又被压下……
她合上了抽屉,起身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又打开了Word忙了起来。
一月份的北方,天气并不算好,冷风刺骨,天气也变得阴沉起来。
陆为鱼忙完已近一点半,收拾了一下桌面,系上解开的大衣扣子,起身去车库取了车。
她坐进车先点了一根烟,吸进又缓缓吐出,将车窗开了一条缝,让烟顺着缝隙飘出去。
陆为鱼没什么烟瘾,只是压力大或者是紧张的时候偶尔抽一根,这一点她隐藏得很好,就连林惊蛰都不知道。
她很快抽完了烟,掐灭烟头,点火顺手开了通风,驱车去了试镜的酒店。
这时已经有零零散散的小雪粒打在挡风玻璃上,跟导演约的是三点,她却踟蹰不想早点进去。
门口的喷泉从左缓缓地向右高低起伏,右前方孤零零地停着一辆蓝灰色的奥迪。
如果有人路过,肯定会看见这幅奇怪的景象,下着雪,一个瘦高的穿着黑色大衣的女人双手插兜,曲腿靠在车门处。
低着头看腕表,又抬头望着远处的天空,循环往复。
本文的简介和名字出自宋代黄庭坚的《杂诗七首·其一》:毕竟几人真得鹿,不知终日梦为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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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冬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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