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城是个四线小城市,每当腊月二十九这一天,家家户户都会白天扫房迎接新年,晚上则是庙会。
除了五花八门的表演,人们会去附近的慈恩寺上香祈求来年平安康健。
小孩子们最高兴,因为这一天在城里的主街上总会有数不清的小贩摊位。
陆为鱼小时候最喜欢这种热闹的场景,回到陵城已经是下午三点。
她提着行李箱,并没有带多少衣服,原本也并没有打算多住几天。
走到熟悉的门口,铁质的防盗门已经生了锈,拉开门来还会传来咔拉的声音。
梁萍听到外边有了开门的声音,立马走到了门口。
陆为鱼刚打开门,就看见对面的门也开了。
梁萍穿着一身宽松的家居服,胖胖的身材,五十出头,离子卷的短发,手上还沾着包饺子的面。
“梁婶,新年快乐!”
“陆陆回来啦!晚上过来吃饭啊!”
梁萍看着陆为鱼进门,也顾不得手上的活,赶紧上前吆喝住她。
“嗯!梁婶,别着急,我还给你们带了特产,收拾一下就过去啦。”
陆为鱼一手显摆着拎的东西,另一只手替她拍了一下围裙边粘的面粉。随后又张开手抱住了梁萍,又在她的肩头亲昵地蹭了蹭。
“你这孩子!又乱花钱,家里什么都不缺。”
梁萍有些嗔怪地拍了拍她的手,眼角的笑带着满足。
“知道你回来,我昨天就给你收拾了一下你的房间。”
陆为鱼又在梁萍的胳膊上蹭了蹭:“梁婶最好啦!”
自从父母去世之后,陆为鱼只有每年的这个时候才会回来陵城。
春去冬来,没想到已经过了十多年了。
整个房间的物什都被白布盖紧,屋外寒冷的风吹着,屋内却十分温暖,想来又是梁婶提前帮忙打开了供暖。
陆为鱼走进客厅的一角,那里不同于其他地方,已然被打扫的干干净净。
她缓缓伸出手指,轻轻抚摸着相框里侧那张黑白的双人照片,男人和女人肩并肩相互依偎,嘴角荡着微笑看向她。
“爸,妈,我回家了。”
陆为鱼很快收拾好情绪,麻利地掀起家里的防尘布,拿起抹布打扫起来。
尽管梁萍前些年一直在说她可以偶尔帮忙过去打扫,陆为鱼还是婉拒了。
“梁婶,我总感觉我只有在打扫的时候,才能真切地感觉到自己是在家里。”
在这一点上,她实在是固执得很,梁萍也不勉强。
她其实很明白陆为鱼,年少陆续失去双亲,那个原本温声笑语的家变得冷冰冰的,任谁也没办法接受。
还没六点,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从窗户外边已经陆陆续续传来爆竹声,陆为鱼换了一身衣服,正陪着梁萍在厨房里忙活。
赵峰和赵浩飞进门的时候,就听见了屋内的聊天声。
赵浩飞立马开心得咧嘴笑了起来,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飞奔到了厨房。
“妈,是不是我陆姐回来啦?”
赵浩飞比陆为鱼小七岁,从记事起就跟在陆为鱼和哥哥的屁股后面跑。
赵浩飞奔过来就从背后给陆为鱼一个大大的熊抱,好像一只树袋熊一样挂在她的身上。
“你这死小子一上来就想勒死你姐我啊!”
陆为鱼嘴上这么说着,脸上的笑容却一直没停。
“你这孩子,没大没小,快下来!”
她看着梁萍赶紧拉下赵浩飞,嫌弃得把他推搡出去厨房,心头酸酸涩涩的,又带着一丝甜。
赵浩飞遗传了父母的长相,一副憨憨的样子,一笑起来那张胖胖的脸让人感觉很喜庆。
她顺势走出厨房,跟在客厅的赵峰打了个招呼:“赵叔,我回来了。”
赵峰今年六十了,黝黑的皮肤,原本不高的身材这时显得有些沧桑。
他和梁萍两口子在陵城开一家小饭馆,平时起早贪黑,挣一份辛苦钱。
如今年纪大了,越发有些吃力。
老实木讷的赵峰难得喜笑颜开:“小陆回来了,老婆子,今天高兴就让我喝点酒吧!”
梁萍给了他一个白眼。
“白酒不行!就喝去年小陆带回来的黄酒吧,那个度数低,不醉人。”
赵浩飞才看见沙发上摆着的礼物,转身眼巴巴地瞅向陆为鱼,直到陆为鱼抿嘴笑着点头,他这才赶紧拆开来看。
“姐,你怎么知道我想要这个啊!爱死你了!”
赵浩飞今年大二学的建筑设计,陆为鱼想着这电脑应该正好需要。
赵峰和梁萍看见赵浩飞这副高兴的样子,也难得没有说什么。
赵浩飞并不属于那种很聪明的学生,靠着题海战术死记硬背,竟过了本科线考上了本城一所大学。
这可把赵峰和梁萍高兴坏了,他们原本想着能考上专科就不错了。
饭桌上摆满了丰盛的饭菜,陆为鱼也端起酒杯和赵峰碰个几杯,梁萍偶尔会过问陆为鱼的工作,又会向她吐槽谁谁谁又发生了哪些事。
家长里短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等陆为鱼起身离开后,夫妻俩望着沙发上大包小包的礼品发呆。
突然梁萍掩面掉了几滴眼泪而后欲言又止:“那孩子她啊……”
赵峰沉默地揽过梁萍,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站在房间门口的赵浩飞听到老两口的话,罕见地没有出声,他知道梁萍每年这个时候总会掉眼泪。
走在陵城的街道上,陆为鱼感到久违的放松。
慈恩寺处于陵城的正中心位置,每年到了这个时候,两条街上都会挤满了人。
一条街上卖常见的小吃,另一条街则是专门用来表演的,像什么打铁花、套圈应有尽有。
滴滴滴~ 微信那头传来了林惊蛰的语音。
“鱼鱼,你到家都收拾好了吧?”陆为鱼随手给她拍了一下热闹的街景。
“嗯,我在梁婶家已经吃完饭出来了。”
“呜呜呜,想跟你一起啊,好怀念咱们小时候那会参加庙会!你还是跟往年一样时间回来吗?”
林惊蛰发来小狗哭兮兮的表情包。
虽说林惊蛰与陆为鱼一起长大,小学初中都在一起。
但是从高中开始,林惊蛰就因为父母的原因搬家去了华市,直到林惊蛰考入A大两人才又能时常见面。
“等初三回,到时候再去你家。”
陆为鱼敲下文字点了发送,有些冻僵的手指往衣袖里缩了缩,抬头望着夜空深深地呼出一口白气。
三五成群的孩子们拿着灯笼撒欢跑着,不远处也传来小摊的叫卖声。
岳怀周跑去买糖葫芦了,岳怀光压低帽檐,往上拽了拽口罩,正在着急地四处打量。
虽说他只是个四五线小演员,但是在如此喧闹的街上出现难免也有些扎眼。
视线一一扫过街边的摊位,他却在不经意间看到了那个梦里的人,又记起了那双眼睛。
岳怀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就静静地站在路灯下,嘈杂的街道上人头攒动,却仿佛静的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今天她没有戴眼镜,穿了一身黑色的长款羽绒服,围着深蓝色的围巾,耳边戴着粉色的耳罩。
这还是梁萍特地给她买的,她拗不过还是戴着出门了。
陆为鱼难得有兴致地看了一会打铁花,火花四溅,似乎天空洒落的星辰,但绚烂之后又归于沉寂。
岳怀光看着陆为鱼转身离去,心下还没思索出来什么,脚步却已经跟了上去。
“陆……”
人声鼎沸,一米九多的他逆着人群,有些狼狈地向路人说着借过,想张口叫住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是啊,他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几个来回,对方还是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岳怀光愣在原地,突然感觉自己有些傻。
“哥,干嘛呢?
这家糖葫芦可真难买啊!我排了好久的队,今年可真热闹,咱们好好去逛逛……”
岳怀周突然在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后递过一串晶莹剔透的冰糖葫芦,岳怀光被他拉着走到了人少的道边。
“哥,回神啦?怎么了?”
岳怀周看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人跟丢了。”
岳怀光也没多想就说了出来,等反应过来才发现岳怀周凑到跟前,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模样。
“谁啊?”
岳怀周难得看到他哥呆呆的,眉间皱着有些懊恼,又有些高兴。
岳怀光平时对什么都淡淡的,喜欢什么事情都自己扛,还真是很久没看见这副孩子气的语气,像是丢了珍贵的礼物。
“你真是越来越爱八卦了!”
岳怀光莫名地不想把刚才的事情告诉岳怀周,只得把糖葫芦堵住他的嘴。
“哥,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地迟钝啊!你记得不记得那会你……”
岳怀周的声音堙灭在人群中,听得倒不真切。
说起来那人的确有些熟悉啊,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
陆为鱼走进慈恩寺捐了香火钱,而后绕到偏殿某处熟练地点上灯。
她在垫子上跪下,腕间露出那串佛珠,像极了一个虔诚的信徒。
等她走出偏殿到大殿去的时候,正赶上主持智渡大师在讲经。
她随便找了个门口的垫子,坐那认真听了起来。
陆为鱼其实是不信佛的,但是人嘛,总得心里有个寄托才会在崩溃的时候有安慰。
讲经持续了一个小时,等众人散去的时候,陆为鱼才一个人走到了大殿中央。
佛祖端庄慈祥,神态安然,面带笑容,双手相叠放在腿上,俯瞰着众生。
“陆小友,又是一年相见。”
智渡走到陆为鱼面前,双手合十打了个招呼。
陆为鱼目光从佛像转到智渡身上,还了个礼。
“师傅刚刚讲到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宿命轮回,没有对错,只有因果。但为何结果,总是……不如人意?”
“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后世果,今生作者是。”
智渡没有再过多讲,反而转身拿起桌上的签筒递了过去。
“这些年从没看见过施主求签,也从未像今日一样有惑,实属难得,就求一个吧?”
陆为鱼没有拒绝,接过签筒跪在佛像面前,轻轻摇了起来。
木简落下,她直起身来看了过去,目光久久地定在了那根掉落的签上。
智渡看着面前的人愣了一下,随即把签重新放回签筒,不由得出声询问:“不去解一下吗?”
陆为鱼冲他摇了摇头,起身作揖告别。
真不是个好兆头啊!竟又是跟那年一模一样的签!
她还记得签文是这样写的:
临风冒雨去还归,役役劳身似燕儿;衔得泥来若作垒,到头垒坏复成泥。
难道,这次又是无用功吗?
出处:人生八苦,也叫佛教八苦,属佛教用语,是指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盛。
出处:明·吴炳《画中人》三O:“要知前生因,今生受者是;要知后世因,今生作者是。……你看缘簿,虽是这等一厚本,结缘的能有几个?”
清·佚名《雷峰塔》上:“自古道:‘要知今世因,前生作者是;要知后世因,今生犯者是。’尔等只顾利欲薰心,那管当场果报?”
出处:临风冒雨去还归,役役劳身似燕儿;衔得泥来若作垒,到头垒坏复成泥。观音灵签 第3签 董永遇仙 (下下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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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故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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