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雀鸟叽叽喳喳地说了一夜,也只说完昆虚这短短几百年间发生的事。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昆虚衰败,急需门面担当,不想千辛万苦培养出了个秋月明,那人却不知何故跑走了,所以才找上她来假扮上神,暂时充当一下门面担当。
嗯,昆虚宗的故事很沧桑,宗门同袍间的情谊很感人,万年大宗的际遇也让人唏嘘,听的人几乎要为此掬把眼泪……然而,眼泪拭完,故事仍旧是故事,与她有什么相干呢?
这个宗门,要钱没钱,要人没人,处境尴尬又复杂,分明就是个烫手山芋。
要不然还是走吧,就算被骂言而无信,也好过在这呆上三年,弄不好还得丢小命。
如是想着,她暗暗改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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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的时间,每日天一亮,林风致便跟着小啾满昆虚跑,毫无怨言地熟悉昆虚宗大大小小的山脉,甚至还认真地做了笔记,将小啾说的话仔仔细细地记在手札中。
这般勤奋努力的态度,倒是让小啾看顺眼了不少,回答起她的问题来也越发详尽,甚至给了她一枚绘有昆虚宗的地势舆图玉简。
如此这般,时间晃眼就到第五日,林风致算算时间,今日便是要给周棋答复的日子,便向小啾告了个假,留在天柔洞里等赵睿霖。
果不其然,赵睿霖乃是守约之人,一大早便到天柔洞外。二人简单打过招呼,林风致便请赵睿霖入洞。
“我按小友的嘱托,已经向周棋仙友问明,这批髓笋的产量,最少能达到两千斗,可能还会超过。这份是他们为了培育髓笋而垫付的材料明细单,请小友过目。”赵睿霖风尘仆仆而来,连客套话也没多说,就递给林风致两本册子。
林风致坐到石床边沿,看着满头白发的赵睿霖。赵睿霖就像是珍珑阁那些殚精竭虑的管事,绞尽脑汁地为宗门创造进项,这不由林风致不感慨。
这叫人委实难以将她和小啾口中那些曾惊才绝艳的强修大能联想在一起。
堂堂一个强大的修士,竟也被这些繁琐俗务所扰,真是叫人唏嘘。
“另外,我这两天亲自去了趟附近的珍珑阁,要到大部分材料的公价。”赵睿霖指着两份册子解释道,“这份是培育髓笋的材料明细,这份是珍珑的公价,我已经将各项材料的价格都找出记上去了。”
林风致打开第一份册子,入目便是极为飘逸漂亮的字迹,清清楚楚地列着数十种材料的名称,以及每种材料的用量,并它们的公价。
她很快收神,掐指算起价格。
“与周棋仙友谈定的报酬为每月二十五枚上品灵石,一个收成季为一年,共计三百枚上品灵石,扣除已经付过的报酬,尚余一百二十五枚未付。现在离收成季还有不到三个月时间。”赵睿霖仍在继续说着,“周棋仙友为培育这批髓笋垫用的材料,共计……”
“共约一百枚上品灵石,加上未付的一百二十五枚,共为两百二十五枚上品灵石,按髓笋现有公价,至少可合到四百五十斗髓笋,占总产量的两成。”
未等赵睿霖说完,林风致已经轻轻合上册子,断然道。
赵睿霖神情一怔,很快诧异:“小友心算厉害。”
“从前混饭吃的雕虫小技罢了。”林风致不以为然道。
“若按此来算,我觉得给他三成髓笋作为报酬足矣,多出来的那部分,便算我们的歉礼,小友觉得可行?”赵睿霖笑笑,说出自己的想法。
她蛮以为这次已经算得十分细致,这建议定能得林风致认同,不想却看到对方仍旧缓缓摇了头。
“小友为何摇头?”她纳闷至极。
“姑姑,如今我们都是按周棋仙友估算的产量得出的结论,可如果三个月后达不到这个产量呢?”林风致反问她。
赵睿霖愣住,一时竟无话可回,良久方道:“那依小友之见,该当如何?”
“以产量来决定报酬。如果两千斗是他能承诺的产量,那么便以两千斗为界,低于这个产量,我们只支付先前承诺过的报酬,就是四百五十斗髓笋;如果达到两千斗,那我们便给他三成髓笋;若超出两千斗,那么便从超出的部分中再抽两成给他。”
赵睿霖听呆了。
“如此一来,他所得之利便与髓笋产量直接挂钩,若是产量增加,于昆虚于周棋而言,都是同喜之事。如此,他方会真正尽力而为。”林风致一边将手中册子递还赵睿霖,一边道。
见赵睿霖怔怔的模样,林风致想着自己心里悄悄盘算的事,不免生出几分愧疚来,便按住她的手,柔声道:“姑姑记着,双方合作,共同赢利方为长久之计。而不论是大宗还是小派,想要留住有才之人,除了有伯乐之眼外,还需知晓如何喂马草。这马草喂得少了,马儿不愿跑,喂得多了,又容易滋生马儿贪婪之心。”
赵睿霖想了片刻,唇角浮现笑容,真心诚意道了声:“小友,多谢。”
语毕,她又匆匆告辞,启身去找周棋商议。
目送赵睿霖离去的背影,林风致又是一阵感慨。
她这是何德何能,都开始指点起元婴期修士了。
也不知若是封默看见了,还会不会觉得她不务正业。
不管如何,她已经尽自己所能,帮到周棋,亦解了昆虚之急,也算善始善终,她该功成身退,溜之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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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到如今,昆虚众修肯定是不能放她离开这里的,所以要走,就要走得神不知,鬼不觉。
这也是林风致这段时间认认真真跟着小啾逛昆虚的原因。
认了路,她才知道该如何离开。
昆虚宗与周棋的新契约在第五日傍晚就已确定无误,林风致将离开的时间定在第七日夜里。
那祁怀舟闭关至少要十天时间,若是她能顺利逃走,等他出关,她早就跑得不知所踪。
至于和他定的天地结魂契……林风致是有些抱歉的,不过好在契约只有三年时间,这三年时间她一定好好保重自己,不让自己受到丁点伤害,也算是对他有所交代了。
是夜,月黑风高,山间一片漆黑,最适合逃跑。
老天爷果然是站在她这边的。
风刮得有些猛,山间草木簌簌作响,虫鸣声四起,时不时还传来几声兽类的嘶吼,听得人心里发毛。林风致祭出自己兜里那张最昂贵的风行符,双足生风般疾速在山间无声掠行,飞向昆虚宗西北方位的仙象山。
根据这几天从小啾口中探到的消息,加上她的判断,从仙象山离开昆虚,是最合适的线路。
也不知疾行了多少,总算在风行符彻底失效前,林风致看到那座象形山。
她心里一阵狂喜。翻过这座山,就彻底离开昆虚地界了。如此想着,她深吸口气,再度拔身而起,掠入仙象山。一路穿风过林,她没有片刻停歇,直到体内灵气耗尽,她才暂时止步,从储物镯里翻出白瓷药瓶,一边往口中倒补充灵气的丹药,一边掐诀施了明目术打量起四周。
灵气涌入双眸,模糊的景象顿时清晰。
和小啾说的一模一样,仙象山有处天然石崖,形似象鼻,被称作象鼻崖。象鼻崖下被藤萝覆盖之处,有个极其隐蔽的孔洞,直通外界。
穿过象鼻洞,就彻底离开昆虚地界。
她心里却忽然泛起嘀咕。这一路上似乎太顺利了,没有碰上什么值守的弟子也就算了,怎么这么大的宗门,出山的必经之路,连个防御法阵似乎都没有?
就算是个荒芜隐蔽的出口,也不应该如此松懈呀?
她想不通,但出路就在眼前,她也不及多思,横竖离开这里,那就是天高皇帝远,谁也拿她没办法。
体内灵气已经恢复四五成,她再度掐诀,准备一股作气穿过石洞,可突然间一阵古怪的声音从不远处的山林中传来。
那声音像极夜枭的鸣叫,似人类尖锐的泣音,听起来叫人心中发怵。林风致已经缩到附近的巨石草丛中,拧紧眉头仔细辨认这阵声音。
虽然是夜枭的叫声,但带着某种非同寻常的节奏,像是在传递什么信号。
这种办法,林风致以前用过。
她不作多想,施了个幻术,将自己的身形与气息彻底隐藏在草丛中。
夜半三更出现在这种地方,又遮遮掩掩的,非奸即盗。当然,她例外。
不过她如今自身难保,自然不能多管闲事。
正想着,夜枭声已经停止,那厢山林间果然掠出个人来。
林风致屏息望去,那人着青色道袍,襟口与袖口都有昆虚宗的纹样,应该是昆虚宗的弟子,境界感觉上去和她差不多。
那人在靠近象鼻洞时放慢速度,警惕地向四周张望着,待确定附近没人后,方呶嘴又发出声尖锐而悠长的鸟鸣。
林风致忽觉周身一冷,体内的灵气下意识盈满经脉对抗这股寒意。她暗道声不妙,这是境界比她高的修士所释放的威压,以她的修为藏身此地,很容易被发现。
她的运气太糟糕,好不容易逃到这里,又撞上这鬼祟之事,到时候被抓个正着,她就是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楚,万一对方以为自己的秘密被她听去,可不得……
杀!人!灭!口!
四个字刚刚在她脑中闪过,象鼻洞内已然掠出一道黑影。
此人罩着身黑色斗篷,看不清模,也不辨不出男女。那昆虚弟子见到此人,面上一喜,匆匆上前,囫囵行个礼,双手奉上个锦囊道:“仙君,此乃你要的宝物……”
他刚要说什么,可对方却忽然抬手阻止他的话,只将头转向了林风致所在之处。
林风致心头一紧,手里紧紧扣住两枚护身符箓。
对方的境界,至少在金丹期,要是打起来,她没有胜算。
她得想办法逃走。
可还没等她想出稳妥办法,那人已朝着她所在之地甩袖落下。
一道银光破空而来,带着凌厉杀气,眨眼间便落到远处茂密的草丛上方,又化作一蓬冰雾覆盖了整片草丛。
寒气四溢。
那人与昆虚弟子看着茂盛的草丛被腐蚀个精光,露出光秃秃的石岩,这才收回目光。
这厢,冰雾所化的水珠泛着幽幽蓝光似乎被一层贴身的无形法罩所挡,顺着林风致的身形滑进土里。
林风致手里两张符箓险被攥烂,耳畔是草木被腐蚀时发出的滋滋声响,她转头缓缓抬眸,顺着身畔飘动的衣袂朝上望去。
顿时,她五味杂陈,忧喜掺半。
喜的是,她死不了。
忧的是,她逃不了。
祁怀舟居高临下浮于半空,微微笑着,朝她做个噤声动作。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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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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