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尚且不是万籁俱寂的时候。

在加百列扔下这充满了宗教神秘学意味的一句话后，他便毫不犹豫地关闭了通讯，顺带将整辆车的信号装置都毁于一旦。司忱看着充满了科技感的车厢内部不断闪烁的橙色报错，切实体验了一把什么叫肉疼的滋味。

这一辆车多贵啊……内城的孩子都是拿来毁着玩的吗？

那之后加百列就再没主动说一句话，司忱也不去招惹。两个人将位置信息通过私密通讯网络传给埃里克，之后的事情就由他来接手。

直到他们离开爱丽丝孤儿院，加百列才和司忱开口说话：

“我听说了你的事情。”他这么说道，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平淡地叙着旧。“你也是爱丽丝孤儿院出来的，然后新家又被一把火烧毁。”

司忱毫不在意他揭开自己伤疤的举动：“烧毁，我喜欢这个词。”

“还听说了我的什么，大天使。”

他们走在外城的新居民区里，头顶是将夜空横七竖八分割开的轨道，炫目廉价的霓虹灯招牌将这片逼仄的街道照得五彩斑斓。这里没有路灯，也不需要路灯。街边是大声说笑的年轻人，染着夸张颜色的头发，就像个电子幽灵般满怀着恨意嘲笑这个世界。而再往里看去就是些充盈着人类本能**的空间，它们毫不避讳地出现在这里，夜晚就是它们的主场。

“一些你和内城人的恩怨。”加百列淡淡地说着，走过一家酒水贩卖店，里面的老板朝他们吹了声口哨。“还有你养父母的事情。”

司忱朝酒水店里的老板比了个友好手势，不以为意道：“嗯，他们死在贵族放的火里，我没救出来。”

粉蓝交替的灯光在他脸上划分领地，显得这个年轻的雇佣兵有些诡谲的美感。加百列看了他一会儿，而后说：“我还知道你杀了那些放火的人，一共五个。”

司忱虚情假意地笑笑：“您这是在侵犯我的**权，先生。”

加百列似乎在有意无意地踏足他的私人领地，司忱一开始搞不明白他的目的，不过后来想想“雏鸟情节”这四个字或许真的能解释一切问题。

加百列曾经坦言想要自己杀了他，不过现在大抵换了想法，不然不会一路高歌猛进着跑去挑衅狄斯。

司忱隐隐有种预感——这个人或许和自己一样，骨子里都不是什么安分的家伙，他们的血液是火焰的最佳助燃剂，并且对炸毁那个虚假的乌托邦跃跃欲试。

“我在想。”加百列说，“你想追寻烟花般的死亡是不是也和你被火焰灼伤的过去有关。”

司忱嗤笑一声：“你真的适合去当一个哲学家，或者心理学家之类的。不过我不畏惧不厌弃死亡，这不代表着我追寻死亡——拜托，我还没活够呢。”

“我并不害怕火焰，我也从来没有被困在过那场灾难里。”他不自觉地说得有些多了，不过控制不住，加百列周身就是有这种奇妙的气场，他总能让你将心底的念头讲出来。“这世界不是一切都有所谓的因果联系的，有些东西就是莫名其妙。况且，谁不喜欢大场面？死的时候有一场惊天动地的绚烂展示，那可太酷了。”

加百列在他身边慢慢走着，“大场面”，他重复了一遍，细细咀嚼那三个字，而后突然笑了笑。“是啊，我也喜欢大场面。”

司忱：“……你变了，坏了，你有人情味了。”

加百列接话：“我本来就是人，雇佣兵先生。”

司忱：“你看！你之前从来不会叫我雇佣兵先生。”

加百列：“只是在模仿你叫我‘大天使’的语气而已——或许从这点看我的确更像个智能机械。”

司忱：“瞧瞧，你把话都抢了，那还叫我说什么？”

加百列看着他，耳边是一辆呼啸而过的改装机车，里面播放着震耳欲聋的摇滚音乐。是司忱喜欢的那个乐队。

“头发上。”他忽然说，迅速伸出手去在司忱的发尾捻了一下，“有根猫毛。”

司忱显然是被他这个举动吓了一跳，随即眼神中的好奇和惊讶盖过了疑惑，似乎自己刚才的举动就像第一次开口说了话的机器人似的——好吧，他确实有可能是这么想的。

“是我家的猫。”他说着，“小乌鸦，一年四季都是换毛期，真不知道它怎么维持的茂密毛发。”

加百列看着手里的猫毛，“嗯”了一声。

虽然司忱嘴上什么都没有说，但显然是默许了自己向他空间迈进一步的举动。雇佣兵活在腥风血雨里，朝不保夕是常态，比起吃饭他们甚至对开枪更熟练，一年到头没缺胳膊断腿就已经要烧高香了。

这种人对自己的私人领地都十分敏感，没心没肺如司忱都不会轻易允许旁人染指特定的规划区——贸然踏入他们领地的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被眼前上一秒还笑嘻嘻的人干脆利落地拧断脖子，雇佣兵太擅长这个了。

他打听过司忱的名号，这位可是审判塔里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平日里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混蛋样，脸皮比圣乔治墙还厚，可真出了什么大任务还是得靠他——司忱太聪明，还不怕死，简直是各位金主榜上有名的宠儿。

哦，或者也是因为他长得太好看，想包/养这个小白脸的也不在少数。

加百列承认司忱身上有他从未涉足过的东西，那东西就像不死之于德维森，有着神秘且致命的吸引力。他是那么生机勃勃，就好像只在夏季短促盛开的花，不遗余力地在满目疮痍的废墟上绽放着。

他应该是红色的。加百列想，红色的外皮，黑色的内里，愚人与隐者的完美结合。

不过这些念头他没和司忱说，说了对方大概又要一脸牙疼地说自己满身德维森哲学家的气息了。

说来也神奇，几个小时前他们间的氛围还有着隔阂，现在倒是能心平气和地走在一处，时不时开几个玩笑了。

就在这时，酒吧前的人群里忽然有人叫了他们一声：“司忱？喂！是司忱吗？”

说话的人是个有着东方面孔的黑发男人，他身材高大，半边脸上是狰狞的伤疤，似乎将他整个人都切开。他的左眼是机械义眼，一看就是没去什么正规地方处理，现在格外具有威慑力地镶嵌在脸上，就像是都市传说里会吓哭小孩的机械怪人。

“凫禾？！”司忱声音提高了几分，认出老朋友的喜悦飞快窜上了他的眉梢，“你这家伙居然还活着？”

名叫凫禾的男人拎着酒瓶大踏步着朝他走过来：“这话我还给你，臭小子！”

他们看上去熟知了不止三四年的程度，凫禾轻而易举地就踏入了加百列从未踏足过的领地——他一手勾住司忱的脖子，满身酒气地上下打量着加百列：“诶，这小子是你的姘头？长得这么漂亮，真人？仿生人？”

加百列刚才触碰到司忱发丝的手背到了身后，没有说话。

司忱“嘶”了一声，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定义他和加百列的关系，干脆故作高深地糊弄：“审判塔的人，你不会感兴趣的。”

“你还呆在审判塔呢！”凫禾夸张地大喊了一声，“老爹还没剥削够你？还是你欠奥莉加钱了？要是有经济困难就和我说……”

司忱嫌弃地把他的脸往边上推了推“困难，十分困难，最新款浮空Ⅴ型机车都不能全款拿下呢！”

“去你的！”凫禾大笑着，“把我卖了都买不起！走，喝一杯，我请。”

司忱摆摆手：“不了，回去我还要喂猫……”

凫禾不给他逃跑的余地，直接夹着人脖子就往那边张望的人群里带：“喂什么！让你的漂亮姘头去喂！今天我生日，别不给面子！”

说话间司忱匆忙看了眼加百列——他静静地站在霓虹灯里，却无比清晰地将自己与空间切割开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刚才鲜活的神色再度变成了无悲无喜的机械脸，倒真像个仿生人了。

司忱知道凫禾的性子，自己现在是怎么也拗不过他，只能心底里叹了口气，伸手和加百列的手腕碰了下。

加百列垂眸看了眼，司忱手环上蓝光一转——他将家门锁的权限转给自己了。

“小乌鸦拜托你了。”他眉眼间的疲惫与不悦一闪而过，干完活最需要的是在床上睡个天昏地暗，而不是和人在充满廉价酒精味的刺鼻空气里发神经。

加百列不置可否，手腕上温暖的触感依稀还在，而被强行拽着走的司忱只留下一句“G区23号”，就再没回过头。

*

G区是个偏远地方，远离喧闹的中心区，除去唯一一条浮空通行道最便捷，地上通行要经过长长的荒芜区，才能在终点看到个破旧的全息投影“新居民区G”。

司忱家正如奥莉加所说，充满着极简风格的黑白灰装修，就连灯光都是冰冷的白色。加百列走进门时便将整间屋子扫视了一遍——作为一个雇佣兵的住所，这里简陋得过了头，没有屏蔽系统，没有反侦察枢纽，甚至只有一把老旧的智能自导型手（枪尽职尽责地躺在枕头底下。

这样的安全屋，甚至挺不过一次简单的敌袭。

一只白猫从窗台上跳下来，“喵喵”叫着来迎接他，不过那声音的确有些像乌鸦。加百列俯身抱起这只雪白色的长毛猫，打量着它浅棕色的眼睛，小乌鸦很给面子地发出舒适的呼噜声，在他怀里安稳地呆着。

老实说，这是只品相不错的猫，司忱也养得尽心。加百列却伸手挠了挠它的下巴，随即不出所料地摸到了一个硬块，食指轻轻一拨。

只见下一刻，小乌鸦舒坦的呼噜声戛然而止，维持着闭眼享受的动作再不动弹了。这只雪白的狮子猫失去了呼吸的起伏与生命的迹象，变成了一个柔软的玩偶。

——生物机械。

加百列手指抚摸着逐渐失去温度的玩偶，神色淡淡地注视着它柔顺的毛发，仿佛掌下揉捏的是自己的灵魂。

一个人造的，背德的存在。

明后两天暂停更新一下，需要把一些bug修改修改TwT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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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G区23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