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走的是一条小路,除了几个零星的监控外甚至没有守卫。加百列背着司忱一路走出了研究室,通讯系统这才恢复运作。
他先听到的是D的声音:“喂!还活着吗?”
加百列解锁了手边一辆小型二人浮空艇的权限,说道:“我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配备生物医疗仓,还有Ⅱ级反侦察系统。”
D:“停停停!生物医疗仓?那玩意除了贵族谁还有!?”
加百列小心翼翼地把司忱放在座位上——雇佣兵的眼神有些涣散,正无焦距地盯着空气中的某个地方,黑发凌乱地散落在肩上,就像个任人摆布的玩偶。
“司忱被注射了神经毒素。”加百列将手贴在他脸上,掌心传来的温度高得吓人。“狂欢者亚型……新研究出来的东西。”
D沉默了片刻,狂欢者这种药物的名字他听说过,那东西可是完全违背了人伦道德设计出来的,哪怕是在娱乐至上的内城也只能在暗地里流传。他似乎是叹了口气,说道:“老板出面去应付大夫人那边了,我正在删除你入侵的痕迹,应该半小时后就能开出安全道路来……”
“等不了半小时。”加百列打断他,动作熟练且精准地开启浮空艇内的各种仪器,“狂欢者只需要十分钟就能彻底摧毁他。”
D:“……你知道那两种相冲的药物已经对他造成一定程度的脑损伤了吧。”
加百列动作顿了一下,手搭在操纵杆上,沉默了一会儿。
D:“听着,我知道你着急,但这不是着急能解决的事。布伦朗家族的人还没有给我准确的答复,你贸然行动就完全是在寻死,希伯恩家已经启动戒备状态了,你有再高的权限也控制不了他们的子弹。”
加百列:“……五分钟。”
D:“什么?”
加百列手指贴在控制中枢上,瞳中蓝光跳跃一瞬浮空艇就开启了隐形模式:“我只能等五分钟。”
D:“……啧,怕了你了。”
他那边传来接连不断的电子音响动,其间还夹杂着情报商人满心不满的抱怨:“拜托,我又不是什么战斗规划或者高级骇客,一个情报商人哪里需要做这种活计?还有你,老天爷,你——你简直比司忱还胆大包天。单枪匹马冲进去救人?亏你办的出来,现在好了,老板他们原先的计划撕得乱七八糟,还想着去找布伦朗来当后援……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他喋喋不休地蹦珠子,还带着些外城特有的脏话,简直就是个诽谤诬陷的天才,不愧他外城情报商的口才。加百列置若罔闻,将一切屏蔽等级开到最高后转头去看司忱,发现他正愣神地望着前方——车窗外是一片浓艳的山茶花,就像艳俗女郎的裙摆,用自己惊人的美貌去博取三个月的短暂花期,馥郁而冶艳。
司忱脸上没什么表情,脑袋里两种药物已经割据着各自为王,他还能找到呼吸的方法就已经万事大吉了。
加百列想起那些前额叶被切除了的可怜家伙,他们空空如也地活着,说不清是悲伤还是幸运——反正他们自己也想不到那一层。
他看到司忱脖子上红色的针眼,神色暗了几分。
狄斯——他那位充满邪恶却又老练睿智的“接生人”说过,加百列是高高在上的,是不染俗尘的,是满心怜悯的。圣使应该冷漠且平等地爱着世人,被供奉在高高的云端,住在水晶玻璃的城堡里,是如此脆弱而遥不可及。
加百列如此听话地沉默了十多年,早就不知道爱人是个什么东西——那些隐藏在冰层之下的东西扭曲成炽热的岩浆,只要将外壳击破就是地动山摇的爆发。后来他从奥莉加那里听来了一个词,执念。
“你对司忱有种奇怪的执念。”审判塔的大姐头心思细腻,不知含有多少功利性地与他沟通:“我觉得不能把这种情结简单地定性为爱,你要知道——爱里面要是搀杂了和它本身无关的算计,那就不是真的爱。*你心里的那些东西,恕我冒昧揣测,可要比单纯的爱扭曲多了。”
他想要借助司忱的手去做些什么,他想要这个人站到什么位置,他想要他如何绚烂地死去。好吧,这确实不该被称为“爱”,他也不喜欢那么俗气的称呼。
加百列伸手,将司忱杂乱的长发拢到他耳后,手指收回时滑过了他脖子上限制环勒出的红痕。
司忱动了动,转过头看他。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然后司忱突然笑了。
好吧,他也许只是真的脑子被烧糊涂了,恶劣的本性展露得一览无余。加百列知道他在笑什么,笑自己脸上凝重的神色,还有狼狈的外表,他就是这么一个人,天塌下来了都要多嘴点评上两句。
可是他笑得很好看,就像他经常在外城时的那样笑着,看上去是那么肆无忌惮。
加百列无端感受到了饥饿,那种无尽的空虚感又开始从内里吞食他。他看着司忱,说道:“别笑了。”
司忱“嗯?”了一声,像是没听懂。
加百列的愤怒从不是没来由的,他也不怎么生气,从来都觉得那是既消费感情又磋磨时间的东西——但他现在看着司忱,感受到了一股不知从何而起的愤怒。
于是他靠近了过去,带着些威胁意味地重复了一遍:“别再笑了。”
他的愤怒不该对着司忱,至少不该对着现在手无寸铁的他——可雇佣兵对加百列的接近毫无防备,甚至乖顺地扬起头,微笑着打量起他狼藉的漂亮脸蛋,仿佛自己才是那个提线的布偶师。
加百列凝视着他,因为隐形系统的缘故浮空艇内没有亮光,司忱的瞳孔微微放大着,显得如此无害。加百列头又开始疼,甚至有一刻想着,把他做成标本时要用最好的凝结剂,将那双眼睛暂停在这一时刻,再不变化。
贪婪。
他撑着司忱脑后的座椅,目光落在了对方受了不少磨难的脖颈上——限制环的红色勒痕几乎嵌在他的皮肉里,那个血红色的针眼如此突兀。司忱之后绝对会找法子洗清这个痕迹的,他在某些事情上总有些奇怪的洁癖。
可现如今,那些痕迹还执拗地攀附在皮肤上,莫名有些脆弱的□□意味。
加百列看了一会儿,然后低下头,鼻尖在司忱的喉结上蹭了一下。
那人觉得痒,动了动。
饥饿,饥饿,空腹感喧嚣着叫嚷,他想吃点什么东西——想把眼前人的骨血都吞吃入腹。
加百列张开嘴,咬在了司忱脖子上。
司忱动了一下,似乎想挣扎,加百列便伸手固定了他的脑袋,让他维持一个近乎是主动献出自己脖子的动作。
被人咬脖子,这不是什么舒服的事情。加百列感受到隔着薄薄一层皮肤下的脉搏跳动,还有从对方喉咙里溢出的一声微弱的喘气声。
他还活着,就算灵魂破碎不堪,也依旧在这个该死的世界上活着。
司忱后仰着头,长发凌乱地遮住了半张脸。他简直就像只温顺的羔羊,被咬疼了也只会轻微地动弹一下,发出一声可怜兮兮的闷哼。
加百列放开口中的猎物,看他一塌糊涂的脖子上又多了自己留下的牙印,忽然觉得一阵无端的满足。
他将司忱乱糟糟的头发归拢起来,司忱抖了一下,慢吞吞地去看他——两个人的距离有点近,甚至是近在咫尺……
“嘿!搞定了!”
就在这时,D的声音唐突地插了进来,尽职尽责的情报贩子一连串发了好多条数据过来:“你按着这个地址走,那边有一个医疗中心,里面都是仿生人,你应付得来。虽然没有配备生物医疗仓吧,但其他高科技的玩意还是有的。老板那边一切顺利,布伦朗估计也快回话了……加百列?”
他一个人叨叨了半天独角戏,才发觉通讯对面的人没应声。
加百列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动作轻快地将浮空艇调试好,应声道:“知道了,谢谢。”
D:“……”
D被他这句“谢谢”噎了老半天,直到加百列冲出监视网后他才磕磕巴巴地说:“啊,不、不客气。”
加百列:“埃里克的权限还有多久到期?”
D:“什么?噢,权限……还有七分钟。”
加百列简短地应了一声“好”,一打方向盘开启反重力模式,经由希伯恩工厂精细加工过的浮空艇像流星一般掠过,只几秒钟就将希伯恩那座沉闷威严的建筑抛掷身后。
*
研究室失火的消息被压得很好,就连其柯本人都是几个小时后才收到的消息。只不过给他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去亲自质问玛菲莉亚大夫人,于是退而求其次地跑去给希伯恩年轻的家主怨声载道,说得那叫一个添油加醋栩栩如生。
埃里克刚从虚拟方舱里脱身,和大夫人在外人面前上演了一出皮笑肉不笑的母子情深,正带着虚假的微笑边走边听他说,而后他终于在某一时刻站定在幽长深邃的走廊里,转过头去看其柯。
其柯约摸着刚注射完镇静剂,舌头自立门户了似的数不清话,于是手舞足蹈地在和埃里克比划着,比娱乐节目上的丑角还滑稽。
司忱是好的实验体,司忱的基因序列很吻合,司忱将会很“听话”地接受他的测试……
埃里克保持着他大部分时候都带有的微笑,在静静观赏完眼前这出并不怎么有趣的剧目后意味深长地说道:“其柯先生,跳脚得太厉害是会被锯断腿的。”
其柯愣了一下,没听懂他这话的意思。
埃里克有些神经质地勾起唇角,那笑容比起贵公子更像个亡命之徒。他瞟了眼灯火通明的窗外,瞳孔中是一片浓郁的黑暗。
“抱歉,我帮不了你……为什么?哈哈,因为我要被关禁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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