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忱先是挣扎了一下,然后就没再反抗了。
雇佣兵的嘴唇很凉,却与他性格天差地别般的柔软——他确实有副好皮囊,怪不得每每在贵妇人圈里游走自如,简直是天生了一副吃软饭的模样。
加百列嗅到他身上医疗药剂的味道,苦涩微凉,把司忱原本的味道都遮盖住了。
他挪开些距离,静静地看着对方。
那人的呼吸已经缓和了不少,此时有些迷茫地睁大眼睛看自己——他这种人最危险的地方就在于,会用柔软和善的伪装来一击毙命,这是独行者的保命技。不过司忱现在大概真的只是虚弱,脑袋空空地没有伤害眼前人的念头——加百列不知道这是自己的理智推断,还是感性的某种诉求。
司忱愣神地瞧了他好一阵,才小幅度地动了动嘴唇,说:“……加百列?”
加百列把他扶起来些:“嗯,是我。”
司忱像个提线木偶似的由他摆弄,花了点时间来确认自己当前的处境,然后就开始盯着虚空中某个点发愣。
加百列安静地陪着他,也不说话。
司忱发了一会儿呆,然后突然说:“我……好像死过一次了。”
“我记不太清,不过应该是死了。”他拧着眉说道,“那感觉挺不好受的。”
加百列给他递了件长袍:“我知道。”
司忱:“这是哪?”
加百列:“布伦朗的生物医疗仓。”
司忱:“布伦朗……啊,是布伦朗。你怎么和布伦朗扯上关系的?不,不对……我怎么在生物医疗仓里?你们达成了什么交易?”
——看样子他的脑袋还没被狂欢者啃噬干净。加百列听着他不过数秒就推断出来的现状,笑了一下。
司忱有些……惊悚地看着他那个笑,还以为这位大天使是突然被什么东西给夺舍了。
“先把衣服穿上吧。”加百列又恢复了往常平淡的神情,“有些事情要和你说。”
司忱慢吞吞地从医疗仓里爬出来,途中手还滑了一下,加百列眼疾手快地把他扶住了。
雇佣兵对这些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明显有些不适应——不知道是不是刚醒过来就发现自己被强吻了的缘故,他的神色有些少见地慌乱,嘴里还念叨着:“我没事……我自己可以的。”
他看了眼加百列:“呃,要不你先转个头?还是说想看我换衣服?”
好吧,这份羞耻心确实来得有些迟钝,加百列早就看光他一遍了。
加百列从善如流地转过头去,听着后面悉悉索索的动静,胸口压得密不透风的大石头终于松动些许。
他还能说话,还能记得自己,这大概说明病毒还没对神经造成太大的损害……不过这谁也说不准,雇佣兵现在的反应与协调明显比之前要差很多,估计连最简单的任务都招架不来,况且狂欢者也只是处于休眠期,并没有完全被消除,谁知道之后哪一天突然就突然暴起了。
他看着窗户外的人造湖,湖水的颜色明显经过了细心调试,和反重力城池的天空融为一体。
司忱穿好了衣服,看了眼加百列的背影,有些犹豫地想说些什么。
老天,他才刚醒,还没来得及从死亡的噩梦里缓过神来就看见这个大天使近在咫尺的脸——的确,他司忱不是什么坐怀不乱的真人君子,在外城哪还有什么不谙人情世故的家伙,可……拜托,那可是加百列。
司忱觉得自己刚复苏的脑子没那个能力处理眼前的信息,于是干脆撒手不管了。
他无意识地摸了摸脖子,感觉限制环的窒息感还如影随形。
司忱低低“啧”了一声,抓了下脖子上薄薄的一层皮肉,瞳中满是阴翳的怒火。
加百列不知何时看向他,伸手去把他祸害自己的手按下来了,动作流畅,理所当然。司忱顿了一下,还是顺从地把手放下了,说:“你要和我说什么?”
“你可能要经历一场手术。”加百列开门见山,“这是布伦朗家提出来的条件。”
他将事情简要和司忱说了,而对方意料之外地平静接受了现实,甚至瞟了眼墙上的表,问道:“手术什么时候开始?”
加百列承认,他没料到司忱的这种反应。雇佣兵没得到答复,又把视线移到加百列身上,短促地笑了下。
“别那么看着我,加百列。”他说,声音里还透着难以忽视的虚弱,“要我重复多少遍,我可能有点疯,但不傻。先生,你看看我,现在就是个任人揉捏的废物,除了栓条链子还有别的法子活下去吗?”
“有大金主伸出橄榄枝,要是再不长眼睛给自己树敌,那我半辈子的雇佣兵生涯就算白干了。”司忱咳嗽了一声,讥诮地笑道:“我可不是什么高洁的理想主义者,那东西有什么用?能拿来冲杯热可可吗?现实点吧,在这地狱里苟延残喘地活下去。”
他说得有点多,于是低下头顺着气,加百列并没有回话,只是等他缓过来后说:“走吧,手术应该准备好了。”
*
布伦朗的科技水平仅次于希伯恩,一个芯片植入手术废不了太长时间。司忱进去了五分钟,再出来时脖子上就多了到肉眼难以发觉的疤痕。
克拉尔就在外面等着他们,这位布伦朗的女主人准备了一场宴会,小型宴会,只有些酒水吃食,还有贩卖自己的各种漂亮脸蛋。加百列又看见了西文,他这次攀上了里弗,正谄媚地同他说笑着,和先前对自己时腼腆的样子大相径庭。
司忱还是有点头晕,坐下后也兴致缺缺的,和自己眼前花花绿绿的酒水大眼瞪小眼——内城人这生死不惧的生活方法简直令人赞叹,刚从医疗仓里爬出来就要灌酒,真是举世罕见的没头没脑。
这是场私密性质的宴会,克拉尔只请了几个心腹,好在他们都只对加百列感兴趣,正围着这位大天使你一句我一句地卖弄着些学术用语,有些还想上手去碰他,被加百列不动声色地躲开了。
司忱撑着下巴看他,捕捉到大天使眉眼间一闪而过的不耐烦与厌恶时勾唇一笑,终于找到了些乐子。
“你看起来恢复得很好。”克拉尔不知何时坐到了他边上,手里拿着一杯猩红色的酒水搭话,“芯片适应期可能会痛,不过挺过去就好了。”
司忱只瞟了这个明艳的女人一眼:“痛苦这回事我已经习惯了,女士,谢谢关心。”
克拉尔:“你看起来兴致不高。”
司忱心说他刚死了一回,然后又经历了一场手术,最后被扔到这座奢靡颓废的宴会上,手边还摆着不知道加了多少料的酒精饮料,圣人都不像他这么能忍。
可最终他也只是摆出那副天真的虚假微笑,说:“我对内城的高端宴会一直都是这个态度,消受不起。”
克拉尔当然能听出他的言下之意:“没什么消受不消受的,既然是我邀请的你们,就请放心在布伦朗家自由行动吧。”
司忱冷笑道:“自由行动。”
他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对啊,自由行动。”
克拉尔暧昧地笑笑:“自由也是需要有枷锁的,不然那就叫混乱了,司忱先生。”
司忱:“我比较好奇,你救下我们不就相当于和其他两家贵族对着干吗?这和布伦朗先前的行动步调可不符啊。”
克拉尔:“哈,你是在试探我吗?先生。”
司忱:“只是为生命安全的保障,这无可厚非——虽然我现在已经无法保障了,只要你们想,脖子上的那玩意就能杀掉我。”
克拉尔:“多虑了,司忱先生。正如你所言,先前布伦朗家的步调一直是想要攀附其他两家贵族稳固脚跟,我们也为此付出了诸多努力,这不是假事。只不过做出这个决定的不是我,是布伦朗家的长老会。”
司忱:“所以你现在是要做出违背长老会的决定了?”
克拉尔:“嘘,雇佣兵先生,小点声,别叫人听到了——哈哈,逗你的,随便说吧,我想违背他们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
她将手中的红色酒水一饮而尽,兴致颇高地摇晃着空酒杯,说道:“我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前两天来了兴致,下了点重手,一劳永逸。”
司忱:“……”
他不用问也能猜想到这个“重手”收割了多少条人命,克拉尔和玛菲莉亚不同,她可是狠在明面上的,而且毫不掩饰。
“所以,您的第一笔投资就放在了我们身上?”他无端觉得有些呼吸不畅——酒水和甜点的气味太浓郁,甜腻得令人作呕。“恕我直言,这可是一场豪赌。”
而布伦朗的家主仅仅是搁下了玻璃酒杯,嘴角的笑意显得张扬又夺目:“放心吧,先生,我的投资从来没有亏过。”
*
宴会还在继续,克拉尔与司忱说完话后便走向了加百列那边——这位神色平静的大天使终于被一群权贵围得不耐烦了,估计再过几分钟就要骇入这群家伙的终端系统,搞个什么大动静出来,作为家主,克拉尔还是有义务保证这场宴会的安全性的。
司忱有些胸闷,转头便走向了露天阳台,急需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内城的新鲜空气,简直吸一口就要延年益寿。
他在天台上看到了西文——他对这张脸有些印象——这个粉色头发的秀气吉他手衣衫不整,眼角泛红地正在角落里系扣子,一看就知道经历了什么。
这种买卖实在是司空见惯,司忱见太多了,在和对方对上视线的时候也只是状若无事地点头问了个好,就自顾自地趴在栏杆上喘气去了。
反倒是西文有些局促,手忙脚乱地系好扣子之后试探性地朝他走了两步,见司忱没有抗拒后开口搭话道:“那个……您是审判塔的司忱先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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