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具尸体……司忱拿不准，各个时期的都有，他眼前就有一具已经化为干尸的遗骸，以及压在上面未腐化的新鲜的尸体。那些家伙有些穿着和陆格一样的防护服，有些则是乱七八糟的牌子货，这地方来者不拒，什么都往里吞。

雇佣兵见多识广，但眼前这种限制级恐怖片级别的画面还是逼得他后退一步。那些蠕动着的黑暗缓慢地覆盖在尸体堆上，像病毒似的。司忱胃里一阵翻涌，心想着回去这眼睛不能要了。

也就是在这时，他听到了那个人的声音。

“他们是被淘汰的家伙。”

那声音从哪里来的？司忱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猛地扭头看向声音来处，Adam发出一声清脆的充能提示音。

那是个人影，虚虚晃晃的，周围围着一圈白色的轮廓，在这篇融化的猩红色里格格不入，像是个刻意的神圣光环，卖弄自己圣洁的品性。

这声音有些耳熟，而雇佣兵随后就意识到了他是谁——狄斯·德维森。

德维森家主的出现是那么突兀，司忱甚至无法辨认出白色轮廓中他的五官，但直觉告诉他狄斯正在注视着这里，以一个高高在上的姿态。

“我听说过德维森家主是个怪物的传说。”他缓慢地转过身去面对他，按兵不动地说道：“看起来是真的。”

狄斯并不为他的冒犯而气恼，甚至颇为慷慨地笑了笑，说：“怪物，我已经越过了那个阶段，现在的我是凌驾于他们之上的存在。而那些没有越过的，就只能被淘汰在这里，成为圣母的养料。”

养料——说的多半就是那些墙里面的家伙。司忱想到了陆格通行证上的“圣母计划”，似乎一切都有了联系，狄斯似乎没有将他就地正法的打算，于是雇佣兵接着说：“你认得我？”

“当然。”狄斯十分坦然地答道，“你是那孩子最珍视的伙伴，也应当是德维森家的贵客。”

——好吧，内城贵族的那些假惺惺的套话实在听得人恼火，而且狄斯的语气实在算不上有礼貌。他的高傲刻进了骨子里，别想用一句“珍视的伙伴”轻易地揭过去，“贵客”司忱冷笑一声。

“开诚布公一些吧，德维森家主。”他抬手瞄准狄斯，玩味地挑起半边眉毛：“你想做什么？抓住我？杀了我？还是把我也扔进那什么不死实验里去？”

狄斯低笑道：“我的确从其柯那里听说了你基因的匹配度，但老实说，那还远远不到德维森的标准。放下枪吧，在这里击中我是没有用的——现在与你对话的只是我的一半意志，子弹是无法击中我的。”

将意志与身体分离……德维森还尽是做一些罔顾伦常的事情。不过也是，在内城中还有伦常这玩意的存在吗？

他们巴不得更混乱一些，然后在数不清的麻烦与凋零中寻找凌驾死亡的乐趣，并美其名曰“极致的享乐主义”。

“我是来为你解答疑惑的。”狄斯说，“也是来询问你是否愿意加入我们，将迷途的孩子带回正轨。”

司忱默默地盯了他一阵，在确认对方确实没有攻击的意图后从善如流地放下手，说道：“圣母计划，那是个什么东西？”

狄斯：“你应该听说过，加百列母亲的事情。”

司忱：“她是为不死实验而受孕的母体，加百列十三岁前都和她生活在一起。如果你是指这些事情的话。”

狄斯：“她是个伟大的妇人，也是神明选中的幸运儿，加百列经由她的子宫降生后她便无怨无悔地参与到了圣母计划中，而现在尽管成果不尽如人意，但我们已经寻找到了通往正途的钥匙。”

司忱：“嘿，先生，说话清楚点、明白点，别搞你们内城那一套一套的。既然你说是来解决我的问题的，那么我现在就想问，圣母计划，那是个什么玩意？”

狄斯：“看上去我需要用一些单纯的字眼来解释了。”

莫名其妙被讽刺了智商的雇佣兵露出个牙疼的笑，心里盘算着Adam有没有意志体攻击的功能。

狄斯：“加百列是经由那位女士的子宫降生的，她同加百列一样，是被神明选中的使者，是孕育圣使的唯一人选。她会为我们带来通往极乐的钥匙，以及……下一个加百列。”

“我们失败过，挫伤过，她的子宫中再也降生不出加百列那样的孩子。”狄斯慢悠悠地说着，“所以我们进行了一些生物改造，她的精神与□□将会以更高维度的层面展现，而只要得到了她认可的人都将会是她的孩子，在她的身体里完成神圣的降生。”

他说话时显得如此虔诚，语气却格外傲慢——他甚至不记得那个母亲的名字，一口一个女士称呼得是如此顺畅。司忱从他的话中推断出了什么，而大脑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迷茫——他由衷地感到困惑，这群人是真的已经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了吗？

他似乎是在听什么俗气且猎奇的传说，可德维森家主却饶有兴致地说：“她是圣母，是将我们带往不死的行舟，你也是被她认可了的孩子，司忱先生。”

……生物改造！

司忱猛地后退一步，视线中如血肉般融化的红色此刻都宛如有了生命，在喘息，在律动着，迸发着扭曲而鲜活的生命力。那些怪异的触感，蠕动的墙壁，还有百分之七十的生物物质含量……他简直头皮都要炸了，第一反应就是快跑，可这地方哪他妈的有出路！？

反胃感铺天盖地，他甚至产生了一瞬间的晕眩感，耳边是什么人温热潮湿的吐息，在轻和地诉说着不知其意的语调——宛如母亲一般。

雇佣兵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灵魂在被拖拽着，向这团背德的血肉融为一体，他脚下踉跄了一步，恍惚间站立的地方都是绵软流动着的。

“我相信你不会被淘汰的。”狄斯的声音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马上就可以与加百列成为同样的存在，到时候，我们会称呼你为……兄弟。”

加百列。

加百列！

大天使的名字就像一道闪电，猝不及防地将司忱击中了，他低低地骂了一句，抬起手来就给狄斯来了一枪！

子弹穿过虚晃的白色人形，势如破竹地击中了血色的墙壁，只听一声婴儿般凄厉的尖叫响彻耳膜——司忱终于回过神来了。

冷汗不知何时沾湿了他的后背，雇佣兵胃袋里是翻天覆地的反胃感，那些过于违背伦常人性的东西还是攫住了他的神经，这简直就是生理性地排异反应了。

这片隐藏空间，这个怪异的走廊——全部，全部都是圣母的血肉，是孕育下一个加百列的子宫。

“看上去你不想成为我们的兄弟。”狄斯不以为意，“不过这不是什么大事，之前也有一个叛逆的孩子，谁都有这段时间，圣母很有耐心。”

这老头怎么那么烦。

司忱后退一步，目光扫视着什么，不过几秒钟他就确认了一个方向。狄斯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多半是精神不清了，这种生来就在食物链顶端的人很难注意到其他人的小动作，他们有的是信心。

Adam在手背上闪过一圈红光，开启了一个他先前从未尝试的功能，司忱动了动手指，低声与Eve说：“把这里的数据拷贝一份，用同调的信息波尝试联系加百列。”

这里是加百列诞生的地方，母体不会对他产生任何排斥，用尽量相似的信息波长或许能瞒过“圣母”一段时间……至少能将位置信息送出去。

雇佣兵做这一切的时候分外冷静，干脆，利落，井井有条，仿佛眼前融化的肉山没对他造成任何影响，直到Eve传来一声“信息收集完成”后，他才露出沉静面具下疯狂的一抹笑意。

Adam在他手背上红光大盛，司忱瞄准头顶的一个方向，毫不犹豫地打出能量炮！

红色的能量柱登时穿透了蠕动扭曲的血肉屋顶，竟发出了灼烧一般的“嘶嘶”声。狄斯说道：“没用的，圣母会自我愈合——胎儿如何能在成熟前脱离母体呢？冷静些吧，司忱先生。”

司忱懒得和他废话，Adam在他指尖汇聚成亮眼的红光，锲而不舍地攻击着头顶的血肉。狄斯似乎发现了什么，终于停止了讲经一般的说法，在沉默了两秒钟后说：“真是个残暴的武器，不愧是希伯恩的手笔。”

只见被红光击破的地方并没有涌现出黑色的流体，反倒是其周遭的猩红色宛如凋零一般黯淡下去，好像失去了活力的心脏，皮肉萎缩成暗红色的褶皱，并逐渐向外扩展。

狄斯说过，这地方是圣母的血肉，而且百分之七十的生物物质含量可太少见了，简直就是为这个功能量身定制的。司忱手腕有些发抖，但这并不影响他向狄斯露出一个明朗的微笑：

“反生命系统——您比我清楚这玩意的用途吧，狄斯大老爷。哦，您现在还是个精神体呢，没法子来阻止我喽。”

狄斯不作声了，反生命系统是希伯恩家的拿手好戏，这玩意就和传闻中的玛菲莉亚一样，是靠着吸收他人生命存续的血腥玛丽，是个禁忌且最恶的手段。

司忱不想去深究这玩意的副作用会是什么——反正不会比现在更糟了。